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南經常去一個屋子,一待就是半日,我跟著進去,看見的是滿屋子我的畫像。
畫像不算很精致,畫的人有些手抖,但從筆跡看都是一個人畫的。
裴淮南就蜷縮在角落裡抱著那個摔碎了的泥娃娃一直喊著我的名字。
他說:「謝漾,你真的不要我了嗎,阿漾,你真的不要我了……」
這一刻我才知道,是我有眼無珠被豬油蒙了心,辜負了真正愛我的少年郎。
守孝期一過,嶺南王展開了對皇城瘋狂的報復。裴淮南好像在一夜之間長大了一般,他不再像以往那樣笑得沒心沒肺,徵戰三年從未笑過一次,也沒流過眼淚。
當漠北人的彎刀落在他身上時也一聲不吭,那個曾經會看著我會哭的少年郎拿起長槍在徵戰中成長。
但上天好像是妒忌好人一樣,蕭晏時見打不過嶺南,於是暗地裡和漠北人籤訂了不平等條約。兩國結盟,裴淮南被大嫂出賣,上戰場之前下了毒,最後被蕭晏時包圍。
我飄蕩在裴淮南身後,想要衝上去喊他,卻怎麼也觸碰不到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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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淮南在最後一隊親衛的保護下逃出了包圍,但他身中了很多箭,回府的途中鮮血流了一地。
這時的嶺南因為叛徒的裡應外合被蕭晏時下令屠城,一個時辰不到,原本生機勃勃的地方屍橫遍野,老人小孩兒的屍體躺在大街上。而裴家老小隻剩下五口人,屍體被高掛在了城牆之上。
裴淮南是拖著破敗的身體一步一步走向的城牆,他咬著牙,想發出聲音卻怎麼也發不出,收了家人的屍體後,像個丟了魂的木偶癱坐在地上。
大雨落下,血水淹沒了地面。
我站在他身後同樣絕望。
過了許久,裴淮南站了起來,他找來了木板車將裴家人的屍體放在上面,一瘸一拐地拖著去了荒林安葬。
做完一切後,裴淮南已經沒了力氣,跌倒在地上吃力地爬著到了我的墳墓前。
他躺在我的墓碑旁,從懷裡拿出了那個破碎的泥娃娃,放在嘴邊親了親,緩慢地閉上了眼睛。
裴家人一心隻為保家衛國,從沒有叛國之心,隻因為皇帝的忌憚和汙蔑,不得不給嶺南謀一條生路。
回想起以往的事,我抬手就給了自己一巴掌。
兄長見我紅著眼睛自己打自己,以為是出了什麼事,趕緊安慰我:「怎麼了怎麼了,怎麼打自己?我不問你和裴家小子的事了好吧。」
「不過你昨日的話得罪了太子,咱們府上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不太平了。」
「那就看他想不想保住這個太子之位了。」我拿著賬本冷笑,昨日太子當眾失禮被皇上訓斥,他和三皇子本就在爭權奪位,如此更讓貴妃一派有機可乘。
我就是要這兩條狗咬起來,前世的事絕不會再次上演,我要讓欺辱過我的人也嘗嘗不得好S的滋味。
我也要害過裴淮南的人不得善終!
事情說來就來,皇後設了百花宴,邀請皇城貴女前來,而我剛出門就被人拉進了太子的馬車裡。
4
「太子殿下,男女授受不親。」我看著一身黑衣錦袍的男人,語氣冷了下來,也不管對方想要做什麼,轉身掀開車簾就要下車。
蕭晏時迅速又將我拉了回來,重新摁在了馬車裡的軟榻上。
他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我,似乎要將我看穿一般。
「男女授受不親?哼,你現在倒是知道離本宮遠一些了。」蕭晏時冷嘲一聲,捏住了我的下巴強迫著和他對視。
他還是和前世一模一樣,強勢、驕傲,又十分得自大,好像是認為全天下的女子都心悅他,擠破頭進東宮寧願做個洗腳婢也要待在他身邊。
蕭晏時見我沉著臉不回話,以為我這幾天做的事都是在欲擒故縱,想要奪得他的心,捏我下巴的手就緩緩松了下來。
他還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站在我面前自信滿滿地說:「隻要你和裴淮南退婚,本殿不計前嫌,還是會娶你為太子妃。」
「那我還得感謝太子殿下對我的大恩大德了。臣女是不是還要給殿下三跪九叩地感謝,殿下要不要臣女給您燒幾炷高香呢?」我整理著衣服,拿出手帕擦了擦被蕭晏時碰過的地方,滿心嫌惡地擦了好幾遍才將手帕扔了出去。
蕭晏時臉色微變,不悅地看著我。
以往我對他都是言聽計從,他說東我絕對不往西,更別說現在的處處針鋒相對,字字珠璣。
蕭晏時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一個聽話有利用價值的傀儡而已。
我拍了拍身上的不存在的灰塵,朝著太子微微行禮,語氣更冷了幾分:「太子妃之位臣女無福消受,還請太子莫要糾纏。」
說完我轉身就出去,蕭晏時還想故技重施將我拉回去,這次我可不想慣著他,直接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往前一扔。
「嘭」的一聲,重物落在了地上。
今兒正是花神節,是東陵很重要的節日之一。大街上,來往的百姓們聽到了聲響紛紛朝著這裡投來的探究的目光。
我下了馬車,被太子的侍衛攔住了去路。
蕭晏時黑著一張臉從地上爬了起來,他這麼一摔,身上上好的袍子破了個洞,灰塵滿身,儼然是穿不得了。
蕭晏時平時最好面子,他握著拳頭走到我面前,那模樣像是要當街吃了我一般。
但他還沒靠近我,人群中傳來一陣驚呼聲,一支羽箭飛快射了過來,穿破了人群直接朝著太子而去。
我察覺到了不遠處有人射出的箭,身體本能反應閃身躲開。
蕭晏時是有些武功在身上的,但事發突然又不知道是何人所謂,他雖然勉強躲開卻一個沒站穩,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屁股恰好坐在了一坨馬糞上。
蕭晏時慌忙大喊:「抓刺客,把刺客給孤抓起來!孤要把他千刀萬剐!」
侍衛們忙成一團,蕭晏時也沒工夫管我了。
我裝作沒事人一樣悄悄摸到了太子馬車邊,借著周圍百姓看熱鬧打掩護,對著車轱轆動了手腳,然後又裝作沒事人移到一旁安靜等著馬車離開。
中午,蕭晏時沒抓到刺客,最後隻能氣急敗壞離開。馬車剛跑沒多遠,隻看見車輪子歪了,馬車瞬間傾斜。這一倒嚇得前面的馬兒受了驚嚇,前腳一蹬,不管趕車人的驅使在大街上瘋狂亂竄。
我站在人群裡樂滋滋地邊嗑瓜子邊看著好戲,不用多想就知道馬車裡的蕭晏時得有多痛。這一摔輕則皮外傷,重則摔斷腿。都是便宜了這狗。
我抓了一把瓜子,心情大好,邊走邊嗑。
到了皇宮時,宴會已經開始,還沒走近,就看見一身藍色流仙裙的堂姐被世家小姐包圍著。一群人有說有笑,都在贊美她今兒服飾如何,身上的朱玉翡翠又是如何如何地好。
堂姐察覺到了我的到來,快步走到我面前親昵拉住我的手,又像是這場宴會的主人公一般說:「妹妹,你可算是來了,今兒可是來晚了。」
「嗯,路上有些事耽擱了。」我的手正在顫抖,一想到前世的堂姐是如何對我的,看見拉著的手心裡就是一陣惡心。
但我現在還不能撕破臉,今天的重頭戲還沒開始呢。
5
百花宴是後宮娘娘們的私人小宴,通常會邀請京中貴婦女們前來,賞花吟詩作對,其實也是各宮娘娘們為挑選兒媳。
皇後坐在宴席主位,旁邊的是貴妃和德妃。堂姐最近深得貴妃喜歡,位置也靠前,而我挑了個最角落的位置裡窩著,用手帕不斷地擦著手。
一陣琴聲打破了周遭的聲音,隻見堂姐坐在宴會中央的臺子上,低著頭輕撫著琴弦。
堂姐姓謝,名懷凝,她的琴技是非常好的,曾經以一曲霓裳曲名動京城,成了世家公子爭相求娶的人物。
而就在這一曲中,太子和她一見鍾情,兩人暗生情愫。
我不懂琴,也不懂什麼音律,聽著也隻覺得好聽,其他就沒什麼了。
謝懷凝彈完一曲,宴席上的人紛紛拍手叫好。皇後貴妃都投去了欣賞的目光。
她微微俯身,悄悄地朝著太子投去了一記秋波。
然而蕭晏時並沒有察覺到美人的目光,從入座後眼神就一直盯著我。
謝懷凝臉色一變,抱著琴的手微微握緊。
接著又是一位貴女獻舞,身姿婀娜,體態輕盈,我見了除了喊「好」字就找不出其他贊美的話。
宴會臨近高潮時,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聽聞華宴郡主也精通音律,不知可否讓臣女們一飽耳福?」
華宴,是皇上為我賜的封號。
那人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有看好戲的,有嘲諷的,也有同情的。
世家子弟都知道,華宴郡主也就是我,平時除了會舞刀弄槍外其他什麼都不會,甚至連詩詞歌賦都背不出一首,說白了就是一個莽夫作為。
提出這個請求的人顯然是要看我的笑話,前世也是這個時候,我趕鴨子上架也用了琴,以至於彈琴不會,成了東施效顰。
她們隻知道的是華宴郡主胸無點墨,毫無貴女樣子,卻不知我前世S後看著裴淮南站在孤寂夜色中一遍又一遍吹著那一首《鳳求凰》,也是這一首曲子一遍又一遍地將我拉回人間。
但《鳳求凰》是給心愛之人聽的,他們都不配。
我朝著皇後微微俯身說:「請娘娘恕罪,臣女不擅長琴棋書畫,也不懂音律,打擾了諸位的雅興,就不獻醜了。」
話音剛落,旁邊的六公主就冷哼出聲:「什麼都不懂的粗人,怪不得太子哥哥不要你。」
皇後冷眼掃向了六公主,隨即目慈愛地看向我說:「阿漾天性灑脫,本宮怎麼會怪你呢。當初我和你娘也是喜歡跑馬,等過一段時間到了秋獵,你可要和本宮一起去跑跑馬。」
六公主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屑地扭過頭。
我坐回位置上,不知何時謝懷凝和人也換了座位,坐在了我身旁。
她朝我溫和地笑著,給我夾了一塊糕點:「我看妹妹今兒一直心事重重,連桌子上的點心都沒用。這是你最喜歡吃的桂花糕,還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呢。」
我看著盤子裡的桂花糕,又看了一眼太子,夾起糕點就扔在了一旁。
謝懷凝見我這樣,眼裡冒出驚欣喜,卻很快被摁了下去。她假惺惺地靠近低聲說:「姐姐知道你和太子殿下鬧脾氣,可嶺南世子終究不是良配。你啊,不知道嶺南有多苦,窮鄉僻壤的,哪裡有東宮好。太子殿下這幾日特意來找我,讓我勸勸你,不要和他鬧小脾氣了。」
我聽著謝懷凝苦口婆心地勸著,心裡隻是一陣冷笑,不知道這人是怎麼說出這種違心的話來著。
我不想和她坐得太近,怕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一刀解決了她壞了今天的計劃。
這時,耳邊傳來一陣嘲諷聲:
「嘖嘖,我嫂嫂都和我兄長有婚約了,謝家阿姐,你這是要棒打鴛鴦還是對皇上的賜婚不滿意?而且我嶺南怎麼樣輪得著你一個沒品階的人來評頭論足?我們裴家在和漠打仗的時候你在哪兒窩著當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