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好像變了個人。
原本冷漠寡言的他,生活上事事周到,對我也溫柔體貼。
我們琴瑟和鳴,很是恩愛。
後來出現了一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非說他才是我的夫君。
我現在的夫君,是他親手造出的傀儡。
「當初與你成親的人是我,若你不信,可以回去問它。」面前的男子見我不信,從袖中取出一枚玉佩。
是我夫君以前常戴在身上的。
他好看的眉眼中盡是清冷高傲,仿佛在嘲笑我的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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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緊剛從集市上買回的棗糕繞開他,瞧著天色不早了,阿玉還在家裡溫好了菜等我。
沒等我走兩步,他攥緊拳頭,再次不甘心地喚住我。
「你夫君換了個人,難道……你都不曾察覺嗎?」
1
等我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阿玉為我做好的飯菜也冷了。
與平常無差,阿玉沒有責備我。
而是體貼地把飯菜重新熱一遍。
「阿玉,抱歉啊,我今日回來晚了,不過我給你帶了棗糕回來。」
我將懷裡的棗糕拿了出來,拆開包裝的油紙,取出一塊遞給他。
「馬上就要年關了,布莊老板心好,給我便宜賣了塊布匹,到時我給你裁件新衣裳過年。」
「好,阿螢裁的衣裳都好看。」阿玉接過棗糕,溫聲笑道。
柴火燒出的火光映亮他冷峻的面容,柔化了稜線。
我不禁想起今天碰見的男人。
竟然長得與阿玉一模一樣,不論是容貌還是外形。
隻是他的眉眼更為冷傲矜貴,看人時總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奇了怪。
為什麼我會用總這麼一個字形容他?
吃完滿滿一大碗飯後,阿玉拿出幹淨的帕巾為我擦拭嘴角。
我終於想起來了。
以前的謝扶玉不是這樣的。
2
三年前,村裡進了土匪,攻破寨牆圍欄後,挨家挨戶搜刮錢財糧食。
輪到我的時候,匪徒望著我那連偷食糧食的老鼠都不願意安身的屋子,上下翻找一番。
最終忍無可忍。
一把大刀橫在我脖子上,難以置信地質問我。
「你每天都不用吃飯的嗎?」
我臉色蒼白,背脊發涼,連頭都不敢搖一下:「要吃,我每天幫鄰家叔叔嬸嬸幹活,他們管我吃喝。」
是的,我是孤女。
父母早S,叔叔嬸嬸便是我的再生父母。
他們管我溫飽,養我長大。
「大哥,你們能不能……不S我,我會幹很多事,我會下地幹活,會放牛養羊,還會……」我顫抖著身體,哆嗦地求他們,絞盡腦汁去想自己的才能,去想該怎麼樣才能活下來。
隻有有用的人才能活下來。
這是爹娘自小教我的道理。
顯然,匪徒們並不這麼想。
謝扶玉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白袍絕塵飄然。
一柄散發寒光的長劍,幾套天花亂墜的劍法,將所有匪徒打得屁滾尿流。
「姑娘莫怕,無事了。」
謝扶玉收了劍,將我從地上扶起來。
我一眼瞥見他腰間的玉佩。
上面刻著精致的紋理,玉質上等,刀工精良,總覺得似曾相識。
我們將匪徒掠奪來的糧食錢財,挨家挨戶歸還,而後又安葬了不幸S於匪徒刀下的村民。
謝扶玉則成了村裡人的恩人,暫住在了村裡。
他與匪徒纏鬥時,身上負了傷。
村裡人便為他請來郎中醫治,好吃好喝伺候著。
我身無分文,幫不上什麼忙,就自請將屋子挪出來供他休養,我住進隔壁嬸嬸家,每日跑過來為他煎藥。
3
謝扶玉住進來的那天。
我將屋子上上下下打掃翻修了一遍,封緊窗子,最後在屋檐上搭了厚厚的稻草,確保不會再刮風漏雨。
有謝扶玉在,匪徒再也不敢進犯。
嬸嬸送來布匹,我裁成合他身的衣裳。
但他隻看了一眼,便客氣笑道:「多謝。」
謝完衣裳便收在了角落,不曾再拿出來。
我摸了摸手中他換下的衣裳。
綢緞柔軟絲滑。
即便是不懂行,也能感受到布料的珍貴。
難怪他穿不慣我做的衣裳。
謝扶玉鮮少開口說話,但時常望著我發呆,後又自嘲般地喃喃自語:「她竟是我的情劫……區區農女,她怎配……」
我才把藥材煎好,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藥材煎好了,你剛剛可是在同我說話?」
謝扶玉愣了愣,失神片刻,才將目光從我臉上收回,語氣冷淡:「無事。」
「我今日從郎中那兒取藥時,遇見了教書先生,他心好,贈了我張桌子,明日我便取回來,順便帶幾本書……」
我把藥端進屋裡,掃視一番空蕩蕩的屋子,是很適合放張桌子。
他瞧著身份不凡。
即便不是讀書人,也能看得懂書上的字,解解悶也是可以的。
興許是每天聽我絮絮叨叨,謝扶玉煩了,冷聲打斷我:「不必。
「你沒點自己的事做嗎?」
我笑著點頭:「有的。」
每天我要跟著叔叔嬸嬸下地幹活種菜。
每年收成後,跟嬸嬸挑菜到集市賣了換銀子,供葉觐上學堂念書。
我還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
比如擁有一個自己的家,能夠自食其力,不再拖累叔叔嬸嬸。
最後再找個同謝扶玉一般厲害的人過一輩子,不會再被土匪欺壓。
至少不能像阿爹阿娘一樣,S在匪徒刀下。
但我不敢再說了。
怕他煩我,不再留下庇佑村子了。
4
所以,謝扶玉提出與我成親時,我跟撿到寶似的奔向嬸嬸家,將他要娶我的事告知嬸嬸。
嬸嬸聽後,先是摸了摸我腦袋。
隨後嘆息著問我:「那阿螢想嫁嗎?你可想清楚了,婚姻大事,不可兒戲。」
「想。」我幾乎沒有猶豫。
「謝郎君很厲害,他娶了我,會永遠護著我們村裡人。」
其實我也有私心。
有了夫君,我也有親人,不會再孤單了。
嫁給謝扶玉是我不曾想過的事。
盡管他不喜歡我,願意娶我不過是想渡所謂的情劫。
他是修士,要飛升成仙的。
待他安穩渡劫,斬盡情根,便會放我自由,予我金銀財寶,安穩度此一生。
我沒念過書,聽不太懂渡劫跟情根是什麼意思。
但他願意跟我說,我便點頭應著。
「神仙也會受傷嗎?」我突然想起什麼,愣愣地問他。
謝扶玉隻是笑了笑,看我的眼神透著輕蔑,似乎是對我的無知嗤之以鼻:「不受傷,怎麼留下來?」
這下我聽明白了。
出嫁前,嬸嬸到集市上買了匹紅布,找繡娘為我裁了一件新衣裳,又拿出壓箱底的小匣子,慶幸道:「虧得沒被匪徒劫走,不然阿螢可就沒嫁妝了。」
她選出一枚較為精致的釵子,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又拿袖子仔細擦幹淨上面的灰。
我紅了眼,把臉埋到她腿上,生怕被她看到眼角的淚:「謝謝嬸嬸。」
爹娘臨走前說過,沒出息的人才會哭,我該學會堅強,不然要遭人笑話。
我躲起來偷偷沒出息,應當不會被人發現吧。
5
婚後,我與謝扶玉相敬如賓,過著跟從前相差不大的日子。
唯一不同的是,我搬回了屋子,跟他睡在同一張床上。
本就不大的床中間橫著他的長劍。
謝扶玉遞來銀子的時候,我沒敢收。
他卻說:「你幫了我,這是予你的報酬。
「再者,這樣破爛的屋子,你住著不難受嗎?」
我隻好收下,細心將屋子翻修一番。
又在院子後面犁了塊小地。
用他給的銀子買了些菜種子,親自種上等待來年收種,剩餘的銀子收在櫃裡,以便急用。
謝扶玉早已闢谷,從不吃我做的飯菜。
桌上擺著我特地從集市裡帶回的棗糕、糖仁兒,他也未曾動過。
我問葉觐什麼是渡劫。
葉觐念過書,有學識,便耐心給我解釋了一番。
「所謂渡劫,是修行者在修煉過程中的考驗,這些劫難多數為自然天災,好比雷劫、風劫、火劫、水劫。
「突破劫難後,境界方可再上一層,書裡都是這麼寫的。」
我聽後,覺得謝扶玉膽子可真大。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
因此,每每打雷下雨,我都很擔心。
謝扶玉看到我的擔憂,竟笑出了聲:「看不出來,你膽子這麼小。
「可你自小都一個人住,為什麼還會怕?」
他說得很對。
我當然不怕窗外的雷聲,也不怕拍打在屋檐上的雨水。
習慣可以磨平一切苦難。
我稍微朝他挨近,感受到他身體明顯僵硬。
捕捉到他眼底掠過難掩的嫌棄後,我又拉開距離,規規矩矩地躺回被窩裡。
「我是擔心你。」
擔心他S了,就沒人陪我了。
畢竟謝扶玉是唯一一個,願意陪在我身邊的人了。
聽著窗外的陣陣雷聲,淅淅瀝瀝的雨水拍打在我鋪好的屋檐上。
燭火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不是很明亮,卻也溫暖。
我才發覺有一間不進風、不漏雨的房子真好,有人陪伴真好。
謝扶玉躺回我身側,我聽到他幾不可聞的嘆息,夾雜在轟鳴的雷聲中。
「睡吧。」
6
是什麼時候開始,我才發現謝扶玉好像變了個人呢。
應當是他修好被風雨刮破的屋檐,早早澆好院子後的小菜園,就連我從山上抱回來的柴火也劈好了。
早已闢谷的他,竟然開始吃桌上的棗糕,穿我親自裁好的衣裳。
打雷下雨時下意識將我擁入懷裡,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我的背,低聲安慰我:「阿螢莫怕。」
我頓了頓,笑著回應他。
「好,我不怕。」
奇怪,太奇怪了。
我的夫君好像變了個人。
正當我準備揭穿他的時候,村裡再次進了匪徒。
他們衝破防御,在村裡肆意橫行,準備大S四方。
「弟兄們,這謝扶玉可算走了,咱必須把這窩囊仇報回來!為了我們S去的弟兄!」
聽到門外匪徒的話,我背脊一陣發涼,下意識回頭看向身旁的「謝扶玉」。
7
他面上沒什麼變化,一把攥緊我的手,將我塞進櫃子裡,溫柔地摸摸我腦袋。
「阿螢在這裡乖乖的,等我。」
我咬緊牙關,拼命點頭,艱難地扯動嗓子,卻怎麼也吭不出一個字。
腦海中全是謝扶玉說的這句話。
「阿螢在這裡乖乖的。」
很多年前,阿爹把年紀尚小的我塞進後院稻草堆,一把一把抓來稻草掩蓋住我的身體,直到稻草完完全全將我籠罩住。
「阿螢在這裡乖乖的,不論聽到什麼都別吭聲。
「不許哭,沒出息的人才會哭,你該學會堅強,不然該遭人笑話。」
我咬緊牙關,連點頭都不敢。
生怕阿爹辛苦搭上的稻草散落。
我的眼淚蓄在眼眶裡,連同厚厚的稻草遮住我的視線,致使我什麼也看不清。
後來,來了個白衣少年,用劍鞘撥開一層層稻草,語氣略帶惋惜。
「姑娘節哀。」
我攥緊手中的稻草。
身體冷得失去知覺,目光緊緊盯著他腰間的玉佩。
8
不知他能不能打得過。
畢竟他不是謝扶玉了,也不是天上的神仙。
我縮在櫃子裡等啊等,等到我已經做好跟黃泉下的阿爹阿娘團聚的準備。
外面的打鬥聲逐漸停歇,「謝扶玉」拉開櫃門。
他渾身是血。
鮮紅的血液浸染衣衫,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阿玉手中捧著一盞燭燈,燭火搖晃微弱,映亮他漆黑的眸子。
「阿螢莫怕,無事了。」
他攜來的風是冷的,燭光卻是暖的。
我用力擦了擦眼睛,模糊的視線終於看清掉落在地上的斷肢殘骸。
那是來自「謝扶玉」的。
離開軀體的斷肢失去血肉,成了殘破的木頭,沒有血肉,也不會流血,僵硬冰冷地躺在地上。
我聽見自己問他。
「疼嗎?」
他渾然不覺,看我的目光仍舊溫柔,最終輕輕搖頭。
「不疼。」
我決定不揭發他了。
9
匪徒深夜突然進村,來勢洶洶,但他們更像是來找我尋仇。
因為我是謝扶玉名義上的妻子。
謝扶玉救過我,他們找我尋仇,也算是天經地義。
此事竟然驚動了謝扶玉的宗門,來了不少弟子幫忙診治傷員,修繕房屋。
一名自稱是他師姐的女子敲開我的屋門。
她生得天生麗質,膚如凝脂般細膩,白衣纖塵,像是雪山之巔上的一捧冰雪。
見我安然無恙,她目光掠過一抹驚訝,很快又溫和地笑道:「我是謝扶玉的師姐洛輕音,受他囑託,特地來看看你。
「你無事……我便放心了。」
說著,她視線往裡探了探,落到地上的斷肢殘骸。
「我想,你應當需要我的幫助。」
「那便多謝師姐了。」我後退一步,給她挪開位置。
原來,她也知道謝扶玉走了。
洛輕音利索地拿出工具,反笑道:「應當是我們謝你。
「我師弟乃宗門內百年難遇的劍修奇才,師尊有意栽培,奈何天意弄人,竟為他安排了這等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