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嬌嬌怎麼都不願意去上書房了,阿母沒法,隻好請西席,怕嬌嬌覺得孤單,我便沾了光。
西席董夫子誇我字寫得工整,嬌嬌便把我寫好的字撕碎了。
董夫子誇我學得認真,嬌嬌便把我的書本扔進池塘裡。
小雪會水,急忙跳下去撿,上岸後又被嬌嬌的婢女搶過書去繼續扔下水。
嬌嬌和她的婢女們笑得肆無忌憚,我SS拉住了還欲下水的小雪。
阿母和兩個侍君恰巧經過,見嬌嬌笑得開心,阿母面帶笑意親昵地點了點嬌嬌的鼻尖:「外頭這麼冷,當心著涼,阿母特意叫人給你燉了姜湯。」
嬌嬌一邊不情願地說著不要喝姜湯,一邊隨著阿母走了。
我就這麼一年又一年地過著,又是一年除夕,明天我就是十五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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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我也漸漸明白了阿父阿母的糾葛,阿母是先帝先後唯一的女兒,榮寵一身,十六歲時看上了當年的探花郎阿父,才子佳人,當是一段佳話。
偏偏阿父別有所愛如姨,阿母霸道強橫求了聖旨,阿父奉旨成親兩年後阿母臨盆之際,阿父得知如姨要去做姑子連忙去追。
彼時先帝剛剛駕崩半年,新帝從小養在先後膝下,阿母進宮告狀不料早產於宮中。
聽說阿母生下我後都不肯見我,出了月子後便休了阿父,並連選了九名男子入公主府。阿父連忙娶了如姨,也不願意養我。
我生在皇宮,又被丟在皇宮,皇舅舅給我取名慎貞。
謙卑謹慎,貞靜貞潔。
4
我十一歲那年,阿正某一日下學回家直接來尋我,小少年的眼似是能噴火,問我:「你阿母心腸如此歹毒,你還認她是你阿母?」
我皺了皺眉,點點頭,阿正頭也沒回地走了。自那以後,阿正從沒正眼看過我,我在他必是要走的,也再沒喚過我慎貞阿姊。
阿母這些年沒餓著我,我過得比無父無母的孤兒好多了。
如姨倒是對我更溫柔了,偶爾還會帶我出去參加宴會,別的夫人們都說如姨人好心善,讓我要懂得感激。
倒春寒時阿父不慎著涼,咳得厲害,我的院子裡正好有株枇杷樹,我特意做了枇杷葉蜜棗湯送給阿父喝。
阿父難得誇我一句乖巧,阿正冷嗤,如姨笑著說我是個孝順孩子。
阿父板起臉來,斥責阿正不知尊長,不懂禮數。並罰阿正五日內作十篇策論,晚膳不歡而散。
飯後阿父似是不經意般對如姨說道:「慎貞也快及笄了,給她添些鮮亮點的衣裳首飾。」
我還來不及穿上新衣裳,便墜崖了。
如姨這幾天總說睡覺不安寧,聽說城郊的靈善寺靈驗得很,託我去給她求個平安符。
返程途中遇到馬匪,窮途末路之下我隻能跳崖以求一線生機。
哪怕我S了,也是幹幹淨淨清清白白的,不會再讓阿父阿母蒙羞。
我醒過來的時候渾身都疼,一個丫鬟打扮模樣的人連忙開口:「別動別動,姑娘你的頭、背還有腿都摔得不輕,大夫說了得養半年呢。」
小丫鬟喋喋不休,語速也快,我有些聽得不真切。正昏昏欲睡著,有道男聲響起:「你家在何處?」
勉力睜開眼,我看見了一名身高八尺的男子,男子面如冠玉,劍眉星目,眼下一顆淚痣更添柔情。
「我……」我發不出聲,小丫鬟給我喂了杯溫水後,我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阿母是陽華公主。」
男子一怔,隨後點頭出去了,天色稍晚些,阿母居然親自來接我了。看見阿母的一瞬,我的眼淚便控制不住流下來了,我好痛啊,頭痛背痛腿也好痛。
阿母嘴上兇我蠢S了,給我擦淚的動作卻格外輕柔。阿母的手絹果然香香的,我無數次看著阿母用貼身手絹給嬌嬌擦臉,現下終於輪到我了。
回到公主府後,小雪的眼睛腫得像兩個大核桃,不住地自責沒能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阿父阿母默認我住哪個府就用哪個府裡的丫鬟,我跳下崖的時候還有些慶幸小雪沒跟在我身邊,上天好像開始眷顧我了。
躺了兩日後,阿母屏退所有下人,問我可知是何人救的我?
我搖頭後,阿母告知我救我的是撫西大將軍的獨子周衡,今年剛滿十九歲。
上月撫西大將軍攜妻兒回京述職,沒承想周衡順手救了我,我昏迷不醒了三日,對我的名聲終究是有礙的。
周夫人與阿母提了結親一事,明日周夫人和周衡會來公主府探望我,阿母讓我有個準備。
我皺眉想拒絕,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十五年來我都沒有選擇的權利,更沒有拒絕的權利。
隔日上午阿母便領著周夫人來探望我了,畢竟是女子閨房,周衡並未進來。
一見到周夫人我便覺得面善得很,周夫人看起來隻有三十歲出頭,姣好的面容上柳葉眉微蹙,聲音又柔又輕:「你這孩子怎麼摔得這樣重?痛不痛?」
周夫人伸手握住我的手,無意間露出了她手上的紅寶石手釧。
我想起來了,這是小時候可憐我,我笑著誇姨姨美的那位夫人。
她臉上的關懷真切,握住我的那隻手細膩溫暖,我舍不得掙脫,更難以開口拒絕。
5
阿母是在跟周家交換八字時才發現我的生辰快到了,彼時嬌嬌正在我面前炫耀她的流光錦新裙子。
我多看了幾眼後,嬌嬌炫耀得更起勁了,阿母忙對我解釋今年隻得了一小匹,來年一定分給我些做新裙裳。
其實我是覺得這料子也挺襯周夫人的。
真奇怪,嬌嬌從前從不會在我面前炫耀她有什麼,阿母也從來不會解釋為什麼我沒有。
養傷的這半年,我與周衡的親事也定下來了。周將軍已先回邊疆,周夫人和周衡留在京城。
我養好傷後已是開春,皇舅舅今年格外有興致,說是要舉行春獵。嬌嬌好動,興致勃勃要去皇家馬場挑匹最厲害的馬,阿母讓我跟著一起去。
皇家馬場裡,皇舅舅和幾位皇子公主也在,大公主大概是第一次騎馬,人嚇得面色慘白,幫忙牽著馬的周衡抿唇不耐。
我的到來應是解救了周衡,他讓侍衛牽著馬後,便想朝我走來。
隻是不湊巧,皇舅舅把我單獨叫去一旁談話了。
「慎貞,聽你阿母說你傷得極重,如今可大好了?」
「謝皇舅舅關心,慎貞已無礙了。」
「你的及笄禮都沒辦,皇舅舅還欠你一份禮物。可有什麼想要的?」
我看了一眼正在撿馬糞的宮女,自我下馬車後,她或是側頭或是轉身躲著我。
「皇舅舅,把那個宮女給慎貞吧。」話音出口我才發現自己帶了鼻音。
皇舅舅微眯眼定睛看了一會兒後,臉色漸漸陰沉了下來,帝王的威壓讓我不自覺跪了下來。皇舅舅深吐了一口氣後扶起了我,嘆道:「老二被皇後教廢了。那本就是你的人,你帶回去吧,是皇舅舅對不住你啊,慎貞。」
我磕了個頭,謝天子賞賜。
我要的那個宮女是好秋,我讓小雪先把好秋帶出去後才開始挑選馬。
「這匹馬性子烈,當心傷著你。」周衡不知道什麼時候到我身邊來的。
阿父風姿如竹,阿母的九個侍君各有千秋,按理來說我應該是看慣了美色的,現下也不由得感慨周衡生得真好。周衡高壯挺拔些許,膚色也要深些,本該是俊朗的臉因眼下的淚痣柔和了許多。
少年長在邊關,他的阿母那樣好,一生順遂,我不能這樣自私。
他救了我還要被我賴上,這對他不公。
大家離我都有十數步遠,我放低了聲音問道:「你可是真心願意娶我的?」
「難得撿了個漂亮媳婦,我有什麼不願意的?」周衡唇角帶笑,語氣鄭重,「慎貞,我們成親後就回邊疆,在那你可以盡情做自己。」
我胡亂點點頭,回府的路上都心緒復雜,我像是久處漠地的人,幹渴至極時看見綠洲,喜不自勝又唯恐這是一場海市蜃樓。
好秋回到我身邊了,我的未來婆婆心善溫柔,我的未婚夫知我懂我。
十六年來,我話少溫順,阿父漸漸願意多同我說兩句話,阿母也不再動輒罵我讓我滾。我從未任性要什麼東西,給我的東西也從來不敢拒絕。
我怕阿父阿母厭棄我,所以我事事都要做到最乖最好,偶爾被誇贊一句,我就能開心好久。
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我要有新家了。
人在高興的時候日子總是過得極快,轉頭就到了春獵的日子,去馬場牽馬的小廝回來時支支吾吾,阿母厲聲問他怎麼回事。
6
原是我選中的馬不知怎麼回事昨夜暴斃了。
那不過是我心慌意亂下隨手選中的馬,隻是可惜了一條生命。
阿母有些生氣,我勸了兩句後,又氣罵我泥人心性,都欺負到我腦門上來了我還要退兩步。
嬌嬌在一旁拱火,說我一點都不像阿母的女兒。
我哪有任性驕縱的底氣呢。
到獵場時正好瞧見阿父一行人,我養傷的這半年,阿父不能進公主府,常常託人送些補品藥材來。
「你清減了不少。」阿父打量了我一會,不知從何時起,我印象裡那個風度翩翩的郎君臉上已被歲月刻上了幾道皺紋。
我看了眼笑得有些不太自然的如姨,略遲疑了一下,才笑著回話道:「已然大好了,隻是近日有些食欲不振。」
「還是要多吃些,胖些好看。」
說話間已經入了內場,皇舅舅興致正濃,下令道春獵正式開始。
夫人們都留守在營地,我覺得上腹有些不適,便回帳篷裡休息了。
正昏昏欲睡著,好秋進來喚我,說是周衡在外面等我。
略整理了一下頭發後我便出去了,周衡手裡搭著一件白色披風。
「阿母前些日子為你新制了件披風。」周衡把披風遞給我,撫過兜帽處一圈松軟的兔毛,我心裡酸酸漲漲的。「你的臉色有些蒼白,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我搖搖頭,我的身子哪有這樣嬌貴?
「你怎麼不去狩獵?」周衡少年將軍,據聞騎射俱佳,箭無虛發。
周衡勾唇笑道:「獵這些養肥了跑都跑不動的獵物有什麼意思?慎貞,下回我帶你去深山獵狼可好?」
哪有帶姑娘獵狼的?我忍住笑意,忙點頭應好。
周衡大抵是反應過來了,讓我進去好好休息後,便急急轉身同手同腳地走了。
我隻能看見周衡有些僵直的背影和發紅的耳尖。
回帳篷後我問好秋,給周衡繡個雲鶴香囊可行?
好秋還沒來得及答,小雪便搶話回道:「小姐給姑爺送個香囊哪裡不行?」
好秋笑著點了點小雪的頭,才回我:「小姐還沒出門呢,你姑爺倒叫得順口。雲鶴倒是極配周小將軍的。」
我內心歡喜得很,我也快要有家了啊。
今日春風和煦,外頭熱鬧極了,我正尋思著要描個什麼花樣子呢。
忽然間我上腹疼痛加劇,朦朦朧朧間我好像聽見了小雪的哭叫聲,然後便沒意識了。
我醒轉過來的時候,天色微暗,阿父阿母還有皇舅舅都圍在我的屋子裡。
室內氛圍沉肅,看樣子是三人又吵架了。
隻是不知道,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吵呢?
「小姐你醒了!」好秋先發現我醒了,眼前有些模糊不清,好秋的眼圈好像有點紅。
我還沒來得及細看,阿父阿母和皇舅舅便全圍到我床邊來了。
「慎貞,頭還暈不暈?以後要好好吃飯,你看你這次暈倒,把大家都嚇得不輕。」皇舅舅聲音似乎放輕了許多。
「是要好好吃飯,阿母天天給你燉補湯好不好?」阿母輕輕撫了撫我的頭發。
「阿父見過周衡那小子了,是個好孩子,肯定會好好疼我們慎貞。」阿父扯了扯嘴角,好像是想對我笑一笑。
皇舅舅和阿父阿母對我說話輕聲細語的,仿佛我是易碎的珍寶,我偷偷在被子裡掐了下自己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