我娘說,你將來若看見一個憑空出現的瑩白光圈,隻管往下跳,那是去未來的通道。
我抓著娘的袖子撒嬌。
「娘,我現在是高官嫡女,馬上就是齊王夫人。未來的日子,還能比現在好?」
後來,我爹倒了,我娘沒了,我的夫君齊王也被穿越女攻略走了。
她攻略成功那一刻,地上憑空出現一個光圈。
穿越女舍不下錦衣華服,便留下來繼續做齊王的掌中嬌。
而我毫不猶豫,跳入光圈。
我娘說,去未來,就可以做天上的鷹,不必再做籠中的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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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人人都說我娘命好。
我爹當年,不過是一個窮書生。
卻一路高中,飛黃騰達,做到尚書。
我爹對我娘,稱得上千嬌萬寵。
哪怕飲酒微醺,他也記得在回家路上為我娘買一碗酥酪,摘一枝桃花。
哪怕我娘隻生了一個女兒,且再難有孕,我爹也沒苛責她半分。
此時讀書人之間開詩會,大多喜歡請一兩個妓子彈唱伴奏。
以妓子互贈,也是極為風雅的事。
可我爹,竟拒絕好友相贈。
他擺擺手婉拒,說,內子不喜。
在座的人,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就連皇帝都笑著調侃我爹,都官至二品了,竟還是個懼內的痴情種。
這些年,我爹後院隻有一妾兩通房。
在官宦人家裡,絕對算後院清靜,潔身自好。
於是,京中所有貴婦,都豔羨眼紅我娘。
可我娘,還是不高興,不滿足。
從我有記憶以來,從來沒見過我娘笑。
我印象裡的娘,總是手捧一卷書坐在院中,呆呆地望著頭頂的四方天,眉間有化不開的愁。
所有人都不懂,她還有什麼可愁的。
我爹也不懂。
「我不就是狎了個妓嗎?我知道你不喜,我甚至沒把她帶回家。」
「我不就是買了個娈童!多風雅的一件韻事啊,你連娈童都容不下?」
「我把襲月、秋文、方玉收房,還不是因為她們和你年輕時有幾分相似,京中誰不說我是痴情種啊?你隻生了女兒,我都沒有怪你。我還把她們生的兒子,都養在你的名下。」
「我這樁樁件件,都不曾虧待你。你到底還要怎麼樣啊?!你就不能老老實實侍奉公婆,教養子女嗎?」
我娘望著他,雙眼通紅,聲音都在微微顫抖。
「我要什麼?我們成親的時候,不是早就說好了嗎?我不求你飛黃騰達,隻求一生一世一雙人啊!」
我爹也無力地坐在太師椅上,用手撐著頭,仿佛我娘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孩童。
「怎麼不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又沒有休妻再娶!」
「妾、通房、妓子、娈童,能算人嗎?這些都是低賤的玩意兒。我早就說了,你若生氣,可以隨時提腳把她們賣了,哪怕將她們賣去妓院都行。這還不夠嗎?」
我娘長嘆一聲,默默流淚,不肯再答。
我爹,拂袖而去。
而我娘,對著蠟燭,枯坐到天明。
2
第二日,有僕婦喜氣洋洋地過來傳信。
「夫人,您說了不喜通房妾室,昨天晚上老爺便將她們綁了,令人將她們遠遠地發賣了!」
聽說她們已被西域的商人買走了,這輩子都回不了京城啦!」
僕婦說得眉飛色舞。
「那個叫秋文的拽著老爺的官袍不肯走,老爺一腳便踹了過去。秋文立時便吐了一大口血,多半是活不成了!」
呸,活該!誰叫她往日仗著有兒子總是斜眼看人,甚至搶過夫人您的頭面!如今可算是出了氣了!」
僕婦的綢裙上甚至還有秋文吐出的血跡。暗暗一團,分外刺眼。
她越說越起勁,我娘的臉色卻越來越白。
直到她喉頭一甜,也吐出血來。
侍女僕婦們都慌了神,趕緊將我娘扶上了床。
我懵懵懂懂地抓著我娘的手,聽到她喃喃自語。
「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這也是為他生兒育女的人,怎麼能像畜生一樣說打就打,說賣就賣啊?就這麼冷血嗎?就這麼不把人命當一回事嗎?」
我笨拙地幫阿娘擦掉眼淚。
我知道我娘是穿越女,總有些奇怪之處。
但其實,我真的不懂我的阿娘。
我不知道這些有什麼大不了的。
主S奴,罰銀五兩。奴傷主,以命相償。
妾乃賤流,妾通買賣,這些都是寫在大楚律裡的規矩。
而且,我娘是尚書夫人,我早早定下了齊王。
我們,又不是卑賤的妾。
這一生,也不會面臨這樣被人賣來賣去的命運。
3
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
哪怕是高官貴婦,隻要你是個女人,就擺脫不了任人賞玩的命運。
4
我娘,再也不許我爹進她的院門。
她也越來越消瘦。
但她畢竟是個美人,這一消瘦反而更顯清靈毓秀。
若是盛裝打扮,更是耀眼。
仿佛一隻脆弱的琉璃盞,美到令人心驚。
冬日宮宴,她換上命婦翟衣赴宴。
人人都贊我娘,人比花嬌。
我娘難得露出了一絲笑模樣。
可等到晚上回家,我爹臉色灰敗,如喪考妣。
他緊緊捏住我娘的肩膀,厲聲質問。
「你是不是在宴席上跟人說話了?你是不是衝男人笑了?!」
那大太監劉如意,你是不是衝他笑了!」
我娘,整個人都懵了。
「劉監過來傳了旨,給命婦們奉了茶,我衝他笑笑,不過是感謝他……」
啪——
我娘話還沒說完,便被我爹用力扇了一巴掌。
他眼睛裡充著血。
「你笑什麼啊!你是什麼賣笑的賤婦嗎?你這輩子沒見過男人嗎?!這下好了,我祝家世代的清譽,都要被你給毀了!」
我娘臉上,迅速浮起一個紅色的巴掌印。觸目驚心。
我哭著上前,抱住我爹的腿。
「爹,到底怎麼回事啊?你為什麼要打娘啊?娘又沒犯錯!」
我爹,盯著我娘,一臉的嘲諷鄙夷。
「你娘沒犯錯?你娘賣弄風情,倚欄賣笑,勾的大太監劉如意神魂顛倒,當眾要我割愛。」
「他好與你娘做一對神仙眷侶,交頸鴛鴦!」
那閹官劉如意,鶴發雞皮,老態龍鍾。
今年將近七十。
而我娘,才將將二十八。
我娘緩緩站起身,眼裡充著血,聲音格外悽惶。
「你……答應他了?」
我爹頹然地跌坐在地,扯著嘴角自嘲。
「我能怎樣?劉監位高權重,人稱九千歲。我什麼人物,敢與他相爭?」
5
我娘怒氣攻心,暈倒了。
等她醒來,發現我爹守在她的床前,眼睛裡像有一團火在燒,亮得嚇人。
「阿宛,我想好了!我絕不會讓你受辱。也絕不會讓整個祝家蒙羞!」
我娘心中驟然有了希望。
那一刻,在我娘眼裡,我爹忽然又變成了曾經的那個秀才郎。
少年意氣,鮮衣怒馬,父兄要賣她,我爹便將我娘護在身後,救贖她於水火。
可是,我爹扔來一把劍。
他閉上了眼睛,艱難開口,語氣中似有不忍。
「阿宛,我們別無選擇。等閹狗來迎娶你時,你就自戕吧!」
「後面無論那閹狗怎樣追責,我都一力承擔。」
我娘以為,我爹要為了她對抗閹黨皇權,就此浪跡天涯。
沒想到,我爹一心想要我娘S。
過了好久,我娘才開口,聲音又冰又冷,利的像一把刀。
「賀晏。你明明可以辭官掛印,我們從此離開京城,你還能掙得一個不畏強權的清名。可你,根本舍不下你的功名官位。
就你還自詡清流呢。曲意逢迎,賣妻求榮,你配嗎?」
我爹,臉色紅了又紫,紫了又青。
他終於撕下讀書人的臉皮,眉目猙獰。
「我好不容易才到現在這個位置,怎能為了一個女人就辭官?
陳宛,要不是我,你八年前就被你爹賣到妓院接客了!你說我曲意逢迎,你不也是苟且偷生嗎!?不過就是一S,那麼多節婦烈女,她們都能S,偏你不能S?!」
6
我娘不想S。
哪怕逃出京城,做回農戶女,也比S了強。
可我爹,不同意。
他說,他是狀元郎,是清流魁首,文人書生唯他馬首是瞻。
遇事就逃,不是讀書人的氣節。
劉閹當面討要他的妻子,就是在當眾打臉。
但是,清流與閹黨的矛盾,好不容易緩和些,他也不想激怒劉閹。
所以,隻有請我娘,去S。
隻有這樣,才能保住他的顏面和官位。
7
七日之後,劉閹就要大張旗鼓地迎娶我娘。
在那之前,我娘必須S。
我爹先是將我娘軟禁起來,不許人送飯送水。
可我娘,憑著一股心頭火,硬是撐住了。
不能下毒,不能杖S,不能溺水。
不能有掙扎的痕跡。
必須是我娘不肯受辱,決絕自盡,方能彰顯讀書人的氣節。
於是,我爹想到了貼加官。
他把我娘捆在椅子上。
一層一層地往我娘臉上貼浸湿的紙。
我娘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她拼命掙扎,我爹一個瘦弱文人,根本制不住她。
於是,我爹用力,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若再動,我便掐S你的女兒。」
我娘便認命了。
她不再掙扎,隻求S前跟我說幾句話。
我被嚇懵了。
我不知道男人的氣節,為什麼要靠女人的S來彰顯。
可我娘悽厲的聲音,把我叫回了神。
「你要逃……一定要逃。你將來,若看見一個瑩白光圈,隻管往下跳!那是去未來的通道!」
「你聽到了嗎?別相信男人,還有,你一定要逃!」
我哭花了眼。
「我一定跳,我一定跳!娘,你能不能別S啊!」
可我娘,不說話了。
我爹揭開湿紙,探了探我娘的鼻息。
果然沒氣了。
我爹便拿了我娘的金釵,塞進我娘手裡。
又握住我娘的手,用力往脖子上扎。
之後,他有條不紊地喚來下人,讓他們清理現場,傳揚我娘貞烈的美名。
做完這些,他仿佛脫力般,癱倒在地,大口喘著氣。
下一瞬間,他的眼眶變得通紅,在我娘的屍首邊痛哭流涕。
他甚至當場賦詩一首,悼念亡妻。
猶如杜鵑啼血,感人肺腑。
8
我爹進宮,向皇上哭訴我娘的S。
皇上聽了,面露不忍,令人打劉閹二十大板,罰俸半年。
那板子,打得極輕盈。
打完之後,劉閹便一瘸一拐地來謝恩。
皇帝笑著說,都是朕的肱股之臣,不可為一個女人傷了和氣。
他給我爹加官進爵,又讓劉閹賠我爹十個女人。
我爹出宮門時,嘴角詭異地上翹,又迅速壓下,做出悲痛欲絕的模樣。
9
我娘S了,我鬱鬱寡歡了一整年。
元宵節時,齊王帶我出門散心。
人潮洶湧,我的侍女都被擠開了。
我在人群裡茫然四處張望時,是他牽住了我的手。
我們心跳如擂鼓,臉羞得通紅,手也緊張地滲出汗,看到不敢看對方一眼。
但我們都舍不得松手。
五年後,齊王如約迎娶我。
成婚時,齊王看我的眼神,分明是少年人得償所願的欣喜與迷戀。
婚後,我們琴瑟和諧,歲月靜好。
我忍不住想,也許,我娘是錯的。
做尊貴的齊王夫人,應該比去那個未知的未來要好。
但,又過一年,老皇帝駕崩,劉監牽著五歲的新帝登基。
我爹被劉監清算,齊王親自來抄了我的家。
從前我爹隨身佩戴的白玉環,戴在了齊王身上。
他再也不需忌憚我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