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枕邊的謝玄卿不見了。
侍女小桃眼神躲閃,含糊道:「太子殿下去了柴房。」
那是我胞妹沈蘭嫻的住處。
她性格跋扈,從小就以欺凌我為樂。
後來,沈蘭嫻的夫君玩忽職守,惹得聖上大怒。
爹娘以侍奉孕期長姐為由,將她塞到我身邊避難。
為此,謝玄卿很是厭惡。
他讓她幹粗話,睡柴房,惡劣地當作婢女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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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了隨夫流放那日。
謝玄卿卻為了她,在聖上的宮門前跪了一夜。
1
小桃提著油燈,陪我來到了柴房。
窗外,隱約能看到裡面一跪一坐的兩道影子。
「有什麼好哭的?」
「哭你那走了的夫君,還是哭自己沒能前去陪他?」
謝玄卿的聲音很沉,似乎有幾分氣惱。
跪著的女子沒有說話,她哽咽了好半天才道:「殿下,您受傷了。」
她站起身來,似乎想碰一碰謝玄卿的額頭。
謝玄卿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偏頭躲開,冷聲道:「注意你自己的身份!」
「若不是蘭君懷著身孕,我才不會進宮求情,她現在可聽不得你流放的消息。」
聽到這話,我垂眸不語。
因為,沒人比他清楚我有多討厭這個胞妹。
謝玄卿從屋裡出來,瞧見我站在門口,神色有些慌亂。
他趕緊上前扶住我的腰,語氣中透著心虛,「夜裡風大,你怎麼起來了?」
我的目光越過他,看向了屋中的女子。
她瑟縮地站在原地,梨花帶雨的模樣好不可憐。
「長姐……」
沈蘭嫻帶著哭腔喊我,似乎有千般委屈想要傾訴。
可記憶中,她還是更喜歡叫我「賤蹄子」。
謝玄卿昨夜為她磕破了頭,傷口雖已上藥但還是顯眼。
我回過神,抬手用帕子輕撫那處,緩緩開口:「殿下,夜深了,我們回屋吧?」
「長姐!」
沈蘭嫻急忙跪了下來。
她趔趔趄趄地膝行,緊緊攥住了我的裙擺,苦苦哀求。
「長姐,求您和太子殿下說說,我、我真的很想去送我夫君一程……」
謝玄卿冷笑著,但攥著我的手卻突然收緊。
「你一個罪婦之身,在太子府還是下人,誰教你向主子提要求的?」
說完,他摟著我大步離去。
我懷著身孕,被生拉硬拽了一路。
但謝玄卿卻毫無知覺。
現在唯一能令他心亂的,隻有沈蘭嫻的眼淚。
2
天色熹微,似乎無人好眠。
小桃衝進來的時候,我正盯著桌上的安胎藥發呆。
「太子妃不好了,嫻、嫻小姐不見了!」
我眉頭一蹙,想起了沈蘭嫻昨夜的那番懇求。
她的夫君宣平侯是聖上親侄,因父母早亡而頗受眷顧。
我爹作為兵部侍郎,當初可是腆著老臉才攀上這門親事。
不過,謝玄卿卻與他頗不對付。
上月中旬,宣平侯因醉酒失守,導致一伙山賊進城燒S擄掠。
聖上勃然大怒,直接給他判了流放之刑。
我思慮片刻,問道:「押送侯爺的隊伍到哪兒了?」
「昨日走的,現在恐怕離京好幾十裡了!」
我微微頷首,命人備了一輛去京郊的馬車。
順帶派管家入宮,將此事報給了還在早朝的謝玄卿。
馬車一路顛簸,停在了驛館旁的樹蔭下。
我最了解沈蘭嫻的德行。
她最遠也隻會追到這兒,再遠就不肯讓自己受累了。
果不其然,此時的她正坐在驛館茶攤上垂淚。
小桃望了過去,猶豫道:「太子妃,我們不過去嗎?」
我搖頭,示意再等一會兒。
不過半盞茶的工夫,一匹銀白駿馬便朝這裡疾馳而來。
韁繩還未拉緊,謝玄卿就心急火燎地離鞍下馬。
他大步奔向沈蘭嫻,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臉上是我不曾見過的憤怒,還有毫不掩飾的妒意。
沈蘭嫻委屈地看著他,不知說了些什麼。
總之,他被安撫住了。
沈蘭嫻哭著伏上他的肩膀,緊緊地抱著。
恍惚間,謝玄卿有一瞬的失神。
但不過片刻,他便將她擁進懷裡,攔腰抱上了馬。
兩人的身體貼在一處,他的手不自覺地攥緊韁繩,呼吸也有些亂了。
謝玄卿完全變成了我認不得的模樣。
我第一次和他騎馬的時候,他也不曾這般緊張。
那時,他喜歡將頭埋在我頸邊悶悶地笑。
然後反復念叨著,「蘭君,幸好有你。」
可如今。
他懷裡的人已經不是我了。
銀白駿馬奔馳而去,濺起一地泥濘。
風從四面八方灌進車內,凍得我指尖微微顫抖。
「太子妃……」
小桃紅了眼眶,擔憂地喚著。
我放下窗簾緩了緩心神,對她扯出一抹牽強笑意。
「回府吧。」
3
沈蘭嫻似乎總是比我命好。
她被爹娘寵著長大;
而我一出生就因八字刑克被奶娘帶回鄉下。
她與戰功卓著的侯爺結親;
而我嫁給謝玄卿時,他才剛恢復皇子身份。
當年,謝玄卿的母妃懷著身孕被棄冷宮。
難產離世後,聖上也隻派了幾個嬤嬤前來照料,其餘的一概不理。
謝玄卿雖是皇家血脈,但從小到大不知遭受過多少白眼。
我這個恰逢佳節才能進京的鄉下小姐亦是如此。
十歲那年的宮廷晚宴,沈蘭嫻把我堵在御花園裡欺負。
她用細長的指甲狠掐著我的皮肉,罵我是討嫌的鄉巴佬。
奶娘說過,不能和妹妹起衝突。
不然,本就不喜我的爹娘隻會更加厭惡我。
所以我不斷後退求饒,一不留神就跌入了蓮花池中。
我拼命呼叫掙扎,但沈蘭嫻隻是幸災樂禍地站在岸邊。
就在以為自己快要S時,一雙手緊緊抓住了我。
謝玄卿把我救上岸了。
沈蘭嫻氣急,先是罵他多管闲事,然後又嘲諷我倆都是沒人要的賤種。
謝玄卿冷冷地看著她,眼裡全是憎惡。
隨後,一言不發地領我離去。
這場狼狽初見,讓我們成了彼此唯一的慰藉。
謝玄卿被賜宅後,第一件事就是娶我過門。
別人不疼惜我沒關系,他說他要好好疼惜。
少年夫妻,患難與共。
很多人都說我命好,一躍成了太子妃。
可如今看來,還是沈蘭嫻更好一些。
當初爹娘讓她進府避難,本來也是被人好好伺候著的。
可當她故意將茶水灑到我身上時,正好被謝玄卿撞見了。
謝玄卿大怒,當即貶她為婢,安排了一堆髒活累事。
我勸了幾句無果,也就隨他去了。
一直以來,謝玄卿對她的厭惡並不比我少。
可事情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化的呢?
是沈蘭嫻依舊莽撞行事,卻不用再受責罰;
還是她在庭院掃地,謝玄卿卻站在窗邊暗自窺視?
這種微妙就像石子投水,早已在我心中蕩起一陣漣漪。
隻是我不願相信。
不願相信ţŭ̀ⁿ那個與我惺惺相惜的人,會在意令我飽受欺凌的胞妹。
明明他也受過和我同樣的苦楚不是嗎?
可當謝玄卿不顧一切地為她跪地求情時,我想明白了。
我隻是一個女子。
在嫁入四方天的府宅後,唯一的指望也隻有夫君。
可謝玄卿不同,他扶搖直上成了萬人之尊。
那些曾經瞧不上他的人,如今都得俯首帖耳。
年少的落魄,似乎早已變成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和默默相伴的我相比,趾高氣揚的沈蘭嫻反而在他的回憶中愈發鮮活。
或許,謝玄卿的徵服欲早在很久之前就已起念動心。
4
又是深夜,屋內一片寂靜。
這些時日我每從夢中醒來,謝玄卿總不在身旁。
他又去柴房了。
原先他喜歡擁我入睡,說隻有我在才能安心。
可現在,他躺在我枕邊卻總是輾轉反側,等我假寐之後又悄然離開。
何苦來呢?
我摸著肚子靜靜地想,寒心之餘又覺得有些可笑。
早膳後,我照例將安胎藥澆進花裡。
明天是爹娘探府的日子。
謝玄卿一下朝,就直奔我院中商討此事。
聽著我做的安排,他沉默頷首,似乎有話要說,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將他的焦躁盡收眼底,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殿下,妾身還有一事相求。」
他忙回神看我,「你說。」
「蘭嫻妹妹如今受了這麼大的磋磨,想來性子也收斂了,不如讓她從柴房裡搬出來吧?」
聽罷,謝玄卿大喜過望,但很快又輕咳著掩飾下去。
「府裡的事自然是由愛妃做主了。」
他拿起一塊點心喂到我唇邊,笑道:「好蘭君,你還是這般心善。」
這是我們這些天來少有的親密舉動。
我心中沒趣,往糕點上微抿了一口,隻覺味同嚼蠟。
一場教訓,似乎真令沈蘭嫻規矩了許多。
剛走進屋門,她的淚珠便落了下來,朝我盈盈一拜。
「蘭嫻無心衝撞,幸得長姐垂憐才免受其罰。」
她身上穿的依舊是粗布麻衣,但桃頰紅潤,顯然是被人照料得極好。
我品著茶,淡聲道:「妹妹說笑了,這世上垂憐你的人可太多了。」
「殿下,您說是不是?」
謝玄卿的目光不自然地移開,轉而又換了一副嫌惡的模樣。
「呵,若是她懂得安分守己,哪會生出這些事端!」
聽到這話,沈蘭嫻委屈抬頭,淚眼蒙眬地望著他。
見狀,謝玄卿忙握住我的手,低聲呵斥:「哭什麼!再哭就給我滾回柴房去!」
「是……」
沈蘭嫻怯懦地應著,瑟縮的肩膀看上去有些可憐。
謝玄卿的手又在一瞬間收緊了。
這是我第二次感受著他為我帶來的疼痛。
我不動聲色地抽出手,淡漠道:「侯爺既已流放,那妹妹往後可有什麼打算?」
聞言,跪著的女子渾身僵直,謝玄卿也神情陡變。
我裝作沒看見,繼續道:「不如我這個做長姐的,重新為妹妹張羅一門婚事吧?」
5
話剛落音,謝玄卿便倏地站了起來,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蘭君,別胡鬧!」
他這副怒氣衝衝的模樣,不由令我心中一陣刺痛。
從前,謝玄卿對我總是百般溫柔,何曾這般疾言厲色過?
我對上他滿是戾氣的雙瞳,冷聲道:「我這是為妹妹謀福,怎麼會是胡鬧?」
謝玄卿雙手緊攥,指骨咯吱作響,似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正僵持不下時,沈蘭嫻忽然凝噎謝恩,「殿下不必動怒,蘭嫻全憑長姐做主就是了……」
說完,她便捂著臉起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