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卻看著江將軍和羅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江離說了不算。老將軍和夫人,快做決定吧!」
羅氏眸光一轉,和江將軍對望了一眼。
我知道她並不想錯過這次機會。
前世,她就認為是我拖累江離,沒有鼎盛的嶽家幫襯,導致他加官晉爵,總比別人慢一步。
「冤家宜解不宜結,退了吧!」
江將軍一錘定音,江離面色一白,失魂落魄地望著我,仿佛天塌了一般。
隨後他從衣袖裡摸出一隻碧玉蝴蝶發簪,看著我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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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後悔嗎?」
我心裡一咯噔,這是我最喜愛的一隻發簪,想來是昨兒掉在山洞裡,我沒找回來。
不過我面上卻十分鎮定,但多了幾分喜悅:
「這發釵前兩日丟了,不想竟被你撿著了。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還請江少爺歸還。」
隨後,我從懷裡抽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遞給他:
「這是報酬!」
江離看著我遞過去的銀票,表情蒼涼:
「倒也不用!」
他把發簪往我手裡一按,雙唇微抿,盯著我又看了兩眼,便頹然轉身離去。
羅氏越發心疼兒子,看我便越不順眼,立刻讓江將軍寫下文書,廢了這樁婚事。
5
從將軍府出來時,我手裡拿著退婚文書,隻覺得一身輕松。
前世的將軍府,於我而言,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籠。
如今終於擺脫了,隻覺得心情甚好。
我朝京城最有名的荷坊小吃街走去,打算買幾樣點心帶回去慢慢享用。
前世老年時期,得了一吃糖就頭暈頭疼、四肢發麻、眼花繚亂的毛病。
四十歲往後就極少吃甜食了,如今回到年輕時,必然是要吃一些解解饞。
徒步走去荷坊街,用了一刻鍾。
走進京城最有名的春喜堂,我看著櫃臺上展示用的糕點模型,隻覺得口齒生津。
櫻桃畢羅、廣寒糕、雪花酥、大耐糕、龍須酥、鳳梨酥、棗泥核桃糕、狀元糕,多得數不過來。
「你看半會兒了,到底買不買?你晃得我頭暈,別是沒錢買,在這兒看著解饞吧?」
春喜堂的掌櫃沒急,倒是比我後進門的一個小姑娘急了。
我回頭看去,卻見那姑娘的五官叫我眼熟得很,努力想了想,竟和前世江離養在北疆的那一名外室妻,極為相像。
那姑娘見我冷漠地瞧著她,竟有些發?,在我的注目下買了一盒櫻桃畢羅和 一盒廣寒糕。
然後將其中一盒櫻桃畢羅塞到我手裡,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家少爺急著要吃廣寒糕,剛剛我說話急了一點,這盒櫻桃畢羅送給小姐賠罪。」
我有些意外地接過櫻桃畢羅,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
「你都來回瞧它三回了,傻子都看出來咯!吶!我要走了,誤了時辰,少爺又要罵。」
瞧著她拿著糕點歡歡喜喜地跑出門去,輕快得像一隻鳥兒。
那一瞬間,我忽然明白前世江離為什麼會更願意在北疆陪她。
跟她比起來,我這早已被將軍府的家訓束縛得循規蹈矩,一顰一笑皆要按著婆婆喜好來做的後宅老婦,著實讓人提不起情調。
可我曾經也是個明媚如春的姑娘呀!
我抱著櫻桃畢羅面色難看地回到草廬,在自己臥室的銅鏡前坐下,看著銅鏡中那個少女。
少女長得端正美好,面似芙蓉,眉若柳,膚白如雪,黑發如瀑。
正是最美好的年紀。
我試著像兒時那般嬌俏地笑。
卻瞬間懂得「皮笑肉不笑」這五個字,形容得是有多麼貼切。
皮囊是年輕美好,芯子卻已疲憊不堪。
我小口小口地吃著櫻桃畢羅,甜膩的滋味,讓心情好了不少。
我摸著小腹,期待著兒子女兒的到來,同時又在思慮著如何才能光明正大地生下他們。
畢竟,婚前失貞,在這年頭是要浸豬籠的。
6
次日,我又去了一趟荷坊街,這一回一直走到了盡頭。
這荷坊街的盡頭,便是京裡下九流聚集最多之地,月湖街。
月湖街很熱鬧,人來人往,攤販繁多。
秦樓楚館裡的姑娘,趴在窗口不斷朝街上的行人招搖著手裡的絲絹。
我心驚膽戰地在街口逛了一圈,正欲轉身離去,卻見街口不遠的大樹後,露出一隻血淋淋的手。
我驚得抖了一下,快步走過去,隻見一位書生渾身是血地倒在那裡。
書生很瘦,臉上臉頰凹陷,幾乎沒有半點肉。但皮膚很白,五官看著也很英氣。
我下意識地朝他胯下看去,鮮血淋漓,那事物被什麼切了一刀,差點就要斷了。
我倒抽了一口氣,趕緊捂眼。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上一世,都說新科狀元謝毓是個天閹,被分配到禮部之後,屢次被人因此欺辱。
謝毓被辱得官都做不下去,幹脆求陛下讓他去東廠做事,不想幾年後,就成為東廠最心狠手辣的九千歲。
那些以前欺辱過他的人,無不被秋後算賬。
再後來他隻手遮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我在寺廟裡見過他,他跪在佛祖面前,無比虔誠:
「哪怕把天下之人的嘴都縫上,我也無法歡喜。」
「我隻想做一個正常人,哪怕是別人眼中的正常人。」
「有一堆孩子,有一個小家,哪怕孩子不是我親生的。」
我希望他能說話算話。
於是,我花錢找了幾個人,把他抬去京城最好的醫館,醫館的掌櫃跟我熟,找來館裡最好的外傷聖手給謝毓療傷。
掌櫃的見我在廳裡等得焦躁,便疑惑道:
「裡面那位……是姑娘什麼人?」
我輕笑:
「我相公!」
「啊?」
掌櫃的面色一僵,一臉不解:
「姑娘的未婚夫不是江將軍的嫡子嗎?這……」
我微微一笑,沒有多做解釋,隻說:「我跟江家退婚了。」
這事遲早會曝出來,不如由我親口說出來。
掌櫃的聞言,不禁對我露出憐憫之色。
在有些人看來,我祖父去世之後,我對世家並沒有任何價值,這樁婚事不成,也算意料之中。
不過,多數人更相信江將軍的人品,畢竟江將軍年輕時最講義氣。
民間的賭坊裡,甚至有人做了賭注,一賠十。
我目前沒有什麼收入,昨兒去將軍府之前,路過賭坊時,便戴著面紗,去押了一千兩。
過兩日,等將軍府那邊松了口,就該去領錢了。
一千兩變一萬兩,想想就覺得開心。
「既然是姑娘的相公,我們自當竭力救治,姑娘放心。」
「嗯!謝謝掌櫃!」
直至傍晚,給謝毓醫治的外傷老大夫才擦著滿頭大汗出來,笑眯眯地看著我:
「姑娘送來得及時,傷患身上雖有多處刀傷,好在沒有危及性命。至於孕育子嗣方面,就要看他的命數了。」
「謝謝大夫!」
由於他的傷勢特殊,所以用藥極貴,交了一百五十兩診金後,醫館主動讓幾個學徒,將人運回我的草廬。
我趁著他還昏迷,去做了一些藥粥。
待粥煮熟了,他也悠悠醒來,面色疑惑地打量著周圍環境,最後盯著被捆成一條,還插著茅管的胯下,面色陰沉。
「咳咳!」
我端著粥碗,紅著臉站在門口,尷尬地把臉轉向一邊。
他立刻用被子蓋住自己,不過動作太急,扯到了其他傷處,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氣。
「是姑娘救了我?」
我點點頭,把桌子放到床邊的小幾上,拉了一張椅子在他床邊坐下:
「不白救的,你得幫我一個忙,不然我現在就把你丟出去。想來那些傷你的人,定然還在暗處盯著。」
「威脅我?」
他挑了挑眉,陰鬱的眸子冷冷地盯著我。
我背後一寒,仿若被一條毒蛇給盯上了。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忽然覺得他氣場有一些不對。
前世狀元遊街,我是看過的,說是春風得意馬蹄疾都不為過。
那少年雖然身上有疾,但明媚如光,並未因此自暴自棄。
他性子變化,是官場不順,被同僚欺辱之後。
可眼前這人太沉重了,哪有一絲年輕人的浮誇?
這人如我一般,哪怕擁有著年輕的外殼,但那芯子也是疲憊不堪。
那我們可真是絕配呀!
「也不算威脅吧,最多算挾恩圖報!」
我溫和地笑著看著他,前世的經歷早讓我練就出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保持這一張溫和的笑臉。
嗯!皮笑肉不笑那種!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冷哼了一聲:
「笑得真難看,以後別笑了!」
我收起笑容,點點頭:
「那你幫不幫我?」
7
告知謝毓我的處境後,他盯著我沉默了許久,嘆息了一聲:
「老天爺耍人玩呢!」
我也點點頭,我們倆都重生在事發之後,確實感覺被耍了一樣。
但我和他不一樣,我期待和我前世的兒女團聚,他們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我很愛他們。
「行!我給你入贅,給你的孩子當爹,但以後你得養我,孩子們以後也隻能叫我爹,而且孩子名字要讓我取,我要親自教養他們。」
額……
倒也不用這麼積極!
不過想想他前世孑然一身,便是心頭一酸。
有些人不珍愛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可有些人做夢都想要一個家,哪怕這個家原本不屬於他。
隔日,我託人從月湖街的廉租房裡,把謝毓的物事搬到草廬,拿著兩人的戶籍,去府衙弄來婚契文書,如此我們就是夫妻了。
過了半月有餘,將軍府那邊才松了口,承認我們已解除婚約,並著急忙慌地和戶部尚書搭上線,定了他家的嫡長女。
這日早上,已經可以下地走路的謝毓聽到消息後,卻冷笑了一聲:
「武將和戶部搭上關系,而且還是這個沒多久就要倒臺的戶部尚書,江將軍的腦子和眼光都不咋地。」
我一邊數銀子,一邊贊同地點點頭。
將軍府公布消息之後,我就去賭坊拿自己那一份贏資。
一萬兩呢!
我手都數抽筋了。
我甩了甩手,目光在屋子裡面打量,想著要把錢藏哪裡才好。
謝毓瞧著我這模樣,輕嗤了一聲:
「小財奴!」
其實,今日我讓人把錢給我搬回來時,身後跟了不少尾巴。
但他們跟到草廬前,瞧著周圍的環境,便都默默地退了。
這裡是京城朱雀大街邊上,達官顯貴居住之地。
我祖父一生為國,直到逝世時,都還在宮裡批改文書。
而且,還是有名的散財童子,這輩子掙的俸祿,都散到了平民百姓手裡,以至於至S都還住著一片茅屋。
他心愛的孫女從賭坊裡贏一萬兩銀子過日子,怎麼了?
謝毓說這一萬兩銀子,是祖父用他高潔的德行給我守住的。
我當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