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薑》, 本章共3694字, 更新于: 2025-05-15 15:29:28

「這世道,管闲事的人可真多,也不看看自己都是幾斤幾兩。」


 


「先看好自己閨女再說吧!」


 


娘鎖了門。


 


不再讓我出去。


 


19


 


我家門口有一棵柳樹,旱得葉子發黃,有一兩聲蟬鳴,大白貓爬上去抓蟬。


 


我上去抱貓。


 


遠遠的巷子裡,走來了鄭大娘和吳大娘,她們身後拴著一連串的姑娘。螞蚱一樣,撲稜著細胳膊細腿,在地上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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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腳程很快。


 


大白忽然聳起身子,嗷嗚一聲。


 


鄭大娘抬頭看。


 


她的眼神像吳豬龍,紅黃渾濁,兩個眼珠子一轉,把我的臉上下左右打量一遍,破鑼嗓子便開了腔。


 


「小丫頭,想不想去京城。」


 


「那裡頓頓能吃肉,吃糖,穿好看的衣服,戴漂亮的頭花......」


 


趙大娘嘿嘿一笑:


 


「還有好些爺們兒疼你呢,好丫頭!」


 


「我以前有個幹女兒叫燕鳳,有了男人疼可不一樣了,你這小丫頭更漂亮,將來長大,撇開腿就能讓男人養著你!」


 


我沒說話,輕輕安撫懷裡炸毛的大白,準備順著樹幹爬回院子裡。


 


「藍眼獅子貓,怎得這麼像當年小公爺養的貓?」趙大娘頓住了。


 


「我還踢過那畜牲一腳。」


 


鄭大娘不屑:


 


「國公府都沒了,一個畜牲貓兒還能活這麼久?」


 


「那丫頭,你抬起頭讓我看看!」


 


趙大娘聲音一厲。


 


我抱著大白爬回家。


 


青石牆高高大大,丈大叔走之前往上插滿削尖的竹子,什麼歹人也進不來。


 


「那丫頭長得像小公爺!難道真是國公府的種?聽說當年流放途中,老太君硬是把弄晴許配給小公爺,讓他留下一個後代。」


 


鄭大娘沒了興趣:


 


「老嫂子,別聽說聽說了,陳芝麻爛谷子,國公府都成廢墟,沒什麼可圖的。」


 


「這平寧縣遍地的便宜姑娘,咱把這天大的、眼前的財撿了再說。」


 


她在京城裡做了多年人牙子。


 


見過多少世家一夜傾塌,曾經高高在上的主子,隔天就成為她手裡的貨色。


 


這些貨,有傲氣,總以為還能東山再起,收拾起來便費一番工夫。


 


不像平常人家的女兒。


 


認命了也就認命了。


 


其實啊,在她眼裡,這些命都是一樣的賤。


 


20


 


我跑回裡屋,把她們的話告訴娘。


 


娘縫衣服的手一抖,針扎進指頭裡,滲出黃豆大一顆血珠子。


 


她慢慢笑著說:


 


「阿姜,她們都是拐子。」


 


「拐子的話,不能信,你爹才不是什麼小公爺,他要真是,那咱們怎麼不在京城呢?」


 


我懵懵懂懂地信了。


 


當天晚上,娘很緊張,她把丈大叔留下的剔骨刀壓在枕頭下面,一面哄我睡覺,一面留心院子裡的動靜。


 


夏夜很安靜。


 


蟬都快被吃光了。


 


風也是S的。


 


鄭大娘和趙大娘沒有再出現,她們帶著衙役去了鄉下。


 


鄉下的女孩子,更便宜。


 


21


 


橋洞餓S人時,縣尊大人開倉放糧。


 


人們蜂擁而去。


 


娘沒去。


 


我們待在院子裡,吃娘存好的野菜幹、臘肉條和粗糧窩頭。大白窩在一旁,吃它自己抓到的螞蚱。地窖裡吃的東西還有很多,我們沒有挨餓。


 


可是,小青骡子還是S了。


 


它有草料吃,天太熱太熱,它生了病,呼哧呼哧地吐出紅色舌頭,耷拉了半天,不再喘息。


 


大夫關了門。


 


藥堂沒有人。


 


後院裡多了一個大大的土饅頭。


 


22


 


烏娘子一家回來了。


 


她們在鄉下的宅子和地,都被族親搶佔,族裡說因為她家沒男人,女人當不得家。


 


三個孩子變成了兩個。


 


小女的妹妹——烏安安不見了。


 


烏娘子滿眼是淚。


 


「那天來了兩個婆子,非要十枚銅錢買走我家安安。我不同意,衙役拿著棍子就要打頭,安安替我挨了這一下......當場就......去了......」


 


安安是個啞巴姑娘。


 


她靜靜站在柳樹下的小推車旁。


 


靜靜地玩小女用狗尾巴草編的兔子。


 


每次烏娘子打小女,她像小蜻蜓一樣飛過來,伸出手擋住,水汪汪的大眼裡滿是哀求。


 


烏娘子偏疼這個酷似自己的小女兒,便往她嘴裡塞一絲果脯,笑罵著作罷。


 


安安轉過頭,笑眯眯把嘴唇上夾著的果脯塞給小女,好像在說。


 


「姐姐,你快吃。」


 


一個月沒見,小女變得更瘦。她兩隻大眼被一條青筋牽起,顫著凸著,恨意順著青筋咬到虎牙尖。


 


「安安......」


 


她黑黃的臉上有兩道白痕,淚水一遍一遍地刷,流不盡心中恨。


 


23


 


烏娘子一家,住在丈大叔空出來的羊湯店裡。


 


她們領了一小袋雜豆。


 


小女說:


 


「兩個婆子,在春風樓。」


 


春風樓是妓院。婆子們用幾文錢買鄉下女孩,轉手賣進秦樓楚館,一本萬利。


 


「我要S人。」


 


小女的黑眼珠和白眼珠,一半是五歲,在我們學字時,羞澀地笑;一半已是滄桑,在說S人時,殘忍地涼。


 


我信她。


 


我把匕首給了她。


 


祢懷英也來了,他不像往日一絲不苟的少爺樣,一身黑色短打,胡茬青青,臉更冷硬。


 


他帶了三顆雞蛋。


 


「吃飽,有力氣S人。」


 


我有些意外,他自來是個謙謙君子,從不與人置氣,這次竟沒說酸話勸我們。


 


他像是猜到我在想什麼。


 


彈了我一個腦瓜崩。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24


 


我們沒S人。


 


鄭大娘和趙大娘還是S了。


 


攀著柳樹,爬到春風樓三層窗時,隻聽見裡面推杯換盞,幾個衙役正在吃酒。


 


「呸,兩個下九流的臭婆娘,真以為自己是老夫人了!」


 


「縣尊老爺早說過,等她們收齊錢,就收她們的命。」


 


「蠢貨,哈哈哈。」


 


「是賊人害S了她們,可不是咱們哥幾個,以後出去別說漏嘴。」


 


皂靴下,橫著兩具屍體,是鄭大娘和趙大娘。


 


她們脖子上的血汩汩流了一地。


 


衙役分完一袋錢,掂了掂剩下的荷包。


 


淫笑道:


 


「孝敬上頭的錢,夠了。」


 


「這兩個老虔婆收來的那些姑娘,花骨朵一樣,咱們幾個先玩夠了,再賣給春風樓。」


 


「又能大賺一筆,嘿嘿。」


 


小女氣得渾身發抖。


 


我們放火燒了春風樓。


 


祢懷英帶著兩個家丁,假裝救火,悄悄放走那些姑娘。


 


她們倉皇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四散而去。


 


我不知道,在這個朝不保夕的亂世,逃出去是否還能有一口飯吃,可是,離開鳥籠、掙開枷鎖,往哪裡走,都是向前。


 


小女用狗尾巴草編了很多兔子。


 


夜風微微。


 


兔子們搖頭晃腦。


 


好像安安在柳樹下微笑。


 


25


 


天一直沒下雨。


 


縣衙糧倉也空了。


 


我爬上柳樹往外看,挨餓的人越來越多。


 


起初,人們直著身子走路,各有姿態;後來,餓得彎腰駝背,所有人幾天裡老了幾十歲;再後來,扶著牆走,一塊大青磚沒邁出去,就要歇腳。


 


直到最後,四肢著地,蟲一樣爬著。


 


五隻皮包骨頭的爪,抓住一個胖子的衣角。


 


那是大米店的吳掌櫃。


 


飢荒時,他的肚子甚至比鍋還要大,不知道的以為他在給自己傳宗接代。人們找他借糧,立下各種傾家蕩產的字據,米比銀貴,米比人貴。


 


吳掌櫃佔夠街坊四鄰的便宜。


 


他春風得意,夜叩我家門。


 


「秦娘子,可有米吃?」


 


「你陪我一夜,我給阿姜做紅燒肉焖飯,那滋味,眼下這時節,縣尊老爺也享受不到。」


 


他解開了褲腰帶。


 


娘把剔骨刀從門縫裡刺出去。


 


吳掌櫃嗷嗷直叫,像待宰的豬。


 


「給臉不要臉,有你跪著求我那一天!」


 


這一天還沒來。


 


宰他最嚴重那一刀,已經由縣尊老爺砍了下來。


 


「朝廷有令,徵兵納糧。」


 


衙役們砸開大米店的門,搬走所有存糧,順手摸走吳掌櫃存在米缸裡的錢箱子。


 


吳掌櫃抱住衙役的腿,痛哭流涕。


 


「官爺,官爺,好歹給小人留一口飯吃。」


 


「小人還有懷孕的娘子要照顧!」


 


幾雙皂靴踩在他肚子上,亂糟糟地踐來踏去,吳掌櫃像泥地裡的豬猡,蘸著痰水滾來滾去。


 


「滾,爺可沒看見你錢箱子,少汙蔑人。」


 


S威棒劈頭打下來。


 


血順著頭流到肚子上。


 


他生了一場大病。


 


兩個娘子當了全身的首飾,為他請醫買藥。


 


大米店掛著的綠幌子沾了血,蒼蠅圍著橋洞裡的S屍轉,也飛來幌子上吃幾口。


 


這年頭,吃得最飽的應該是蒼蠅。


 


或許還有縣尊老爺。


 


我藏在大柳樹上看到過他,錦衣玉袍,紅光滿面。他伸手一指,衙役們砸開藥材鋪子緊鎖的大門,抱出幾匣子的名貴藥材。


 


「夫人懷孕了,正好安胎。」


 


26


 


周王勾結倭寇,從江南地區上岸,沿海打過來,已經快到平寧縣。


 


朝廷徵兵納糧,不是假的。


 


縣尊厭煩祢爺爺,便抄了他家,又將祢懷英的名字添到徵兵冊子上。


 


大家說他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


 


趕緊逃走吧。


 


他不走。


 


近來他總是一襲黑衣,面容愈發冷硬。


 


「他不加我名字,我也要去戰場。」


 


「讀書人,拿得了筆,也能S得了敵,不如此,讀聖賢書便都讀狗肚子去了。」


 


祢爺爺老懷甚慰。


 


他親手為懷英穿上盔甲,背上彎弓。


 


「大丈夫生於亂世,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祖父不求你富貴顯達,隻求你對得起你的聖賢書,對得起胸中抱負。」


 


「去吧!」


 


懷英把收藏的書送給我,讓我好好看,見心明性、洞明世事,不論男女都看得學得。


 


他把一袋糧給了小女,讓她填飽肚子,亂世中以活著為要務,不要自棄。


 


臨走前,我和小女藏在柳樹上看他。


 


殘陽似血。


 


曾經瘦削的肩膀如今堅硬如鐵,他背著弓、提著劍,大步走進黑暗裡。


 


無畏也無懼。


 


他忽然回頭,笑著喊了一句。


 


「阿姜,我是松柏了嗎?」


 


哦。


 


真是個小氣鬼啊。


 


那個背著手的小書生,原來不是一個瓷娃娃,是青石鎮上長得最遒勁的松柏。


 


君如青松,我自與君同。


 


27


 


娘把祢爺爺接到家裡。


 


他是一個很安靜的老人,懷英走後,他的魂兒也像是走了,不進水米,一雙眼睛灰白,隻有微微起伏的白胡子。


 


大白貓便窩到他懷裡。


 


打著滾,使勁蹭啊蹭。


 


白毛飄進鼻子。


 


祢爺爺使勁打了幾個噴嚏,眼神漸漸清明過來,微笑道:


 


「我這把老骨頭還S不了,阿姜別擔心。」


 


「踏雪,你也別擔心。」


 


娘說,大白是從國公府出來的貓,原名踏雪。它呀,是性子最好的,在哪兒都活得了。活著,才能有盼頭。


 


祢爺爺說。


 


他會好好等懷英回來。


 


28


 


家裡存的臘肉和大米吃完了。


 


娘開始蒸雜豆飯,黃的綠的黑的豆子焖在碗裡,也香也管飽。


 


趁著夜色,娘偷偷給小女送飯。


 


烏娘子家人多糧少,烏元寶先吃,烏婆婆再吃,小女和烏娘子是最後吃的。


 


娘怕她什麼也沒得。


 


懷英給的那一袋子糧,不用想,肯定都是烏元寶的口糧。他一個半大小子,飯量驚人。在這飢荒年份裡,臉頰還嘟嘟地凸著,紅潤有光澤。


 


烏婆婆慈祥地笑。


 


「元寶乖孫,吃飽了才有力氣。」


 


她一面說,一面又給烏元寶添飯。鍋裡隻剩下一層燒焦的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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