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眼見柴房裡的花燈也被他們一並帶走了。
三隻小兔子,他們一人一隻。
那離去的背影真的好像幸福的一家三口。
我給自己重新做了一鍋羊肉,今日的羊肉一點都不膻,隻是特別苦。
「清瑤姐姐真厲害,猜對了那麼多燈謎!」
「阿文也很厲害呀,也猜對了好幾個呢!」
「幸好沒帶阿娘去,阿娘肯定什麼都猜不出來!我就拿不到這麼多獎品了!」
小白兔花燈散出殷紅色的光芒,很刺眼,也很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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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已經不在乎了。
就在他們圍在市集猜燈謎的時候,我已經找了代寫書信的秀才擬好了和離書。
5
「阿娘!是阿娘回來了嗎?」
一個清秀的小少年突然飛撲掛在了我的身上。
是扈家的小少爺扈安,也是我的小寶。
是我一口米,一口粥養了三年的孩子。
小寶是我倆隱姓埋名避難時給他隨口取的小名,回了扈家就這麼一直叫著了。
「阿娘,你怎麼哭了?阿娘,回到家裡就都好了,小寶不會讓阿娘再受委屈。」
小寶扯起衣袖小心地給我擦拭著眼淚。
當年扈家遭難時小寶不到三歲,我離開他回鄉時他差不多和如今的文兒一般大。
那時知道我要離開哭得悲天跄地。
可我不能不走。
阿兄的夫人生小寶時便難產走了。
在小寶極度依戀我,一口一個阿娘喚我的時候,扈家動了讓阿兄娶我為續弦的念頭。
我不想挾恩圖報,也自覺不配當侯府的夫人。
便以早有婚約為由,趁小寶熟睡悄悄溜走。
「阿娘,我很想你,你有沒有……也想我啊?」
小寶小心地試探著問我。
怎麼會不想呢?那是我親手喂大的孩子,時至今日我還時常夢見小寶紅撲撲的小臉。
可我不敢來看他,我怕他會舍不得我,也怕他會疏遠我。
「阿娘,祖母說你開始了新的生活,不讓我去找你也不準我寫信給你,說那樣會影響你的生活。」
「小寶很乖,小寶把想和阿娘說的話都在睡前說一遍,想讓夢帶去給阿娘。」
「阿娘收到過小寶的夢嗎?」
我朝著眼前已長成少年模樣的小寶點了點頭,嘴角不自覺勾起了欣慰的笑。
「收到了!」
「好了小寶,不能叫阿娘要叫姑姑,不然被別人聽見會影響姑姑聲譽!」
老夫人一邊囑咐小寶要改稱呼,一邊輕撫我的背安撫我剛剛訴說委屈的情緒。
「小寶,別纏著姑姑了,姑姑一路已經非常奔波,讓她好好休息吧。」
一路被親人簇擁著送回了我離家前居住的院子。
這裡一切都沒有變,隻有院裡那顆杏花樹長得更高更壯了。
看著那被人精心修剪過的枝丫,我的眼再一次蒙上了水霧。
我本名叫姜杏,我出生的時候家裡杏花開了得的名。
幼時我被人牙子輾轉賣了幾戶人家做下人。
主家賜了各式的名字,隻有扈家問了我的本名。
我帶著小寶重回扈家時,阿兄給我選的院子,帶著小寶一起給我種了一顆杏樹。
我和沈瑜也說過自己名字的寓意,可沈瑜隻是笑笑,說我阿爹起的名字很是直白。
可我兒的名字呢,慕文,慕的原來是文清瑤的文?
這難道不是更直白嗎?
6
返京的奔波讓我僅在身體上乏累,可閉上眼仍舊很難入眠。
院外窸窸窣窣的人聲更是吵得我無法靜心。
我披了件外衣推開院門想要喝止半夜還在說話的下人。
可開了門卻看見小寶裹著裘皮瑟瑟地蹲在牆角,任憑下人怎麼規勸都不肯起身。
「小寶?」
「阿娘!」
小寶臉凍得通紅,嘴唇煞白,想要起身向我見禮卻因為蹲了太久腳下一踉跄險些跌倒。
「姑奶奶,小少爺在這守了半夜了,怎麼勸都不肯回去!」
「小寶,你這是做什麼?」
小寶清瘦的身體,在裘皮包裹下仍可見地不住顫抖。
「小寶怕阿娘會再偷偷離開。」
小寶始終低著頭,不敢抬眼看我。
我搓熱了手捂了捂小寶的臉,柔聲告訴他。
「阿娘不會走,阿娘再也不離開小寶了。」
小寶憋在眼眶裡的淚水順著我的手背淌了下來。
夜裡我抱著小寶,就像他小時候那樣。
這一夜我睡的也格外的平靜,香甜。
這之後,我也不再管他,任由他喚我阿娘。
7
我沒有诓騙小寶,我真的不打算走了。
雖然原本不是。
原本我向沈瑜提出和離,和離書也呈到了縣衙。
沈瑜覺得我在胡鬧,親友勸我不要置氣。
平時嫂子前嫂子後的縣衙官差更是扣著我的和離書,拖延著不肯辦理。
這我才捎了信到京都,請了身在高位的阿兄來接我出困。
本我想回來看看義母,見見小寶,就抽身離開。
可如今我感受到了我是值得被愛著的。
所以我不走了。
這些年我也攢了些體己錢,當年養活小寶的刺繡手藝也還在。
我想在集市開間繡品鋪子。
「阿兄,我這般拋頭露面可會影響你的前程?」
憑本事吃飯我自是不會覺得有何不妥,甚至還頗為自豪。
可扈家畢竟是高門大戶,我還是將自己的擔憂說給了阿兄。
在得到阿兄,義母全家的支持後,我的鋪子也緊鑼密鼓地籌備了起來。
管家阿叔架著馬車帶我四處看鋪面。
義母從城中貴眷處收集了很多流行的花樣。
阿兄給我的鋪子取名雲繡閣。
小寶在紙上一筆一劃地教我這三個字怎麼寫。
我回到京都僅僅一個月,我的繡品鋪子就紅紅火火開張了。
鞭炮聲響起,紅綢揭開。
那燙了金字的牌匾上,略顯稚嫩的字體是我親手所寫。
小寶誇我寫的很好,阿兄便找人用我的字帖刻了牌匾。
陽光灑下來,把金字照的更加耀眼。
「杏兒!」
身後有人喚我,沙啞的聲音掩不住喜悅。
我轉身,鞭炮燃盡撩起的一團煙塵後面,沈瑜牽著文兒出現在了眼前。
這一瞬間我有些晃神。
「杏兒!我去侯府打聽,他們說你在這!」
沈瑜一臉風塵,胡茬從略顯消瘦的臉龐鑽了出了。
他腳下頓了頓,像是想上前又害怕一般,定在原地紅著眼眶直直盯著我。
到是文兒,看清我後,立馬掙開沈瑜撲稜著小手衝到我的身前。
「阿娘,文兒好想你!」
文兒剛要撒嬌地往我懷裡鑽,卻被快速移動到我身前的小寶擋住。
「你幹什麼!」
文兒被突如其來的小寶擋住,氣鼓鼓地伸手就去推人。
小寶雖然清瘦,但畢竟比文兒大了六歲。
文兒推不動他,就伸手去拍打他。
小寶顯然已經明白了文兒的身份,不敢還手怕傷了他,隻是張開手臂SS擋在我面前氣鼓鼓的警告文兒。
「你不許碰我阿娘!」
聽見小寶喚我阿娘,沈瑜一愣。
可他知曉一些我與扈家的過往,掃了小寶一眼也猜個八九不離十。
便打消了疑慮上前拉開文兒輕聲安慰。
我也將小寶拉回自己身旁,仔細檢查著剛剛是否有被打傷。
確認小寶無礙後,我將沈瑜和文兒引進了鋪子。
8
打發了個伙計看著兩個孩子,我和沈瑜進了裡間。
我將桌上的茉莉花茶倒了一杯遞給沈瑜。
我不會品茗,喝不出茶的好壞,隻覺的茉莉花茶物美價廉香氣宜人。
可沈瑜說茉莉香膩庸俗,我便再也沒有買過。
「你怎麼來了?怎麼沒見清瑤姑娘?」
我故作輕松地寒暄,可聲音卻是發苦的。
將將分開一個多月,我夜夜在被淚水浸湿的枕頭上醒來,又怎會這麼快速釋懷。
沈瑜接過我手中的茶杯,看向我的眼睛是紅的。
「杏兒,我已將文姑娘送到京都她的嫡親姨母家中。」
「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嗎,跟我回家吧,我們重新開始!」
「以後就隻有你我文兒,我們三個好好過日子!不會有文姑娘,也不會有別的人了!我發誓!」
原來清瑤妹妹是可以叫文姑娘的。
原來無處可去的文姑娘是有嫡親姨母可以安置的。
可這一切都來的太晚了。
晚到我已經不相信沈瑜的愛了。
他過了婚齡仍未娶親,不是沈家重諾等我,而是沈瑜心有所愛而不得。
大婚之夜他緊握我的手雙目含情,不是因為對我一眼萬年,而是他將自己灌了酩酊大醉讓我帶上了文清瑤最愛的梅花釵。
曾經我看不清這些。
才會在中元節對著他帶著文清瑤和沈慕文離去的背影,賭他對我有愛。
「沈瑜,你要是走出這個門,我們就和離!」
可沈瑜怎麼可能為我留下呢,那時的清瑤妹妹可是在晚餐時受了天大委屈的。
沈瑜決絕的背影,讓我無法再騙自己,他根本不曾愛過我。
我推掉沈瑜扶在我肩膀上的手,向後退了一步。
「沈瑜,我們回不去了!」
沈瑜蓄在眼裡的淚掉了出來。
9
沈瑜還想再說什麼,門外的伙計急急敲門。
「兩位小公子打起來了!」
當我提起裙擺衝出去的時候兩人已經被伙計拉開。
文兒看見我,立馬仰起小臉,委屈巴巴地撇起了嘴。
我掃了一眼文兒並無表面傷痕。
小寶的品性我十分了解,面對比他小那麼多的文兒他斷不會下狠手。
我越過文兒將小寶拉到身前,仔細檢查。
「要不要緊,可有哪傷到了?」
文兒還是小孩心性,我擔心他下手沒輕沒重。
小寶抿著嘴,不敢抬頭,隻是把擦傷的手輕輕舉起給我看了眼就放下了。
「阿娘,我錯了……」
小寶很局促不安,生怕我因為他和我的親生兒子動手而責怪他。
「阿娘沒怪你,隻是你告訴阿娘,你們為什麼打起來了?」
小寶仍舊低著頭。
「我們沒打架,他搶我的荷包,我躲的時候摔在了一起。」
「但我護著他了,沒讓他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