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如玉,眉眼俊秀。
我一時間竟沒認出來。
他身後忽然走出一位男子。
眉眼冷峻,一身玄衣襯託他矜貴狠厲。
竟是謝寧洲。
再見他們,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們怎麼回來了?
身旁的褚容身形一顫立刻握緊了我的手。
我知道他在擔憂什麼,立刻反手握緊,示意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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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悅此時也好奇地看著他們,不解地問:「阿娘,他們是誰呀?」
「他為何喚你阿娘?」
悅悅這聲阿娘在喧鬧的環境中威力絲毫不減。
謝寧洲更是青筋暴起,握緊了拳頭。
謝瑾更是不敢置信地抬眸望向我。
我無視他們,哄著悅悅:「是欠了阿娘銀子的人。」
謝寧洲看著我眸色陰冷,聲音低沉道:
「明月。」
「你怎麼敢改嫁?」
這下褚容不淡定了,他緊緊攬住我的腰瞥向謝寧洲,冷哼一聲:「她憑什麼不能改嫁?」
謝寧洲神情不屑,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明月愛的人是我,你不過是個代替品,有什麼資格說這話?」
褚容面色陰沉,整個人透露著狠戾。
周圍賞燈的人越來越多,許多人一直瞧著我們。
我尋思,要是當街打起來,明日定會成為京中的一大趣聞。
我可不想成為他人茶足飯飽後的笑談。
我出聲打斷他們的爭執:
「謝寧洲,褚容是我夫君,你不過是個拋妻棄子的人渣,又有什麼資格說他?」
「請你自重。」
謝寧洲頓時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我將悅悅交給褚容,讓他們先回避,獨自應付這父子倆。
褚容直直地站在那裡,有些猶豫。
我輕笑:「放心,我又不會跑。」
我帶著謝家父子走到一處人少偏僻的地方。
謝瑾眼眶湿潤,可憐巴巴地問:「阿娘,五年未見,你難道不想念我嗎?」
11
這話真真是把我逗笑了。
他當初不是嫌棄我是個窮苦的繡娘,非要認江盼當他娘嗎?
現在這般可憐又做給誰看呢?
我淡然地問他:「你們回來做什麼?」
「你不是想讓江盼當你娘嗎?」
他含著淚,慌忙搖頭否認。
謝寧洲耐心顯然耗盡了,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手腕。
我立刻甩開,退後幾步。
他眼眸泛著冰冷,惱怒道:「明月,你怎麼能改嫁,我——」
我打斷他:「我憑什麼不能改嫁?」
「夫君和兒子跟人跑了,我一身輕松,我愛嫁誰嫁誰。」
他愣在了原地。
忽而垂下頭,輕聲自嘲:「明月,當日是我錯了。」
「我回去後才明白,在這個世界和你的六年裡,我早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你。」
「我找系統幫忙,找了好久才找到這裡,可你居然改嫁了。」
他語氣忽然變得尖銳嘶啞:「你怎麼能丟下我和兒子呢?」
我聽著這番謬論隻覺可笑至極。
怎麼五年不見,他還得了失憶症?
當初分明是他親口說我不過是他的攻略任務,而江盼才是他的此生摯愛。
現在這般尋S覓活的又做給誰看呢?
「這話真好笑,你當初不是說江盼才是你的摯愛嗎?」
「怎麼,你沒娶江盼?」
他搖頭否認:「我沒娶她,回去之後,我就後悔了。」
哦,他又辜負了一個女子。
我及時打斷他的發瘋:「謝寧洲,我懶得和你廢話了。夜深了,我女兒該睡覺了,恕我們一家先回了。」
「等等,明月——」
他指了指一旁哭成了淚人的謝瑾道:「今日是中秋,是我們一家團圓的日子,難道你忍心舍下謝瑾嗎?」
呵,又想用孩子來綁住我了。
我輕嗤道:「你說得對,今日是仲秋,我要回家和夫君女兒一家團圓了。」
「你們哪涼快哪待著去吧。」
12
回府後,我將悅悅哄睡了。
小姑娘年紀小,想來明日一早便忘了今夜的事。
可褚容不同,我走到哪他便跟到哪。
我笑他幼稚:「你擔心什麼?」
「擔心我會拋夫棄女和他再續前緣?」
褚容眼睑低垂,俯身抵在我肩膀上輕聲說:
「我並非擔憂這個。」
「隻是看見他纏著你,心裡不舒服罷了。」
語氣間盡是濃濃的低落。
我含著笑意打趣道:「呦,你這是吃醋了嗎?」
「褚公子吃醋啦,真是難得啊。」
我轉身抱住他,把自己埋在他懷裡安慰:「你不必擔憂,我和謝寧洲早已是兩路人,固然有關系,也是債主和欠債的關系。」
五年前,我的確很愛謝寧洲,畢竟我們相濡以沫了整整六年。
可最終我才曉得我不過是江盼的影子,是他無數攻略任務中微不足道的一隅。
江盼稍稍一句話就能讓他拋妻棄子。
這般背叛我、辜負我的人,我又怎會輕易原諒。
我本以為他們二人隻是一時興起,挨了我的冷臉後也該知難而退。
誰知這幾日不論我出門赴宴席或是去珍寶閣挑首飾,總能瞧見那一大一小在馬車後緊緊跟著。
回府後,外門的侍衛也回稟總有人守在府外。
真真是陰魂不散。
幸而我爹娘都去了郊外別莊泡溫泉。
否則被他們知曉,這事可就有得鬧了。
被跟了幾日,再好性子的人也被擾得沒耐心了。
我終是忍不住了,命管家把他們二人領進來。
謝寧洲身形好似消瘦了不少,昔日矜貴淡然的神情盡是憔悴。
他眼神深幽,定定地看著我。
謝瑾見到我迫不及待地問:「阿娘,你願意原諒我和阿爹了?」
13
我坐在榻上繡著帕子,聽到這話輕笑出聲。
「你想多了。」
「你們每日像蒼蠅般擾著我,我實在是心煩。」
「想問問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謝寧洲勾唇慘然一笑,聲音嘶啞道:
「我,我隻是想把你帶回到我的世界,一家團聚。」
謝瑾語氣充滿期待:「對,阿娘,你和我們一塊回去吧。」
我大為震驚:「你們腦子被門夾了是嗎?」
「我為什麼要和你們走?」
謝寧洲抬眸,眼眶中竟蘊著水光。
前幾日倨傲的神色此刻滿是低落:「明月,我已經知道錯了,回去後的每一日我都在懷念和你相處的時光。」
「我求你原諒我好嗎?」
「我真的後悔了。」
他慢慢地閉上眼,手貼在心髒處,似乎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神色寂落又無助。
我默默翻了個白眼,後悔有什麼用?
謝寧洲永遠是謝寧洲。
分別五年,他還是這般高傲自私。
一句我從沒愛過你,就把六年的感情拋之腦後。
再一句我悔過,就想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再重頭開始。
這是把我當傻子看吶。
我不由再次後悔,當年真不該去亂葬崗裡把他撿回去。
耐心耗盡,我叫來管家指著他們吩咐道:
「管家,記住這兩個人,下次再上門,不必回稟,直接拿棍子打出去。」
管家忠心回道:「是,小姐。」
又吩咐下人:「可記牢了,這二人再上門直接給我亂棍打出去。」
「明月,你當真如此狠心?」
他雙目猩紅,急切地說:「那謝瑾呢?他可是你親生兒子,你都不要了嗎?」
謝瑾眼眶湿潤,委屈道:「阿娘,你當真不要我了嗎?」
我曾經的確很愛謝瑾,那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骨肉,我怎麼可能不愛他?
可這孩子自小受他爹耳濡目染,嫌我蠢笨,覺得我不配當他的娘親。
僅僅因為我不讓他吃糖就對我打罵推搡。
這樣的兒子我要來做何?
我嘲諷道:「不要了,反正還有江盼當他娘,他樂意著呢。」
看我如此疾言厲色,謝瑾垂下頭沉默不語,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哭了。
我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分明我和謝寧洲都不是愛哭的性子,怎麼這個孩子倒長成了一個哭包?
14
然而我的警告並無用處。
這父子倆依舊每日來侯府蹲點。
比褚容去當差點卯還要積極。
我隻當他們不存在,隨他們折騰。
直到這日我們一家前往護國寺上香祈福,回府時看見他們抱著幾個盒子在側門等候。
「爹,你說送這東西給阿娘,她會高興嗎?會願意和我們回去嗎?」
謝寧洲語氣有些猶豫地道:「會的,你阿娘最喜歡這些珠寶首飾了。」
我在馬車裡自嘲一笑。
本想讓車夫直接進去,誰知悅悅忽然掀開簾子憤怒地說:「你為何要搶我的娘親?」
「你自己沒有娘親嗎?」
聽見悅悅稚嫩的責問,謝瑾怔在了原地。
我和褚容也發愣。
我本以為悅悅早忘了那一夜的事情,誰知她竟然記得這麼清楚。
是我疏忽了,悅悅雖然隻有四歲,可她心性聰慧,早已察覺到了不對勁。
我和褚容把她抱下馬車,她立刻護在我身前,生怕有人把我搶走。
謝寧洲捧著盒子小心翼翼道:「明月,這是我搜尋來的——」
我打斷他:「不用了,我聽到了。」
「我是侯府千金,要什麼都有,不缺這些。」
褚容語氣嘲諷道:「謝公子,自己做出拋妻棄子的事來,還有臉請求得到寬恕?」
我沉默不語,無聲地贊同褚容的話。
謝寧洲抱著盒子失神苦笑:「所以,你是選擇他,放棄了我嗎?」
我淡然道:「你當日不也選擇了江盼,放棄了我嗎?」
謝寧洲無力地扯了扯唇角,沒有應答。
謝瑾抱著盒子忽然出聲:
「阿娘,還有三日我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今後我和阿爹沒有機會再回來了。」
聽到這話我莫名松了一口氣。
這鬧心的日子總算是要結束了。
謝瑾央求道:「阿娘,走之前你能陪我過個生辰嗎?」
他說得很慢,聲音很輕,像是害怕被我拒絕。
生辰?
謝瑾這麼一說,我才恍然意識到後日是重陽了。
是他的生辰。
這個孩子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也悄悄長大了。
如今是個十歲的小少年了。
看著他和我相似的面容,我心生惻隱。
算了,我想。
再陪他最後一次吧,反正日後也沒機會了。
我用詢問的眼神看向褚容。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雖然面上有些遲疑,最終也點頭同意。
他向來都支持我的想法。
「好,後日你生辰,我陪你一起過。」
15
重陽日。
按習俗是要去護國寺上香的。
我讓褚容帶著悅悅去了,父女倆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著實把我逗笑了。
我答應他們,晚上一定準時回府,他們才依依不舍地分別。
謝寧洲父子倆一大早就等在了門口。
我們一起乘車去了西郊的馬球場。
因為謝瑾的生辰願望是「我想讓爹娘陪我打場馬球」。
看著他期待的眼神,我想起謝瑾四五歲時就對馬球充滿了好奇, 成日嚷著要玩。
可打馬球是王公貴族家的少爺姑娘們的遊戲,平民百姓怎麼玩得起?
況且當時的謝寧洲也斷然不會願意陪我們娘倆玩。
我們也趕巧, 馬球場正好有幾個世家公子和姑娘, 都是小一輩我不認識的。
我們提出加入, 他們也欣然同意。
他們父子倆一隊, 我在另一隊。
謝瑾和謝寧洲到底沒打過馬球, 很快就落於下風。
我本以為謝瑾輸了球會難過,想著放放水。
誰知他臉上沒半分沮喪, 反而是越戰越勇。
我才意識到,他和悅悅不一樣。
悅悅嬌氣, 每次玩遊戲輸了, 總要爹娘哄著抱著。
看著他在球場上意氣風發的模樣, 我忽然心生感慨。
當年總喊著要吃肉吃糖的小孩真的長大了。
打完這場酣暢淋漓的馬球後,日暮將近了。
謝寧洲提議道:「今晚有廟會吧, 我們去逛廟會好嗎?」
「來這裡六年, 我還沒逛過廟會呢。」
16
其實廟會也沒什麼新奇好看的。
不過是一路聽賣各色貨品的小攤吆喝,聚在一起猜一猜燈謎, 欣賞幾出雜耍罷了。
但他們二人逛得津津有味。
路過一個賣糖人的小攤, 我心下一動, 轉頭問謝瑾:「謝瑾, 你想不想吃糖人?」
謝瑾聞言怔在了原地, 眼眶漸漸湿潤。
而後他聲音顫抖道:「我想吃。」
我買了三隻糖人,專門讓師傅給畫了一個小老虎的給謝瑾。
我記得他最喜歡小老虎了。
謝瑾把糖人拿在手裡,也不吃, 就小心翼翼地護著。
忽然謝寧洲走到一個賣面具的攤子前問道:
「老伯,這個面具怎麼賣?」
「十文一個, 公子隨便挑。」
我娘誠不欺我啊。
「(「」我微怔, 謝寧洲竟也會和人講價了。
他把買來的面具遞給我:「明月,送你。」
我搖頭拒絕:「我不缺這些,你自己留著吧。」
他苦澀地扯起唇角,拿著面具的手慢慢垂下。
一路無言,我們漸漸走到了廟會盡頭。
謝寧洲忽然停下腳步, 喊了我的名字。
他垂眸看著我, 認真地說:「從前是我辜負了你, 我確實不配得到你的原諒。」
「明月, 希望你以後歲歲長樂。」
聽他的語氣,我隱約意識到了即將要發生的事。
我眨了眨眼睛,沒有言語。
他頓了頓, 又自嘲道:「想來也隻有我會惹你厭煩, 那個褚容這般疼愛你,定然是不會讓你傷心的。」
謝寧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不舍道:
「明月, 珍重。」
謝瑾也輕輕喊了聲:「阿娘。」
話音落下,他們兩人的身形漸漸模糊透明。
就如同當年我推門看見的情形一樣。
我抬頭望天。
夜色朦朧,隻有點點星光閃爍。
再低頭,眼前已沒了蹤影, 隻剩寂寥的夜色。
17
我淡然地吃完剩下的半個糖人慢慢往回走。
卻發現褚容抱著悅悅就在不遠處賞花燈。
悅悅看到我興奮地招了招手。
我不經意笑出了聲:「怎麼,不放心我啊?」
褚容搖搖頭,語氣溫柔:
「我們隻是來接你回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