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我得空會下山處理一些事務,就變著法子逗我開心,求我悄悄帶他也出宮玩。
我隻帶他出過一次門,因為崔雲寶貝他寶貝的緊,我隻能偷偷帶他下山。
也就是那次我們兩個遇上了仇家,差點丟了性命。
自那次後,崔雲就不讓我和崔紀鶴有過多的接觸。
我知道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注定不同路,沒有交集才是最好的結果。
所以我沒有反對,也沒有辯解,隻是有意無意疏遠他。
崔紀鶴並不知緣由,在我一次次負了他的好意後,黯然離去,再也沒主動湊上來過。
也許那個時候我就喜歡上他了也說不定,不然我怎麼會在崔雲問我願不願意護他周全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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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猶豫地答應呢。
30
再次悠悠轉醒,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交談。
「崔仙師,這姑娘我真救不了,能試的都試了,也隻能暫且護住心脈......」
「你知道誰能救她嗎?」
「這,我也不知道......」
「那她還能活多久?」
「最多兩個月。除非......」
「咳咳。」
哪有什麼除非,都是一些邪魔歪道,以命換命的法子。
我故意咳嗽出聲打斷他們兩個,崔紀鶴立馬轉身扶我半坐起來。
他眉頭緊皺,面色蒼白如紙,眼眶紅紅的,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擊。
倒是比我還像個病人。
31
崔紀鶴揮手讓醫師下去,面向我欲言又止,墨色的瞳孔裡滿是心疼與無助。
我還沒開口,他突然開始流淚,害的我手忙腳亂地想替他擦眼淚。
破碎的哭聲如同野獸哀鳴。
「對不起......我不知道那些,我......」
崔紀鶴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想要觸碰我的臉頰。
我平靜地看著他,語氣如常地哄他。
「不哭了,阿桐不願你哭。」
他凝望著我,眼睛不復往日那般烏黑明亮,變得黯然失色,好像一口深深地陷在沙漠中的枯井,幹澀而荒寂。
崔紀鶴略帶幾分自嘲地笑了笑,嘶啞的聲音裡帶了幾分苦澀。
「我會救你的,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32
崔紀鶴後來帶我去了南海之巔,他想求見隱居在那裡的神醫。
我不願去的,他固執的很,非要帶我去。
又帶我入京城,跪在殿前一整夜,隻為找宮中最厲害的御醫為我診治。
皇上念他是武林盟主,給他幾分薄面,不然早就將我們兩個擅闖皇宮的人斬了。
無數的名貴藥材往我嘴裡堆,苦的澀的......
兩個月裡無所不盡其用。
可惜沒人能救我。
冬日裡枯S的隻剩下樹幹的梧桐,來年也無法再長出新芽了。
33
我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常常一睡就是一整天。
偶爾會聽見崔紀鶴的侍女圍在一起討論我的身份,她們太年輕稚嫩,不認得我。
爭相和我訴說,崔仙師那日抱我從藥王谷出來時遇見武林中的人,要他交出我。
崔紀鶴不僅不肯,還不惜與他們起衝突,執意要帶走我,一個人渾身是傷地突出重圍。
我隻是笑笑,對她們的羨豔不作回應,腦海裡不受控制地幻想出他為我挺身而出的樣子。
好可惜啊,沒能看見。
除此之外,這幾天忽地開始精神起來。
想來應該是回光返照。
34
每次醒來,崔紀鶴都在身旁捧著我的手,絕望地盯著我的眼睛,想要將我永遠刻在心裡。
「我從前總是看不清你的面容,原來你的眉眼生得這樣好看。」
「怎麼辦啊,阿桐,時間不多了,我到底該怎樣救你......」
我又何嘗不心疼,少年當是鮮衣怒馬的,怎會像他這樣惶惶度日。
我的前半生已經夠苦了,被人當貨物販賣了半生,清白都不知給了誰。
後半生入碎星宮,認識了崔紀鶴,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會過的像我這麼苦。
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生下來就錦衣玉食,光鮮亮麗,不用染淤泥。
我與他明明近在咫尺,卻有種咫尺天涯的感覺。
35
崔紀鶴找不到好方法了,他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佛祖管人的生S。
背著我去求神拜佛。
佛祖殿前,我看著他磕了幾百個響頭,磕的血肉模糊。
路過的小和尚被他的瘋狂所嚇到,都離得遠遠的。
主持也勸他,不要做些無用功,隻有他自己執著無比,像頭倔強的牛一樣誰都拉不回來。
我知道他是太無助了,他在自責,在內疚。
也許佛祖顯不顯靈已經不重要了,他隻是想讓自己好受一點。
我終於忍不住,自醒來後假意維持的平淡與不在乎徹底崩塌,跪在他身旁哭著求他。
「走吧,紀鶴,我們回家。」
「不要再磕了,他不管這些。」
「崔紀鶴!你不是不信神佛的嗎......」
「崔紀鶴!你蠢嗎?你以為這樣就能抵消你對我的傷害嗎?」
我對著他大喊,我以為他還是不會理會我。
卻見他一頓,用低的微不可聞的氣音安撫我。
「我沒有辦法了啊,阿桐,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再讓你受傷了。」
「對不起,阿桐,我不願傷害你的。」
「到底要怎樣才能救你啊......」
淚水和血水模糊了他的面容。
嘖,醜S了。
36
佛祖沒有顯靈,不會渡他,更不會渡我。
神不會管人間疾苦,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真正報應的還是人們自己。
後來那天下了傾盆大雨,崔紀鶴怕我淋雨感冒,才停下跪拜,抱著我一步一步往回走。
他腳步虛浮,眼神裡是罕見的茫然與無措,抱著我的雙臂不停地顫抖,一言不發。
我哭的撕心裂肺,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
眼淚似乎是在往心裡流,變成了酸的、苦的......
我開始抱怨上蒼,為什麼這世間平凡幸福的普通人這麼多,卻不能算我一個。
為什麼我生來就那麼苦,苦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得到的一點糖也要失去。
為什麼連我喜歡的人都不放過,也要經歷這些。
37
我因為情緒激動昏迷過去。
崔紀鶴再不敢帶我四處奔波,他日日夜夜守在我的床前。
不管什麼時候,我一睜眼就能看見他。
柳然也來過了,她來的時候我正在昏睡,我不知道崔紀鶴怎麼說服的她,柳然竟然沒有執意帶走我。
我再醒來,就恰好碰上她來跟我告別。
當年羞澀懵懂的小姑娘現在出落得亭亭玉立,接了我送給她的不知秋。
說定不讓這把好劍埋沒。
還說要出去看看。
我猜她還是想找到能救我的法子。
有所期望地活著,總比沒有期望的好。
38
快入冬了,屋子裡的炭火多了起來,兀自燒得旺盛,我被崔紀鶴裡三層外三層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凡人體虛實在怕凍,更何況我。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碎星宮。
窗外的梧桐樹葉子都掉光了,隻餘下一個光禿禿的樹幹,看的我發笑。
心下卻覺得悲哀,連我的老朋友都撐不住了嗎?
崔紀鶴忙著籌辦和我的婚事,陪我最多的竟然成了那棵梧桐樹。
他說這是他最後的願望,煙會的時候還問過我,我拗不過他,答應了這個荒誕的請求。
說來好笑,前天還在佛祖殿前呼天愴地,今天就準備喜氣洋洋地結婚。
滿院的蒼涼,因為幾張囍的貼花而稍顯生氣。
因為時間來不及,崔紀鶴隻能隨便打理一下,也沒有請人。
兩件紅衣,一抹蓋頭,一壺合卺酒就是全部。
梧桐樹前,我和他對拜,滿目的紅衝淡了心中的悲哀。
明滅的燭火下,我們飲下合卺酒,相視一笑,結為夫妻。
39
好吧,騙你的,其實我早就S了,S在佛祖的殿前。
S在他跟前。
我還沒有同柳然作別,不知秋也許會被埋沒,沒看見入冬的第一場雪。
更沒有和崔紀鶴拜堂成親。
多日的昏迷使我做了不少夢。
此間一番,是我臨別前的一夢,也是最美的一場。
就當作......是阿桐和崔小仙師的結局吧。
40
崔紀鶴番外
我認識柳芊十年,恨了她八年,卻也愛了她八年。
柳芊常說是我救了她,把她從地獄拉回人間,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在碎星宮裡的那段日子裡,人人都羨慕我。
綾羅綢緞,珍馐玉食又或者是金銀珠寶,似乎就沒有我得不到的。
我一個人霸佔父親所有的寵愛,從小又天賦異稟,聰慧異常,說是天之驕子都不為過。
但其實我過的並沒有他們想象中那般快活。
我的童年在母親整日的以淚洗面中度過,她這一生都想逃離碎星宮這個地方。
她是被我父親搶回來的,她有自己的心上人,卻被父親一見鍾情,強取豪奪。
她厭惡我父親,也厭惡流著我父親血的我,因為我的存在而沒有臉面回去。
自我記事起,她就總愛坐在窗邊發呆,從不抱我,也不會細心教導我什麼。
她對我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要學會獨立。」
碎星宮從來不是什麼君子之徒,燒S搶掠無所不作。
所以我不怪她,我隻怪自己,怪自己生不逢時。
我很早就學會了與孤獨為伍。
41
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們表面阿諛奉承我,背地裡咒罵我,甚至恨不得我去S。
我的父親愛我,但他不懂愛,他自以為的愛很淺薄,靠物質就能滿足。
認為對我好,對我母親好就能改變一些事實。
我以為我會和我母親一樣,一輩子被困在碎星宮裡,最後S在碎星宮裡,無法逃離。
可是柳芊出現了,她改變了這一切。
初見時,她瘦瘦小小的一隻,明明比我大了七歲,卻和我差不多高,渾身上下都是傷。
她的眉眼壓得很低,垂著脖子, 溫順得不像話,父親叫她做什麼, 她就做什麼。
父親告訴我:「以後她就是你的姐姐,也是碎星宮的少宮主,紀鶴, 叫姐姐。」
我抬頭去看她。
「姐姐。」
柳芊也低頭看我,她面無表情的樣子有些嚇人,我害怕地移開視線。
柳芊意識到什麼,耳邊隨即響起一陣布料的摩擦聲, 一顆硬糖被塞入我的手心。
十七歲的柳芊別扭地放柔語氣, 結結巴巴地哄我。
「別......別怕, 請你吃糖。」
那顆糖後來我沒吃,它太醜了,糖紙皺皺巴巴的,是我收過最差的禮物。
42
柳芊那樣疏離的一個人, 時刻和他人保持距離,沉默得像塊石頭。
私底下就是個外冷內熱的小擰巴。
她不愛說話, 隻會自己做些無聊的小動作,嘴上嘲諷別人沒志向, 為了一點小錢連碎星宮的差事都敢接。
轉頭就悄悄往人包裡塞錢。
她走路總低著頭, 匆匆忙忙的經常撞到人, 又不愛道歉,隻會在人走之後多看幾眼。
似乎是在觀察那人有沒有事。
很蠢, 也很真誠。
整個碎星宮中,隻有她會拒絕我的請求, 會真正擔心我的安危,會記得我的生辰。
我從柳芊身上嗅到了同類的味道,那種帶著孤獨味道的悲傷在她身上甚至更明顯。
也許是同病相憐,我老是不自覺地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整日整日地注視她。
也幸虧柳芊那時是個木頭腦袋,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她越想跟我保持距離,我就越想接近她。
43
我絞盡腦汁地騷擾柳芊,逗她開心,堅持不懈地靠近她。
一點點撬開她緊閉的蚌殼。
柳芊漸漸適應我的靠近,會對我心軟, 甚至沒有拒絕帶我一起下山的請求。
雖然我差點S在半路。
那把劍當時距離我的腦袋很近,似乎下一秒就會插進我的腦袋, 送我去見閻王。
是柳芊救下我, 千鈞一發之際,她不知道怎麼爆發的一股力氣, 硬生生扯斷了纏著她的粗繩。
崔紀鶴終是帶著人來討伐我了。
「作(」血染紅衣衫,刺痛我的眼。
她那麼的英勇,那麼的擰巴,從此成為我心中唯一的信仰。
柳芊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也在不知不覺中拯救了我。
她S後的第二年, 我回憶到此,才意識到,原來十年前,崔紀鶴就喜歡過她了。
即使換了樣貌, 特意改變聲音,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愛上阿桐。
原來命運早就把我們綁在一起,密不可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