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胡說什麼!」
我笑了笑:「謝狀元芝蘭玉樹,風光霽月,公主少年慕艾,也是情有可原。」
她垂下腦袋,磕磕絆絆地道:「是,是嗎?」
「年輕有為的狀元郎和嬌俏可人的小公主,甚是般配。」
剛說完,便看到謝晏舟站在門口,臉色難看,不知道聽了多久。
長寧公主也看到了他,她騰的一下站起來,整張臉迅速蹿紅。
「本宮突然想起宮中有事,先回去了。」說完落荒而逃。
她倒是跑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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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慢慢地收拾桌面上的東西,謝晏舟大踏步走到我面前,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聲線很不穩,就像在空氣中刻畫下斑駁筆觸,「你剛剛,說什麼?」
「你弄疼我了。」
他驀地松開我,不知所措地看著我,眼圈通紅。
許久之後,他將我狠狠地抱進懷裡,像是要把我嵌進骨血裡,「青蘿,別這樣對我。」
我被勒得喘不過氣來,隻能拍怕他的手背,「你先松開我。」
他不松,我又實在難受,隻能騙了他。
「我跟公主說笑呢。」
他松開我,將信將疑地看著我:
「真的嗎?」
我點了點頭。
他又哭又笑,最後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
「青蘿,再等等。」
等待其實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
你不知道,等的那個人會不會回來,什麼時候回來,回來了還跟從前一樣嗎?
若是從前,我一定會重重地點點頭,大聲說好。
可現在,我不想等。
我不知道謝晏舟的等待指的是什麼。
是等他站穩腳跟?還是等我所作所為順了他的心意?
我想起江南的小院,這個時節,瓜果枯了,若是現在趕回去,清理幹淨,還來得及種下一地白菜,等冬日到了,便能用來燉肉吃。
我其實做好了離開的打算。
可我知道,謝晏舟不會讓我走。
他折斷我的翅膀,碾碎我的尊嚴,為的就是留下我。
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我對謝晏舟的感情發生了變化。
是壓著我給宰相府小姐跪地道歉時?還是把我的金簪送給公主時?亦或者是他一臉失望地說我無理取鬧時?
太多了,反倒是記不清了。
17
謝晏舟又升了官。
短短半年,他連升兩次。
京城眾人,再一次把目光放到了他身上。
這次,他們終於意識到,謝晏舟不是一個普通的狀元郎。
他才思敏捷,更重要的是,皇上信任他。
達官貴人的請柬,像是雪花般飛到了狀元府。
彼時,謝晏舟已經把管家權交給了我。
我其實不喜歡做這些事情,但我沒推脫。
他看著我欣慰地笑,甚至還拍了拍我的肩說:「青蘿,你真的變了。」
人都是會變的。
我變得端莊、賢良、溫婉、優雅……
這些變化,是謝晏舟喜聞樂見的。
我把那些請柬給謝晏舟送過去時,他皺眉沉思了很久。
「青蘿,舉辦一場宴會。」
我說好。
舉辦宴會是個麻煩事,確定名單、制作請柬,宴會的糕點、菜式,都得一一確定,我忙得不知白天黑夜。
整個人瘦了一圈兒。
就連跟在我身邊打雜的秋葵,娃娃臉都變成了瓜子臉。
謝晏舟中途來看過我一次。
但匆匆而來,又匆匆離開。
他跟我一樣忙碌。
宴會舉辦那天,我早早就站在謝府門口。
頭上的純金頭面足有十幾斤重,壓得我脖子疼,卻依舊得挺直脊背,面帶微笑。
繁復厚重的禮服穿在身上,背後出了一層汗,黏在身上,讓人無端地煩躁。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松懈半分。
昔日那些對我不屑一顧的貴女,也朝我友好地笑了起來。
原來,這就是權力的力量。
難怪讓人著迷。
宴會進行到一半時,還是出了意外。
我撿的那隻小貓不知道從哪裡蹿了出來,大搖大擺地走著。
我急忙讓秋葵把它抓回去,可還是晚了。
有害怕貓的貴女尖叫起來,指著它顫顫巍巍地道:「那是什麼東西!」
它被嚇壞了,在大廳橫衝直撞,不是撞到了侍郎夫人的腳,就是抓壞了哪家小姐的衣裳,打翻了席上的美酒佳餚。
那晚的事,一次又一次在我腦海中浮現。
宴客們受了驚嚇,但礙於謝晏舟的面子,並未當場發作。
我賠著笑,送走了最後一波賓客。
謝晏舟面色淡淡。
我討好地遞給他一碗粥,他神色自若地喝下,回了書房。
我以為,這事興許就這麼過去了。
一隻貓罷了,弱小到沒人會在意。
我回到院子,秋葵還抱著它,滿臉惶恐。
見我身後沒有其他人,她驀地松了一口氣,眼睛紅了一圈兒。
又實在是氣不過,把貓舉在眼前,惡狠狠地恐嚇它:「再不聽話,就把你丟出去喂狼!」
它像是聽懂了,偏著腦袋蹭了蹭她的手。
我嘆了口氣,把它抱在懷裡,碰了碰它湿湿的小鼻頭:
「醜八怪。」
它其實不醜,眼睛又大又圓,長長的毛,圓滾滾的,又神氣又乖巧。
我不該那樣說它。
我的話音剛落,謝晏舟就帶著幾個人出現了。
他一出現,我就知道他要做什麼。
我緊緊地摟著我的小貓,故作輕松:
「阿舟,隻是一隻貓,我會……」
可他沒等我說完,就招呼下人上前,從我懷裡搶走了它。
它被人拎住後脖頸,無措又害怕地看著我。
我提起裙擺跑到謝晏舟面前,顫著聲音求他:
「阿舟……」
他一隻手鉗住我的下巴,強迫我與他對視。
「玩物喪志。」
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秋葵的話。
「謝大人跟馴獸師很像。」
原來,這就是馴獸。
拔掉她的爪牙,奪走她的一切,讓她隻有他,隻能依附他。
「淹S吧。」
我聽到他這樣說。
秋葵瘋了般地撲上來,「大人,不要!」卻連他的衣角都沒有碰到。
我親眼看著他們,把我的小貓裝進了袋子裡。
它在袋子裡掙扎。
我撲通跪在了地上,落下了眼淚。
「謝晏舟,別傷害它。」
他似乎很滿意我的表現。
他蹲下身,與我對視:「青蘿,是你害S了它。」
他一聲令下,他們提著我的貓走出了院子。
我追了上去,可衣服太重,我摔在地上,手上破了皮,頭冠也掉在地上,扯起了我的頭發,鑽心的疼。
我又爬了起來,又摔下。
哭啞了嗓子,卻還是沒能救下我的貓。
我聽到它叫了,軟軟的嗓音,跟它的長相絲毫不符。
原來我的小貓不是啞巴貓呀。
原來它叫起來很好聽。
原來我最後跟它說的話,是醜八怪。
我生了一場大病。
渾渾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
半夢半醒間,我的小貓似乎還在。
它親親我的額頭,窩在我的脖子呼嚕呼嚕。
我伸出手去摸它,它又憑空消失。
我掀開被子,光著腳從床上跑下去。
我聽到它的聲音,又追了過去。
直到追到湖邊,聲音消失不見。
它被綁在麻袋裡,在湖中央掙扎。
我急得直掉眼淚,想叫人來,又發不出聲音。
它的掙扎幅度越來越小。
我咬了咬牙,撲通一聲跳進了湖裡。
明明是秋天,湖水卻冰得滲人,凍得我瑟瑟發抖。
湖水灌進了鼻子裡,刺激得眼淚又掉了下來。
沉沉浮浮間,有人撲通一聲跳進水裡,把我撈了起來。
我努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了謝晏舟。
「你瘋了!」
我抓著他的衣領,一個勁兒地哭:「謝晏舟,你救救我的小貓,它要被淹S了。」
我指著湖中央,可再看過去時,那裡什麼都沒有。
岸邊,立著許多人。
他們指著我,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秋葵一隻腳站在水裡,朝著我努力地伸出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青蘿,你怎麼了?」
我垂下了手,我這是怎麼了?
我又發起了燒,斷斷續續地說著夢話,有時是救救我的貓,有時是謝晏舟,總也醒不來。
我想,一定是我的小貓回來了,它在怪我。
我想徹底睡過去,謝晏舟又在我的耳邊叫我,聲音哽咽。
「青蘿,快好起來。」
「你的小貓沒S,它在城外的莊子上,活得好好的。」
「青蘿,是我錯了。」
我的小貓沒S,我又醒了過來。
我醒後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謝晏舟。
他坐在床邊,容顏依舊,隻是臉色蒼白,眼裡布滿血絲,語氣溫柔,甚至帶著幾分討好。
「青蘿,你終於醒了。」
他突然紅了眼圈:「你喜歡它,我便把它接回來陪你,隻要你開心,怎樣都行。」
可我隻是搖了搖頭。
狀元府太大,我護不住它。
就在莊子上,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18
病快好時,長寧公主也來看了我。
她一見我,就抱著我流出了眼淚。
「青蘿,你可不能S,你答應我的魚頭泡餅還沒給我做。」
我哭笑不得。
「放心,S不了。」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又突然問我:
「你是不是,要和謝狀元成親了?」
我愣愣地看著她。
「你不知道?」
我搖了搖頭。
「那你想嫁給他嗎?」
很久之前是想的,可現在不想了。
我又搖了搖頭。
她看著我,若有所思。
病愈後,我又變回了從前的模樣,隻有在謝晏舟面前時,端著世家貴女的禮數,輕聲喚他謝大人。
好幾次,他張嘴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開口。
冬至那天,京城下了一場大雪,放眼望去,整個皇城銀裝素裹,白雪茫茫。
我第一次見雪,難免激動。
天還不亮,府中的下人都還沒起。
我輕手輕腳地拉開門,跑到院裡撒歡。
剛想叫,又想起秋葵還沒醒。
這丫頭有起床氣,若是沒睡醒,便要找我的事,就出了院子。
腳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像是踩在棉花上,又比棉花厚實。
我像個傻子般,在院外的小徑上走過來又走過去。
又覺得不夠過癮。
索性就走到了花園。
滿園紅梅,一夜之間全部盛開,頗為壯觀。
紅梅是謝晏舟種下的。
狀元府地方大,卻稍顯荒涼。
他不知從什麼地方,運來一車梅樹,種在了院子裡。
光禿禿的枝丫,實在難看。
可他喜歡,況且這是他的院子,他想種什麼就種什麼。
我從院子裡來來回回,見到那光禿禿的樹枝便不痛快。
索性從街上買了十幾棵青蘿,趁著他不在,種在了院邊。
秋葵一邊刨坑,一邊惶恐地道:
「謝大人知道了,定是要生氣的。」
我剛種好一棵,捶著腰站了起來,恨鐵不成鋼地看向她:
「怕什麼?他不會生氣的。」
我猜對了。
謝晏舟下朝回來,看到那些歪歪扭扭的青蘿,隻是笑了笑,並未發火,反倒對著我道:「等到了冬日,你便知道紅梅的好了。」
倒讓他說對了。
我提著裙擺跑過去,站在樹下,兩隻手用力地搖一搖樹幹,樹上的雪簌簌落下,像是下起了鵝毛大雪。
有雪順著脖子落到了後背,冷得發顫。
玩累了,就躺在雪地裡,身旁還有一個剛剛堆好的雪人陪著我。
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便從地上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準備離開。
卻不知怎麼的,腳底一滑,整個人朝後栽去。
本以為要摔得鼻青臉腫,謝晏舟衝了過來,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
想象中的英雄救美並未出現。
我拉著他,一起摔在了雪地裡。
他壓在我的身上,一隻手託著我的後腦勺。
四目相對的瞬間,周遭變得安靜了起來,就連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
自從上次的事情過後,我便有意躲著他。
狀元府大,我和秋葵住在角落的小院,若是不刻意尋他,平日裡很難看見他。
我偏過頭,沒有說話。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小貓。
我養了它三個月,把它從小小的、髒髒的一團,喂得圓圓的,一見到我就會跑到我的腳邊,翻著肚皮讓我摸。
然後被他送走了。
這個府裡,沒有什麼東西是屬於李青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