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醒來時,正完好地躺在床上,身邊已不見賀朝的蹤影。
他給我留了一封書信。
信中說他未得召私自回京,陛下罰他將功補過。
他又要帶兵打仗,會盡快回來的。
他拿走了我的一對耳鐺當作念想,等回來後再給我賠罪。
我將信鎖在妝匣的最裡層。
早上出門的時候我看到江善從姐姐的房中出來。
姐姐依依不舍地伏在他耳邊不知說些什麼,江善不住地點頭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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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倒像是對姐姐言聽計從。
送走江善,姐姐倚在門邊冷冷地看向我。
「我竟不知,妹妹什麼時候攀上了小侯爺,連我這個做姐姐的都瞞著。」
我坦言:「我也不知道他怎麼認識我,或許是因為小侯爺憐貧惜弱。」
「像他這種王侯之子,不過是圖個一時新鮮,等玩膩了就會拋棄你,你還是別在他心上花心思得好。」
前世姐姐也說過一樣的話,以至於我一直對賀朝有所懷疑,並沒有完全信任他。
如今看來,姐姐早就恨我恨得牙痒痒。
我笑著問:「難道江善就對姐姐一心一意嗎?都說商人輕諾,姐姐也要小心為妙。」
「江郎有本事將我脫了樂籍,他還要娶我為妻,自然是賀朝比不上的。」
如今姐姐也不裝了,處處都要壓我一頭。
有些話我不打算告訴她,隻讓她先做幾天美夢好了。
14
自我做了頭牌後,王公貴胄的邀約便絡繹不絕。
隻要去府上彈個曲子,流水般的恩賞便呈上來。
前世姐姐時不時來跟我哭窮,不肯拿出一分給邊關的父兄。
我竟天真的以為她真的沒有錢。
如今我不過才做了一個月的頭牌娘子,腰包便鼓了起來。
眼看著就要到冬日,我特意讓人去街上買了棉衣。
因為怕引人注目,布料並不是上等,但裡面塞了厚厚的棉花。
我又在衣裳裡面塞了不少銀票,並著一封信給了驛館小倌。
我爹因為黨爭被牽連,但我始終堅信他沒有罪,總有一天陛下會還他清白。
前世他沒有等到就被凍S了,這一世我一定會拼盡全力保住家人。
我給父兄他們寄東西的事情被姐姐知曉,她很氣憤地來找我。
「為何你給爹爹寄東西不知會我一聲?」
我茫然地看著她:「為何要知會你?」
「若是被別人知曉我們是林相的女兒,定不會再與我們接觸,萬一江郎知道了不要ŧú⁹我怎麼辦?」
原來姐姐前世扣下我的錢不肯給爹爹寄,是怕別人知道她的身份。
我不禁冷笑:「教坊司的樂姬都是獲罪而來,我從不怕別人知道我是爹爹的女兒,若江善因此不要你,說明他也不是什麼值得託付的人。」
「你懂什麼!」
姐姐怒極,上手狠狠推了我一把。
她這一推也算是和我徹底撕破臉皮。
自那以後姐姐便不再與我來往,甚至迎面撞見也不搭理我。
這一世她沒有成為頭牌,掌事嬤嬤很快便逼著姐姐去接客。
聽說姐姐先是不肯,但聽說對方是王府的人便主動坐上了轎子。
自那之後,除了江善來找姐姐,每日有不同的人出入她的房中。
前世姐姐一直罵我不知廉恥,給林家丟光了臉。
可是她如今卻自詡即便身陷囹圄卻心靈高潔,瞧不上其他接客的姐妹。
好幾次因為搶生意她和別的姐妹大打出手。
「你們都是出賣皮囊的下等娼妓,而我才是真的與他們靈魂合一。ƭû⁽」
姐姐的炸裂發言已經在教坊司內傳揚開來,自然也傳到了我的耳朵裡。
15
江善倒是從一而終,隔三差五便來看望姐姐。
他花了大價錢走通門路,終於得了法子能幫姐姐脫樂籍。
正巧賀朝也從邊塞凱旋歸來。
他約我去京郊泛湖,說有重要的東西要交予我。
湖光暮雪,水面上隻有一艘孤舟。
賀朝扶著我走上船板,簾子被掀開,滿鬢花白的男子探出頭來。
「阿南。」
「爹!」
我不可置信愣住,隨即飛奔過去。
船艙內,爹爹和大哥圍著暖爐微笑著看我。
不過五年時光,爹爹蒼老了許多,我快要認不出他。
連大哥都添了白發,明明他走時才剛十九,正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你們怎麼會……」話說出口,我忍不住哽咽。
「是賀小侯爺接我們回來的,若非他幫忙,林家不可能翻案。」大哥感激地看向賀朝。
翻案?
爹爹點了點頭:「沒錯,陛下已經讓為父官復原職,這些年你受苦了孩子。」
這一切想做夢一樣不真實。
算上前世的五年,我已經整整十年沒有見過他們。
若阿娘沒有S在流放的路上,我們全家就算真的團圓了。
賀朝很有眼力見地退了出去,給我們一家人說話的空間。
我欲言又止:「爹爹,阿姐她……」
爹爹面色一冷,大哥也別扭地轉過去。
「被流放的路上你娘得了重病,我們本來在衣裳裡藏了銀兩想去給她買藥,可是翻的時候卻發現銀兩被掏空了。
「那件衣裳,是你阿姐縫的。」
怎麼會這樣!
我想起來了。
我們剛進教坊司的時候,阿姐給了掌事嬤嬤不少好處。
我當時還很好奇,她究竟哪裡來的銀兩。
爹娘給我們留的勉強夠我們活下去,卻遠不夠賄賂嬤嬤。
如今想來,她花的,是娘的救命錢。
原來前世她不僅害S了爹爹和大哥,連阿娘都是因她而S。
她真的S一萬次都不夠。
16
如今阿爹官復原職,我和阿姐也被教坊司送回林家。
賀朝和江善同一日來府上下聘。
雖然阿爹對姐姐失望至極,可是她畢竟是林家的女兒,在她出嫁前還是許她住在家裡。
隻是她身邊時刻有人看著,不許她隨意走動。
下聘當日,阿姐在家中鬧了起來,她說什麼也不肯嫁給江善。
因為江家是商賈之家,如今已是官家小姐的她根本瞧不上江家。
江善直接拿出阿姐給他的信物,一件繡了阿姐名字的手帕。
這種私密之物隻有親近的人才會有。
江善揚言若是阿姐失諾,便將他二人之前的事傳揚出去,到時即便京中的乞丐都不會娶她。
姐姐沒想到一向對她百依百順的江善竟然變了臉。
由阿爹做主,定下了江家的婚事。
我與姐姐定在同一日出嫁。
出嫁的前一晚,大哥約我去後花園見面。
「有一件事,我覺得應該在你出嫁前告訴你,就當作是你的新婚禮物。」
大哥從一個盒子裡拿出一枚玉佩,竟然和賀朝給我的那枚玉佩一模一樣。
我驚訝:「這不是賀家的家傳玉佩嗎?」
「沒錯,隻是你不知道,這枚玉佩本是一對。當年你剛出生時侯府就定下了你和賀朝的婚事,那個渾小子總是來咱家偷看他未來的小新娘,這枚玉佩就是老侯爺給的信物。」
賀朝來偷看過我?
可我完全不知道。
「他打從一開始便認識我?」
大哥點了點頭。
我記得幼時大哥總說前院有野狗,不許我靠近,還時不時拿著掃帚去打狗。
難不成……那隻 野狗就是賀朝?
「好在他是個值得託付的人,這枚玉佩該物歸原主了。」
我收下玉佩,心中五味雜陳。
賀朝從未與我說過這些。
17
出嫁這日鑼鼓喧天,林府外難得的熱鬧。
出門時父親告訴姐姐,自她出嫁,這個家便與她再無關系。
隻當是從未養過她這個女兒。
姐姐一把掀開蓋頭,見父親的神情決絕,淚如雨下:
「您就是偏心妹妹,昨夜大哥還偷偷給了她東西,難道我就不是林家的女兒嗎?」
父親神色疲倦:「你從前做過的一樁樁一件件,早已不配做我們林家的女兒,早些出門去吧。」
姐姐被兩個丫鬟按著往外拖。
她掙扎著罵我:「都怪你!我詛咒你被賀朝厭棄,日日遭他毒打,餘生生不如S!」
她的詛咒實在惡毒,大哥在身後捂住我的耳朵,不讓我聽那些話。
我卻不以為意。
再難聽的話我都聽過。
18
新婚的第三日,賀朝與我一同回門。
他這幾日就像剛開葷的狼崽子,纏我纏得緊,終於等回門時能讓我歇歇。
誰知在回侯府的馬車上時他就忍不住動手動腳。
我一巴掌將他拍開,紅著臉下了車,說要跟著馬車走。
賀朝也跟著跳了下來,拉著我的手一同前行。
回去的路上我們路過了江宅。
在京城主街上,一間一進一出的小院子。
其實以江善表現出來的財力大可以買更大的宅子,卻不知為何隻住在這樣小的一間宅院。
門內傳來陣陣哭喊聲,似乎是姐姐。
巷子口幾個婆子邊摘菜邊闲聊。
「這家新婦剛娶進門,結果發現自己是做妾,當晚就鬧騰起來,卻被毒打一頓,哭了整整一夜。」
「可不?也不知有什麼深仇大恨,打了整整三日還不停歇。」
我聽著有些心驚,忙催促賀朝快些離開。
「需要我做什麼嗎?」賀朝問我。
「你什麼都不必做,我阿娘因她而S,她早就不是我姐姐了。」
賀朝握住我的手,快步離開。
19
林望北日日被江善毒打。
終於一日她趁江善出門做生意時逃了出來。
她沒有回林家,而是去了教坊司。
掌事嬤嬤收留了她,可轉頭卻將江善請了過去。
聽說那日姐姐在街上被江善打得難以起身,她捂著肚子說她已經有了身孕。
可江善卻啐道:「自我與你結識便從未與你同房,你的孩子又怎麼會是我的?」
姐姐被打得有些神志不清, 自那之後便變得瘋瘋癲癲。
江善不再限制她的自由,而是任由她衣衫不整在大街上到處抓人發瘋。
街上的孩子都知道有個瘋婆子喜歡唱曲, 若碰到成雙結對的夫妻, 便衝上去抱著人家的夫君叫相公。
連巡邏的官差看到她都頭疼。
又一年春日, 我與侯府老夫人一同出城禮佛。
許願我肚子裡的孩子țŭ₅能平安順遂。
在街上突然馬車一驚,猛地停下。
隻聽到外面一陣喧鬧, 簾子被驟然掀開, 一把匕首刺了進來。
我下意識捂住肚子,老夫人抬起一腳便飛了出去。
她老人家身手矯健,三下五除二便將刺客拿下。
難怪賀朝總說他的武功都是他娘教的。
刺客竟是林望北。
她看起來並不像是瘋子, 那雙眸子如同毒蛇,恨不能將我吞噬。
「我全都知道了, 如今你的人生都是偷了我的!
「我要你S!」
我扶著肚子走出馬車,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看來姐姐也知道了前世的事。
隻是她剛知道,一切都晚了。
「你錯了, 如今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阿娘、邱大人都是你害S的,連爹爹和大哥也差點因你而S,你一直自詡清高, 不過是為你的自私而找的借口。」
「那是你們蠢!」姐姐笑得癲狂, 「明明前世我都嫁給了賀朝, 他卻在新婚之夜為你殉情,真是個蠢貨!」
老夫人聽得一臉疑惑,「殉情,什麼殉情?」
「沒什麼,不過是她的瘋言瘋語罷了。」
無論姐姐如何叫囂自己沒有瘋,趕來的官差還是強硬地將她拖走。
當街謀S勳爵家眷, 按律是要下獄的。
誰知姐姐突然猛地拔出官差腰間的佩刀, 竟直直地撞了上去。
「再來一次, 我定能勝過你……」
鮮血如注,姐姐倒在血泊之中斷了氣。
20
後來我與賀朝南下遊玩時,曾在船上遇見了江善。
他牽著一位身懷六甲的婦人, 想必就是江夫人。
他也認出了我,上前來與我和賀朝打招呼。
他一改之前揮金如土的紈绔模樣,倒是彬彬有禮。
我與他保持距離, 「我該叫你江先生, 還是邱先生呢?」
他重新鄭重地行了禮:「在下邱善,見過侯爺、侯夫人。」
其實姐姐若是肯上心查一查江善的底細,就會知道, 江善本名邱善。
他是父親的門生邱振邦的兒子。
在我家被抄家後,邱振邦冒S將我和阿姐救出來, 又託人要將我們送往侯府。
可惜姐姐嫌棄侯府敗落, 不肯前去。
她偷跑去官府檢舉了邱振邦,致使邱家因窩藏罪犯而獲罪。
邱振邦被腰斬,他的家人也被誅S, 隻有在外求學的邱善逃過一劫, 逃到淮南一帶改名換姓。
江善回京, 就是為了找姐姐報仇的。
他與我們講述這些往事的時候並未避諱他夫人。
「我與夫人伉儷情深,做這些都是她支持我,若無夫人, 我早已S在五年前。」
兩岸青山背向而行,一如往事不可追。
賀朝摟著我的肩站在甲板上望著前方天光雲影。
往後,便都是風平浪靜的好時光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