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翻了淑妃的牌子,於是淑妃病了。
皇上翻了趙婕妤的牌子,於是趙婕妤起疹子了。
皇上翻了容美人的牌子,於是容美人腳扭了。
……
沒錯,大家都在避寵。
因為這是一個立子S母的朝代。
1
淑妃調制了新的手脂,得意揚揚:「好聞吧?麝香摻了玫瑰、蘆薈、蜂蜜,養顏同時避孕,堪稱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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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婕妤點燃燻香:「聞起來是鵝梨帳中香,實際上是小寶嗝屁藥。」
容美人神色冷淡,按住小腹上的穴道:「按壓,有效。」
一圈美人接連說出了避寵或者避孕的手段,隨後齊刷刷望向了我。
我愣住。
淑妃神色不滿:「李昭儀,你進宮這麼久了,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貢獻任何點子,再這樣的話,下次侍寢你上。」
「我看行,反正據說她和皇上是一見鍾情,這樣的福氣就給她消受吧。」
受不起,受不起。
誰都知道,本朝後宮,生女當喜,生子當悲,生太子當去S。
2
大楚一朝國祚綿延了上百年,其間算得上風調雨順,歌舞升平,改掉了前朝遺留下來的無數毛病。隻有一點,卻是前朝沒有的——
立子S母。
當年太祖夫妻伉儷情深,攜手建立大楚。
在最初打天下的那幫元老中,女子地位就很高。
但凡能有機會觸摸到朝政的,無一不權力在握。
太祖故去後,幼子繼位,明德太後垂簾聽政,把握朝政近三十年。
此後,大楚但凡生了皇子的後妃,全都提心吊膽,既怕自己兒子不是太子,又擔心自己兒子當太子當得太早。
要我說,這個規矩就很沒人性。
更別提傳言還有皇帝為了考驗太子是否能夠成為合格的儲君,逼著他弑母。
再這樣下去,大楚江山的皇帝遲早能被變態皇帝玩完。
蕭朗不就是這樣?
皮囊好,談吐佳,近年來不知道抽什麼風,特喜歡微服私訪,還喜歡從宮外帶回美人。
每次多個美人我們就在後宮茶話會上心有戚戚地對視一眼。
容美人:「呵,又去騙人了。」
趙婕妤:「可不是?當初李昭儀不就是這麼進來的?」
我當初認識蕭朗的時候,隻以為他是個貴公子,熟了以後還問他:「我家裡也算有點錢,人也算有點本事,便是不靠家裡,也能給你好的生活。你若是願意,可以……」
可以入贅。
蕭朗似笑非笑盯著我,眼睛澹澹如秋波,看得我心痒痒。
沒過幾日,宮中便來了一頂小轎。
我鬱悶地吐了瓜子,低聲奉上一個猜測。
「你們說,他以前也喜歡從宮外帶女子回來,可哪有如今這麼頻繁?難不成是他發現了我們在做什麼?」
眾人臉色一肅,淑妃也不抹手脂了,脊背一僵開始摩挲茶杯。
我們彼此之間對視一眼。
很有可能。
皇上已經二十多了,放在前朝,皇子多得搞不好都能組個蹴鞠隊。
而本朝,宮裡隻有兩位公主,連個皇子的影都沒有,這就導致前朝大臣折子上了一籮筐。
從後宮無出開始勸誡納美,到如今已開始關懷龍體。
是什麼意思不言而喻。
皇上聽得生氣,來我這的時候摔了茶杯,臉色陰沉:「那幫人打量著朕不知道他們什麼意思?怎麼,公主都能生,還懷疑朕的本事?」
我揪著手帕點頭稱是。
然後默默狂吸燻香——趙婕妤出品,必然精品。
容美人性子直,說話也不含蓄:「總有那麼一兩個想生的,這種事,攔不住。隻要咱們小心點便是。」
話落,素心躬身掀開門簾,神情尷尬。
淑妃頷首:「說來。」
「皇上……回宮了。還冊立了位採女。」
3
這位採女姓江,家中也算小有品級。
我曾親眼見到了她拉起身邊的小宮女,送上一碟精致點心。
「好啦,你也不必跪我。我們年紀差不多大,我是將你當作妹妹的。」
她橫衝直撞,就連行禮都不周全。
可皇上卻很吃這一套:「多麼蕙質蘭心的女子。說的東西也很有意思,你知道嗎?她有個理念,叫作……法治社會。哈哈,不錯,有意思。」
就這樣,江採女連升幾級,變成了江寶林。
帝王的龍輦日日前往她居住的攬月閣,流水般的賞賜撥了下去。
哪怕是白天,江寶林也常常隨侍帝王身側。
可謂是風頭無兩。
入宮不過一個多月,連升兩級。
這樣浩大的聲勢,以前也從未有過。
淑妃的臉隱匿在茶霧中,看不清神色,末了輕柔嘆息:「看來皇上到底是有幾分真心在的。」
我不置可否。
盡管帝王的寵愛來得浩蕩熱烈,但是——
後宮中依然沒有喜訊傳出。
我們彼此對視一眼,謹慎開口:「莫非……來的也是姐妹?自己人?」
容美人斜倚在靠枕上:「試探一下不就好了?」
說著簡單,但是很難。
畢竟現在江寶林和皇上幾乎綁定,我們再怎麼樣,也不至於去前朝搶人吧。
等到父親進宮的時候,江寶林已經變成了江才人。
我父親憂心忡忡:「你看看,後宮不斷增添新的顏色,你還不提早做好準備?
「你和皇上相識宮外,是他從宮外帶回來的第一個女子,到底是不一樣的。女兒,你聽爹一句勸,後宮無所出,朝野擔憂,你若是在這個時候能夠順利誕下皇子……
「李家一門,出過丞相,亦曾位列三公九卿,就是還沒有出過……」
——皇後。
我心裡接上父親未盡的話,扯出抹諷刺的笑:「既然覺得後宮這麼好,那不如把妹妹送進來,我們兩個姐妹聯手,對李家豈不是更有幫助?」
「你妹妹腦子鈍,沒什麼大出息,不適合後宮。」
我不接話茬,轉問道:「父親今日進宮應該也不隻是為了這件事吧?還有什麼?」
父親沉默了下:「朝陽公主出事了。」
我詫異。
朝陽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妹妹,當今皇上的姑母,享盡榮華,哪個不長眼的敢惹她?
「公主孕期,驸馬忍不住,這個……在外面和人有了點首尾,被公主發現,起了爭執。驸馬推了公主一把,公主小產了。」
我皺眉不語,妻子有孕,還敢私通,推搡打罵,便是尋常人家都要為女兒討個說法,遑論皇室?
父親看出我心中所想:「敏太後聽聞此事,已準備回宮。
「你這段時間小心點。早日生子,穩固地位,才是你該做的。」
直到父親走了,我還在沉思。
當初朝陽長公主為何成婚,宮中的人再清楚不過了。
本朝可以說是「泥腿子」發家,一拳一腳把天下打了下來,在文化層面上就要遜色了點。
每位皇帝,無不用心鑽研漢學典籍,力求開拓盛世。
三顧茅廬,禮賢下士。
公主下嫁文官清流,乃至後宮的眾多妃子,不都是皇上制衡之道的一筆嗎?
我嘆息,點燃了燻香。
香味嫋嫋,麝香在其中並不明顯。
皇上隻怕很快就要來了。
4
皇上頗為頭疼:「你說說,朕還是天子,可這幫臣子什麼時候聽過朕的話?這有意見,那也有意見,都隻會讓朕為難。」
朝陽長公主的事情已經不是什麼秘密,皇上派了人去安撫,又將驸馬叫進宮敲打了一番。
驸馬移情,公主原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她的不少親友勸她何須忍耐,當嚴加懲戒——妻子孕期都敢如此,以後還了得?
「朝陽的事你想必也聽說了,以你之見,應當如何?」
蕭朗雙眼灼灼,熱烈又期待地看著我。
就跟當初一樣。
那個時候的蕭朗不到二十歲,少年意氣,卻又敏感自卑。
茶館說書人喜歡朝野,講起了敏太後與皇上的爭端,最終以「皇上力猶不及,天子之主為母」做結。
蕭朗雙目暗淡,低聲問我:「你也這樣想的嗎?你也認為皇上遠不及敏太後,隻是個傀儡皇帝?」
那時我說:天命所歸,眾望所歸。
沒承想這八個字討了蕭朗的歡心,讓他以為我是為數不多看好他的人。
天可憐見。
我又不是說書人,文人取樂的借口不會落在我身上,給我幾個膽子敢說皇上的壞話?
早知道蕭朗的身份,我肯定頭也不回地走掉。
蕭朗握住我的手,一如當年能夠從我這裡得到妥帖答案的溫潤公子。
而我也沒有讓他失望。
「皇上何必憂心?所謂賢臣,也因事而議,賢與不賢,由不得他們。皇上乃天下之主,臣子不都握在你的手中嗎?」
蕭朗眼睛倏忽明亮,久久地打量我,隨後微嘆:「你到底是知我心意的。
「江才人天真,淨說些沒邊際的話,她說驸馬是家暴,朕又如何不知?可是朝堂事,哪來得那麼簡單?
「算了。不說這些。元容,我們該有個孩子了,宮中久無喜訊,倘若有位小皇子說不定會帶來新氣象。」
接連七日的恩寵,讓闔宮上下側目。
我受不了了,找到了容美人:「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再降低點對身體的傷害。」
這些天小寶嗝屁燻香弄得我頭暈眼花。
容美人眼睛狹長,一眨就是冷厲的光:「你當我是太醫?哪來那麼多方法?」
我苦著臉:「那也是你男人,你想想啊。」
容美人停下腳步,輕推了我一把:「你男人!」
「你男人!」
「你的!」
淑妃在前面輕咳,示意我們安靜。
我停下扯容美人簪子的手,看著不遠處出現的娉婷身影。
「嫔妾請各位姐姐安。」
是江才人。
我有點失望,容美人的簪子都很好看,剛才差點就有機會順走了,要是江才人來得再晚一點就好了。
容美人低聲:「她看起來不太好。」
我點點頭。
我們和江才人打交道不算多,之前她又接連承寵,中宮無主,少了很多繁文缛節,我們幾乎見不到她的人。
依稀記得上次見,她還散漫天真,舉止間頗無拘無束。
可短短七日,足以讓她明白宮中的規矩了。
容美人勾著嘴角一笑:「相遇即有緣。一起逛逛吧。」
事實證明——蕭朗總是從宮外帶美人回來很可能是對的。
因為皇宮裡的人都不正常。
淑妃討厭桃花,嫌蟲子多。
江才人笑道:「桃花,喜愛者稱之為宜室宜家,不愛者棄之逐水飄零。各花入各眼,是非在人心。」
好耳熟的話,我一定在哪裡聽過!
我苦思冥想,慢慢開口試探:「呃,往事暗沉不可追,來日之路光明燦爛?」
江才人大口喘氣,震撼地握住我的手,眼淚都要下來了:「……你也是……?」
不,我不是。
隻是我曾在太後口中聽見過這句話,一模一樣。
5
太後回宮以後,簡單見了我們一面,就立馬投身處置驸馬的議程中。
隻是據我所知,前朝幾乎半數的人都認為驸馬不應該處罰。三綱五常,出嫁從夫,公主自然要與皇室割席。
江才人銳評:「文官袍服上織的是禽,武官袍服上織的是獸,穿上這身袍服,還真將自己當作了衣冠禽獸。」
淑妃難得冷笑:「驸馬出身清河崔家,自然要用心討好。」
容美人將茶盞往旁邊一推:「天王老子來了他也是打人了。」
我透過窗戶看外面的遠山。
公主隸屬皇室,天然就代表著皇權。
皇權強盛,公主自然也強勢;皇權式微,公主也沒辦法挺著腰說話。
大楚律法不明,夾雜諸多當初打天下時的習慣。
什麼三綱五常,以夫為天,統統是沒有的。
那些文臣,分明是想借此事重定大楚律法。
在律法中,有個規則叫作「容隱」,即「禁止親屬之間互相控訴或者做證,以保護傳統的倫理秩序」的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