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上了一個佛子。
真佛子。
依照天命下凡歷劫的那種。
我苦追他三百年。
當然,被拒得很慘。
有好心人點醒我,「你需得投其所好。」
我望了望他手裡的佛珠,大悟。
遂埋頭苦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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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我天賦卓然,竟先他一步悟道。
可我修成正果那日,佛子卻雙目赤紅,SS抓住我的手,顫聲道:
「你睜開眼看看我,我不信你兩眼空空。」
我掃了眼他身側隱約冒出的黑氣,目光平靜,眼神澄澈。
「道友,你著相了。」
1
我與陸衡算得上青梅竹馬。
兩家多年世交,婚事也定得順理成章。
訂親那日,他紅著臉送了我一塊親手雕刻的玉佩,我強裝淡定地收下,回了他一條自己手打的絡子。
隔日,就見他美滋滋地捧著一把扇子,底下系著的正是那條絡子。
見我看他,他得意地展開扇子扇風。
然後……打了個大噴嚏。
見狀,我幸災樂禍道:「哈哈!該!讓你嘚瑟!大冬天扇什麼風!」
笑鬧之間,我脖頸上系著的玉佩掉了出來。
通體碧綠,是枚小小的葉子。
我不由紅了臉。
陸衡也紅了臉,他道:「阿葉,我就知道你戴著一定好看。」
……
我原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過下去,平凡且快樂。
直到新婚之夜,一道天雷劈了下來。
劈裂了陸家的房梁。
也劈醒了陸衡。
他說,他是佛子轉世,來人間歷劫。
他說,他不能同我成親。
我呆呆地看著他脫掉喜袍,跪別父母,奔出門外。
所有人都說陸衡瘋了。
他剃了頭發,做了和尚。
我捧著玉佩去找他的時候,他叫我蘇姑娘。
「蘇姑娘,陸衡已S,貧僧法號緣空。」
「前塵往事,勿要再掛念。」
剛開始的時候,陸、蘇兩家的長輩們輪番陪我去找陸衡,希望他能回心轉意。
後來,去的人少了。
再後來,他們說:「蘇葉,你是個好姑娘,陸衡這小子實在是沒救了,你忘了他罷。」
連陸家父母也說:「就當沒生過他。」
陸家因此生愧,多番上門賠禮道歉。
雙方合計了一下,陸家想認我當幹女兒,要給我尋更好的親事。
我拒絕了。
依然每天去山門外等陸衡。
我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突然就變了,明明前一刻還好好的。
我說,陸衡,我們已經拜過天地了。
他垂目不語,良久才道出一句,前塵往事莫要再提。
2
我追著陸衡跑了三百年。
拜師學藝,修仙求道。
一開始,肉體凡胎的我隻能哭啼啼在後邊追他。
後來,我提劍運氣,日行千裡,將他堵在角落。
「緣空法師,兩月不見,別來無恙否?」
陸衡淡淡瞟我一眼,「施主莫要再執著。」
我嘆了口氣,抱著劍往外走。
這麼多年,他一直都是這個S樣子,少言寡語,面若冰霜,恨不得拒我於萬裡之外。
我走到一半,又折回去。
「給你帶了個小玩意兒回來。」
雪山之巔的冰晶蓮花。
聽說佛家子弟都喜歡這個。
我習慣性地將蓮花放到小桌上,預料之中的,他並沒有任何反應。
邁出門檻之前,我頓住腳步,摸了摸腕上的傷口。
摘蓮花的時候踩空了,幸好手快,抓住了崖壁上凸起的石頭,拼命爬了上來。
陸衡,差一點,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吸吸鼻子,轉頭,語氣輕快道:「陸衡,你能不能笑一笑?我都快不記得你笑起來是什麼樣子了。」
木魚聲停了一瞬後,又緩緩響起。
平靜、悠長、連綿不斷,似乎剛剛的停頓隻是我的錯覺。
我尷尬地笑了一聲,拖著劍出了門。
屋外有棵大樹,我靠在樹杈上歇歇腳。
三百年來,我除了拜師學藝,便隻知追著陸衡跑。
他若救S扶傷,我便學熬藥包扎;
他若求經念佛,我便替他搜羅典籍;
他若外出尋訪,我便為他開路護送。
可追了這麼多年,突然發覺竟連自己的窩都忘了置辦。
也或許是習慣了風餐露宿,飢一頓飽一頓。
躺在樹杈子上啃幹糧的時候,我回憶起以前的事,遙遠的像是上輩子。
家裡人早就不在了,我親手給他們送的終。
阿娘臨去前還在惦記我,拉著我的手要我照顧好自己。
陸家伯母生前最疼我,臨去之際還在幫我罵陸衡,罵完又哭著道,「好葉兒,別再理他了,去找個疼你的好夫君。」
陸家和蘇家的宅子也被推倒重建了。
我搜羅典籍時,途中經過去看了一眼,早就認不出了。
已經好久不記得家的感覺了……
3
也不是沒有灰心過。
陸衡說,眾生平等。
所以當惡虎當街傷人時,他選擇去救離他近一些的世家小姐。
那時,我剛剛入門,學藝不精,奮力抵抗才勉強從虎口逃生。
我知道,不能怪他,於是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隻是因為那位小姐離得更近些,他先救她才是正確的選擇。
可昏迷中,我夢到了以前的陸衡。
那個無論何時何地都會選擇偏向我的陸衡。
我幼時貪玩淘氣,天天瘋跑,不是上樹摸鳥蛋就是下河撈魚蝦,免不了被大人訓斥。
那時,陸衡總會擋在我身前,「是我求阿葉同我一起去的,不怪她,要罰就罰我。」
在學堂裡同人打了架,隻有陸衡會不問原因,直接替我打回去。
「定是他們先惹了我們家阿葉!」
有一年,有家小姐看上了陸衡,特地辦了賞花宴。
宴會上,總有人對我陰陽怪氣、冷嘲熱諷。
我初時不明白,反應過來後,試圖跟她們辯解。
誰知她們說不過我,便惱羞成怒,上前來推我。
我力戰群雄,打得她們人仰馬翻。
可等眾人來時,她們又惡人先告狀,說是我先動手惹事。
「事實擺在眼前,你們看她把我們打成什麼樣了,蘇小姐真是厲害得很吶。」
「就是,我們都親眼看著呢,是她先動手傷人。」
我被她們擠在中間,又急又氣,正欲開口反擊,隻見陸衡氣衝衝地跑過來,護在我身前,
「你們再欺負我們家阿葉試試!」
辦花宴的小姐見陸衡過來,便笑著打圓場,勸散了眾人。
末了,她不屑地瞟了我一眼,對陸衡道:「蘇家小姐實在魯莽,不堪為良配。」
陸衡瞪她:「她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那小姐自覺沒趣,便離開了。
陸衡幫我拿掉頭上的雜草,輕輕道:「我們阿葉定是受了大委屈了。」
被冤枉時我都沒哭,可他這麼一說,我的鼻子突然就酸了。
被打的小姐們去我爹娘那裡告狀。
爹娘罰我跪祠堂。
陸衡偷偷跑過來陪我一起跪,給我膝蓋下塞了棉墊,然後從懷裡掏出糕點。
「趁熱吃。」
是城南一品齋的慄子糕,每次都要排好久的隊。
我最喜歡。
被阿娘發現後,她無奈地對陸衡道:「你這樣會慣壞葉兒的。」
陸衡朝我眨眨眼,「沒事,那我就慣她一輩子。」
……
好夢易散。
陸衡,你說了要慣我一輩子的。
騙子。
被惡虎咬傷的胳膊失血過多,半夢半醒之際,我恍惚看到陸衡在焦急地給我上藥。
於是我掙扎著醒了過來。
檀香繚繞,一襲袈裟,面若冰霜。
那大約是我在陸衡面前最失態的時候,我SS扯著他的僧袍,又哭又喊地讓他把我的陸衡還給我。
4
那次之後,我消沉了很久。
後來,被陸衡救了的世家小姐過來謝他。
她大約是看上了陸衡,纏了好幾日都不肯走。
我看得心煩,便想走遠些。
誰知剛踏出門口,一隻手扯住了我的袖子。
我一時不敢回頭,心頭瞬間升騰起巨大的歡喜。
「你傷還沒好。」
平淡如水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卻足以讓我雀躍。
我期待地看著他:「陸衡,你是不是還……」
他微微垂頭,念了聲佛號,「蘇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
說罷便轉身離去。
世家小姐又待了幾日,見陸衡絲毫不為所動,便下了山。
我瞅著她離去的背影,笑得十分歡快。
「陸衡你看,也就我不嫌棄你這個臭脾氣,你還不快乖乖從了我……」
5
這三百年來,我試過無數法子。
可陸衡這廝,卻真好似王八吃秤砣——鐵了心。
我躺在樹杈子上美美睡了一覺後,跳下來,蹦到陸衡跟前。
「陸衡,你答應我一件事,以後我就不纏著你了。」
他神色平靜,繼續敲手中的木魚,並沒有施舍我半個眼神。
顯然,他可能覺得這是我的發癲日常。
我挪到他跟前,直視他的眼睛,「陸衡,我跟你說認真的,不是開玩笑。」
他終於停下手中動作,看了我一眼。
「什麼事?」
我猶豫片刻,細細地端詳了一遍他的臉龐,壓抑住想要伸手去摸的衝動。
「你對我笑一下好不好?就像以前那樣?」
陸衡閉上眼。
「那……不像以前也行,你笑一下就行。」
「或者換個其他表情呢?生氣也行。」
「……」
最終,我嘆口氣,「那便算了。」
陸衡睜開眼,眼神裡寫著,我就知道。
他以為我跟之前一樣,在故意逗他玩。
我起身,拍拍衣袖,往外走去。
就如同以前我無數次從這裡走出去一樣。
「陸衡,我走了啊。」
身後沒有動靜,也一如從前,從無回應。
走出去時,發現屋檐下放了一瓶傷藥。
我抬手,看了眼手腕上還未結痂的傷口。
陸衡嗅覺靈敏,大概是聞到了血腥氣。
我望著藥瓶開始笑。
笑著笑著就笑出了眼淚。
三百年傾心相待,三百年S纏爛打,三百年生S相隨,終於換來了一瓶傷藥。
可是,陸衡,我已經不需要它了。
我快S了。
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將藥瓶悄悄放下。
6
修仙太難了。
縱使三百年來我從不敢懈怠一天,日夜苦修,也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
我再也無法突破了。
身體已經到了可以承受的極限。
往後,我會慢慢地變老、變醜,然後S掉。
我不想陸衡看到這樣的我。
再說了,哪有白發老太太追著年輕小伙子跑的。
多羞人啊。
所以,陸衡,我隻能追你到這裡了。
以後,再沒人煩你。
你可以安心悟你的道了。
7
離開陸衡後,時間好像突然變慢了許多。
可追了陸衡這麼久,突然停下後,我有些茫然,不知該做些什麼。
便將大把的時間用來發呆。
我沒有家,又嫌山裡冷清,遂蹲在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我撿了個牆角,背風,朝陽,隔壁攤賣包子的大娘講八卦還好聽。
我非常滿意。
蹲著蹲著,有人給我扔了一隻破碗。
然後,又有人給我扔了一枚銅錢。
再然後,兩枚銅錢、三枚銅錢……
我好像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對面牆角的老伯生意顯然不如我,他挪過來,「丫頭,給騰塊地兒,你這兒風水旺。」
於是,我們兩個排排坐,聽包子大娘說八卦。
大娘心善,收攤的時候還給我倆一人塞了一個包子。
「這一老一小,可憐見的。」
我啃著包子,望了望面前滿滿當當的銅錢,突然發現了生活的美好。
顯然,老伯也有同感。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丫頭,你明兒還來吧?」
我咽下最後一口包子,重重點頭,「當然。」
後來,我們成了這條街生意最好的乞丐組合。
可惜,好景不長。
當我發現第一縷白發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