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焱黑沉沉的眼睛注視著我。
「理由。」
我舔了下唇。
「你控制欲太強,總是不管不顧,不考慮我的心情。」
「看著我。」他下顎微抬,「繼續說。」
直視著他的眼睛。
氣勢弱了下來。
空咽了下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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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脾氣太......有點差......
「我總是在為你的情緒服務......
「我很累......」
聞言,宋焱臉上終於有了變化。
濃密的黑睫顫了顫,發絲垂下來。
「我改。」
我愣了一會兒,然後搖頭:「你改不了,你連煙都沒有好好戒。」
「改的了。」
他從口袋裡掏出嶄新的煙盒,以及打火機。
抬腕,全部扔進身旁的垃圾桶裡。
「能改。」他重新看向我,眼尾染了點紅。
我第一次見到宋焱這副模樣。
頹喪,挫敗,像是有了裂痕的玻璃娃娃。
他脊背彎著,小心翼翼地拉住我的衣角。
「我能改,夏棠,別不要我,求你......」
26
沒有成功分手。
又和好了,我有點後悔。
宋焱的小公司挺忙的。
那晚過後,他也不吵著鬧著要見面了。
總是給我發很多消息。
【寶寶,我昨天籤了個大單。】
【能賺很多錢。】
【你最近忙嗎?】
【我朋友開了家西餐廳,菜應該很合你的胃口。】
七拐八拐的。
他想見我。
但是要體貼一點。
他在學怎麼溫柔,很笨拙的。
我放下手機,沉沉地呼出一口氣。
上周,宋母找了我。
我見到了那個雍容華貴的婦人。
我們聊得還算融洽。
她給我的錢,很多,無法拒絕。
我可以有更多的選擇。
所以,我收了那張卡。
周末,我約宋焱吃飯。
包廂內,我獨自坐著。
點了幾道宋焱愛吃的菜,擺了一桌。
卻沒想到先到的人會是夏稚。
「姐,你明知道那個日記是我的,你明知道是我喜歡宋焱!」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麼對我!」
夏稚一進來就把包甩在地上,流著淚控訴我的「罪責」。
杯子裡的水在晃。
我沉默地看著她表演。
兩秒後,陡然笑了出來。
「因為討厭你啊,夏稚,我想報復你不行嗎?
「當初是你把日記扣在我頭上的。
「我隻不過順水推舟罷了。」
夏稚臉色不自然了一瞬。
「可是不管怎麼樣,宋焱都是無辜的啊!」
還是那麼會避重就輕。
我單手撐著腦袋,雲淡風輕道:「那又怎樣?」
「宋焱家裡有錢,長得也還可以。」
「玩玩嘛,又不虧。」
最後一句話落地的瞬間,門「啪」的一聲被從外拉開。
「宋焱!」夏稚叫道。
即使早有預料,我的心髒卻還是顫了顫。
宋焱全身泛著寒氣,滿臉陰沉地出現在門口。
不知道聽了多久。
夏稚急切地湊到宋焱面前。
「宋焱,我就說夏棠她是騙你的,全都是為了報復我。」
「雖然她是我姐姐,但是我真的不忍心看你被欺騙。」
「而且......我,我是真心喜歡你的。」夏稚臉上泛著紅暈。
「滾。」
「什......什麼?」夏稚表情定格在臉上。
宋焱閉了閉眼,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右手拿著一束玫瑰花,應該是要送給我的。
他一字一頓重復:「我讓你滾。」
夏稚哭著跑出去了。
包廂裡一片寂靜。
我依舊坐著。
宋焱站在我身後。
我看不到他。
卻能感受到那道陰冷的目光,猶如實質,幾乎要扼住我的脖頸。
我斂下眼,探身去拿桌上的水杯。
想往嘴邊送,卻發覺自己的手早就抖得不成樣子。
水灑出去大半。
壓抑沉默的氣氛中。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逐漸瓦解。
宋焱在我身側坐下。
桌上放著煙和打火機。
以及一個小小的平安扣。
那是宋焱送給我的,他說是他小時候戴的,希望能保佑我平安健康。
宋焱看著眼前這幾樣東西,極短促地笑了一聲。
我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他拿起煙盒,拆開包裝。
一連串的動作沒有停頓。
金屬打火機「咔嗒」響了幾聲,才成功點燃那支煙。
猩紅的光明明滅滅。
他抽得兇。
煙霧在肺腑裡狠狠卷過一圈,才輕吐出稀薄的白霧。
霧氣模糊了少年冷硬的五官,以及發紅的眼眶。
我垂下眼。
看到他帶來的那束包裝精致的玫瑰花。
此刻被隨意地丟在地上。
紅色的花瓣頹靡地散出幾片。
荒誕不經的場面。
「吃飯吧。」
宋焱掐了煙,嗓音嘶啞。
我指尖掐進手心,竭力壓住自己聲音裡的顫抖。
「你聽到了。」
他額角青筋明顯。
拿起筷子給我夾了塊糖醋排骨。
語氣稱得上平靜:「嗯,吃飯吧,菜要涼了。」
我用力咬了下舌尖,血腥氣在口腔裡蔓延開。
「宋焱,這次可以分手了吧。」
這句話像是一粒火星被扔進大片的幹草。
頃刻間燃起大火。
將所有的表面平靜都焚燒殆盡。
宋焱將滿桌碗筷砸了一地。
有幾塊破碎的瓷片飛濺到我的腳邊。
宋焱站在一片狼藉之間。
頭頂不斷閃爍的燈光,將他的五官切割出明暗。
我垂著眸子,一動不動。
不知道過去多久。
宋焱忽然俯身,撿起一塊碎瓷片,握在手心。
碎片切開皮膚,殷紅的鮮血順著指縫流出。
像是失去痛覺,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看。
然後將手伸到我面前。
喉嚨啞得似乎也在泣血:「夏棠,我流血了,很疼。」
我不說話,他就執拗地伸著手。
哽聲重復道:「我疼......夏棠......」
一滴血沿著他的骨節砸到我的手背上。
我顫了一下,然後用袖子將那滴血擦了。
滿室寂靜。
宋焱忽然笑了,笑得眼尾湿紅。
嘲諷又悲哀。
「夏棠,你演技真他媽好。」
「嗯,我現在演夠了,放過你了。」
我起身想走。
手腕卻被SS扣住。
宋焱把我扯進懷裡,力道重得像是要將我融入骨血。
他語氣急促:「我一點也不在乎那個什麼破日記是誰的。」
「你跟我道個歉,我......我就當沒這事,我們還跟以前一樣......」
「夏棠......你跟我道個歉......」
他要我道歉,自己卻哭得語無倫次。
溫熱的眼淚掉進我的脖頸。
我仰了仰頭,看著天花板上刺眼的白光。
耳畔是少年哽咽的啜泣聲。
半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宋焱,你好蠢,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你這種人。」
我說了好狠的話。
出門前,宋焱站在暖黃的燈光下,紅血絲布滿眼球。
他說:「夏棠,我一定會報復你。」
27
我回了趟老家。
小時候,我獨自跟著奶奶生活了幾年。
到的時候,老太太正戴著草帽,坐在院子裡摘花生。
「你來做甚?」她瞪著我。
我說:「我考上大學了。」
「有屁用嘞,女娃子讀那麼多書,還不如早點結婚生個兒子。」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生兒子嘞。」
老太太很不屑,臉上的皺紋擠到一起。
她口中的兒子,是我親爸。
已經坐了三年牢了。
「你該不會是來找我要錢的吧!」
老太太突然聲音大了起來。
「我可沒錢,全都拿去買墓地嘞,就剩個金镯子。」
「你可別打這金镯子的主意,我要留給我兒子的。」
她放下花生苗,幹枯的手指捂著手腕上的镯子,一臉警惕地瞪著我。
「我要去很遠的地方了。」我勉強說著方言,「阿嬤,我以後可能不回來了。」
老太太重新撿起花生苗。
「不回來就不回來嘞,關我老婆子啥事。」
老太太沒趕我走,給我煮了點粥,往裡窩了兩個雞蛋。
第二天一早,我往老舊發霉的枕頭底下放了一疊錢。
靜悄悄地走了。
坐上公交車,我打開窗戶,習慣性把手伸進口袋。
倏然碰到一點冰涼。
我一愣,拿出來。
是老太太要留給兒子的金手镯。
上面有一些黑漬,灰蒙蒙的。
風從窗外吹了進來,吹得眼前一片模糊。
我寫了封郵件,向林金賢公司舉報了他吃回扣的事。
然後回了趟家,親眼看著他被押上警車。
去機場那天,風和日麗,一路暢通。
安檢排隊的時候,手機響了。
我接起。
「夏棠,別上去。」
宋焱嘶啞的嗓音伴隨著滋啦的電流聲。
似有所感,我回頭去看。
果然。
少年站在人群中,如松挺拔。
他哀求地看著我,雙眼湿紅,似乎下一秒就能落下淚。
我輕輕開口:「宋焱,好聚好散。」
28
在英國的日子挺充實的,課業很忙。
跟我合租的也是一個中國女生。
叫姜西西,活潑開朗,我們成了好朋友。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語言。
除此之外,似乎也沒別的變化。
上完課後,我喜歡一個人在公寓裡研究食譜。
公寓不能開火,我就找了家中餐館打工。
西西總說我太悶了,要享受生活。
所以也有改變,我交了不少朋友。
偶爾去參加朋友們的聚會。
一屋子各色人種坐在一起侃天侃地。
我就坐在一旁安靜地聽著。
他們總說很感謝我,我是全世界最棒的聆聽者。
在英國的第三年,有個學弟跟我表白。
跟我是老鄉,都來自鷺城。
他追我的聲勢挺大的。
送花送鑽送包。
甚至在跨年夜那天送了我一場煙花。
身邊的朋友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我卻不為所動。
那個學弟很喪氣,苦著臉問我:「學姐,為什麼你總是這麼冷漠。
「你真的有喜歡過誰嗎?」
有喜歡過誰嗎。
漫天煙火下,我的眼前閃過的是一道恣意張揚的身影。
那晚,我在公寓陽臺站了很長時間。
我一直不覺得我喜歡宋焱,或許有片刻的松動,但不足夠。
可回憶起過去那麼多年。
我最先想起的,竟然不是旁人嫌惡的眼神以及侮辱的話語。
而是宋焱那雙漆黑的眼睛。
29
再次回國,是八年後。
「棠棠,你在機場門口等一會兒,我去接你。」
剛下飛機,西西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不用了工作狂,你休息吧。」我笑著拒絕,「我在旁邊訂了酒店,明天再去公司。」
我提著行李去了酒店。
按電梯。
電梯門在眼前緩緩拉開。
高檔酒店的電梯轎廂明亮寬敞。
內部一覽無餘。
高大的男人獨自站在其中。
黑色的休闲服,帽子,口罩,全副武裝。
他雙臂交疊,懶懶地倚在角落。
聽到聲音,抬眼看過來。
看到我,又平靜地移開視線,毫無波瀾。
我卻狠狠怔在原地。
——宋焱。
人確實是奇怪的生物。
八年時間過去,我竟然能僅憑一雙眼睛就認出這人是誰。
我走進電梯。
站在另一個角落。
盡量在這個空間裡相隔最遠的距離。
「幾樓。」
男人站在按鈕旁,聲音平淡。
我說:「九樓。」
宋焱沒認出我,或者是,壓根不記得我。
旁邊的鏡子裡映出我的樣子。
沒化妝,長發簡單地挽在腦後,幾縷發絲散了下來。
英國的紫外線不強。
我的皮膚白了點,臉頰兩側的雀斑也淺了一點。
說不出變了多少。
跟八年前相比,又分明是大相徑庭。
第二天中午我從酒店搬了出來。
西西開車來接我。
她比我早一年回國。
開了家新媒體公司,我是合伙人。
30
慈善晚宴。
會場大廳富麗堂皇,舒緩的鋼琴聲流淌開來。
這場晚宴來的媒體不多。
我躲在角落,手上拿著攝像機在調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