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要怎樣才能讓將軍原諒我?」
「你自己想。」
他輕哼一聲,見我坐穩,隨即放開我,自己挪到一邊坐去。
我抬起眼睫,定定注視著他,見我看他,他立刻錯開目光,墨發下的耳尖爬上薄紅。
「不必再叫我將軍,以後喚我雲亭即可。」
「就像副官那樣喚你嗎?」
「你!……真是不知羞恥。」
秋風乍起,黃葉簌簌落下,上次說來南山寺時還是暮春,轉眼便到深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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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完大殿的神像,衛霄和我並肩在林間漫步。
「你還記得我們初見時的情景嗎?」他開口問道。
我想想,應該是我們大婚之夜,他喝醉了被副官架走。
也是我筆下故事的開始。
見我不語,他自顧自繼續說道:
「我爹戎馬一生,戰功赫赫的同時也樹敵頗多。」
「賊人見刺傷我爹不成,便將刀刃朝向了我。」
「那日我負傷被追S,逃到南山寺。」
我失血過多,恍惚中覺得自己這一生就到這裡了。」
「但昏迷前最後一刻,你出現了。」
「你肯定想象不到當時自己在我眼中是何模樣。」
「那時月色伴你左右,好似下凡的仙女一般……」
我靜靜聽著他的話,想從記憶中尋找到隻光片影。
可十六歲以前的記憶如同被打碎的鏡面,不論如何也找不到他的舊影。
「都說到這裡了,你還是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涼意散盡,衛霄望著我,眼裡溫情逐漸變濃,似有兩團火苗在其中跳動。
日光明澈,落在他清疏柔和的面容上,他傾下身緩緩向我靠近。
「我……」
「將軍,末將有要事上報!」
副官不知從哪蹿了出來,中氣十足的聲音嚇得我差點跳起來。
「講!」
衛霄臉色驟然沉下來,有些咬牙切齒。
氣氛有些怪異,我在他們倆之間來回掃視兩眼,自覺走到一旁讓他們商量要務。
14
從南山寺回去的路上,衛霄一直沉著臉,周身被低氣壓籠罩。
幾次他抬眸望向我,好像有話要說,猶豫著又未能開口。
難道軍中突生了什麼要緊的事?
我疑惑問他,他沉思片刻,隻吐出兩字:
「無事。」
左右不是我惹得他不快,願意拉著臉就拉著。
前腳剛至府中,幾個婢女忙迎上來,將我們邀至前院。
老夫人聽聞衛霄終於開竅,帶我一同出遊,笑得合不攏嘴。
「哎呦,清萊長得乖乖的,我孫子肯定也可愛!」
我低頭尷尬地笑了笑,您想得未免也太遠了。
衛霄隻顧埋頭扒飯,像是真餓到了。
席間老夫人一直給我夾菜,什麼炙肉、魚燴一齊往我碗中堆。
讓我吃得壯實些,才有將門女眷的樣子。
衛霄也被老將軍灌了不少酒。
回到西院時,暮色正濃。
衛霄腳步不穩,半邊身子倚靠在我身上,沉得我險些跌倒。
「還是讓副官扶你回去吧。」
「不用,副官已經被我調去外營了。」
他一口回絕,跟著我進了臥房。
眼下情景,倒是真像我們大婚那晚,唯獨少了副官。
我斟了杯熱茶,正要遞給衛霄。
餘光瞥見他拿起了妝案上我隨手放在那裡的一疊紙。
我呼吸一滯,那好像是……《猛將》的原稿。
「將軍快些歇息吧,我去側房睡,不用送了!」
我急忙放下茶杯,大步走向房門。
身後酒氣襲來,一隻有力的手臂橫亙在我腰間,旋即收緊。
「跑什麼。」
身後人將下巴擱在我肩上,聲音暗啞,灼熱的氣息在我頰邊輕吐。
我徹底僵住。
「還記得在寺中我同你說過的話嗎?」
「記得。」
「那時話還未說完,我想向你表達我的心意。」
「我心悅你,從我們初見開始便一直,心悅於你。」
「那你呢?你有一點對我動心嗎?」
思緒纏繞如亂麻,我不知如何作答。
「那你是討厭我嗎?」
「沒有,我不曾討厭過將軍。」
「這便足夠了……」
背靠著的胸膛灼熱堅實,懷抱愈發收緊。
咫尺間,我聽到他的心髒在胸腔中劇烈跳動著,與我的心跳聲共鳴。
「可我那般心悅你,你卻誤會我和別人,還寫那麼……」
「臊人的話本子。」
他忍不住咬牙切齒道,字裡行間透出明晃晃的醋意。
「你把我寫成那樣,別人都取笑我,這讓我日後如何在軍中立威?」
「我知道錯了……」
「光認錯頂什麼用,你可得補償我。」
衛霄越說越委屈,嫣紅的醉意染上眼尾,眸光潋滟。
我身形一頓。
「那將軍想讓我如何補償你?」
「我不是說過嗎,以後要喚我雲亭……」
15
雲銷雨霽,我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衛霄已經出去了。
綠槐說將軍心情特別好,一早容光煥發地去了校場練兵。
還吩咐了讓我睡著,不要打擾我休息。
我稍稍活動下身體,一股酸痛感襲來,忍不住輕呼一聲。
「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肯定是將軍欺負您了,奴婢這就去找老夫人!」
「綠槐,回來!他沒欺負我。」
「小姐您就別瞞著我了,昨晚我聽得真真的,房裡叮當哐啷的,好像還有鏈子的聲音……」
「是練劍!對,我們在練劍。」
「他昨晚酒醉,非要讓我陪他練劍,一練就是一晚上……」
回想起昨夜的情景,我生無可戀,對著綠槐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衛霄揪著那本書不放,逼問我怎能想出那麼多花樣。
那我怎能答得上來。
得不到回應,他就拉著我照著手稿一一實踐。
我深刻地意識到,做一名猛將有多麼不易。
趁衛霄出門,我翻出所有《猛將》的手稿,一把火燒幹淨,毀屍滅跡。
晚上衛霄步入西院,在房中四處翻找。
我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書稿都被我燒了,厚厚一摞紙,可是足足燒了小半個時辰。
找尋未果,衛霄與我雙眸相對,目光中充斥著玩味,好像早已料到。
我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隻見衛霄對上我的視線,眼角彎了彎,從容一笑道:
「進來吧。」
話音一落,小廝抱著一沓書走進來,封面上赫然印著二字——猛將。
「我已命人將京中《猛將》的餘本全部買來。」
「日子還長,夫人可與我一同品書。」
我欲哭無淚。
所以這事什麼時候才能翻篇呢?
——正文完。
番外:
16
副官有句話說得很對。
衛霄身體康健,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勁。
我從來沒這麼後悔,為什麼我當初寫了這麼多篇。
也許是因為最近折騰得太累,我特別嗜睡。
白日裡,我連打好幾個哈欠。
綠槐心疼地看著我:
「將軍真是狠心。」
「小姐這樣的弱女子,他也舍得天天拉著小姐練劍!」
她又似乎想到什麼,眼珠一轉好奇地問我:
「小姐,奴婢聽說將軍在戰場上威武如戰神。」
「那他的劍術是不是特別厲害?」
我遲疑了一秒,隨口敷衍道:
「就一般吧,他就是力氣大,也沒什麼厲害的……」
「夫人覺得我劍術一般?那我日後要努力了。」
「直到——夫人滿意為止。」
清冷的聲音從門外飄來,帶著日光的溫溫熱意。
衛霄練完兵回來,換了件墨藍錦袍,舉手間散發出沐浴後的皂角清香。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的腿幾乎是下意識地一抽。
「你……」
我負氣走到一邊,不想搭理他。
不知是不是因為動作太大,一陣暈眩感襲來,我眼前一黑。
失去意識前,我看見衛霄匆忙攬住我,神色慌亂:
「清萊,你怎麼了?」
「你別嚇我!」
再醒來,我第一眼看見的還是衛霄。
不過他身旁多了個胡子花白的老頭,且看著有些面熟。
「清萊,這是劉太醫,上次我受傷時他也來過。」
我就是暈了一下,怎麼還把太醫請來了。
這都讓我懷疑,我是不是真被衛霄氣出什麼絕症了。
「劉太醫,我的身體有什麼問題嗎?」
「夫人隻是沒休息好,且有些體弱,不過……」
「恭喜夫人,您已有一個月的身孕了。稍後我給您開些安胎的藥方。」
「呵,那多謝劉太醫。」
送走太醫,我斂起笑容。
讓綠槐把衛霄趕了出去。
17
懷孕後,衛霄比從前更加粘人了。
沒有軍務處理時,他都會跑來在我這耗著。
「清萊,你餓了嗎?渴了嗎?要我給你按摩腰嗎?」
「清萊,你已經有兩個時辰沒看我了。」
我沒什麼,就是有些不適應。
他這是解鎖了什麼隱藏屬性嗎?
不過我怎麼當初沒想到,把這寫進話本裡。
趁他白日去軍營時,我重操舊業,寫了個新話本。
書早上送到書社,晚上就被衛霄拿了回來。
「霸道妻主和小嬌夫?」
「那, 妻主,求您多看看我。」
18
將軍有個很寶貴的玉扳指。
他身上的衣飾經常變換, 唯獨那抹綠意始終綴在指間。
與下屬議事時、獨處思考時、亦或是在關外抬頭望月時,他都會下意識地在扳指上來回摩挲。
副官曾問過他:
「你怎麼一直戴著這扳指,是有什麼來歷嗎?」
「哦, 夫人送的。」
「嘖,那你當我沒問。」
副官及時打住, 他可不想再聽衛霄繼續說下去。
當初許清萊寫話本時,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如今倆人好了, 他還要聽衛霄炫耀自己和夫人那些膩歪的事。
合著最後受傷的隻有他是吧。
衛霄不管副官嫌棄的表情,撫著扳指自顧陷入回憶中。
初見時, 他傷得渾身是血。
墨發凌亂下, 暗紅的血跡黏在臉上,看起來活像從地底爬出的惡鬼。
可那嬌小姐卻絲毫不害怕,淡定地將他挪到房中救治。
倒是有點意思。
休養幾日後,衛霄向她告別。
他不便透露身份,隻好假裝是從惡主手中逃出的家奴。
她聞言,柳眉下杏眼微睜,睫毛顫了顫。
「再養幾日吧,你傷得這麼重。」
「若是再遇到那惡主的人,你……」
「家父病重, 在下不能在此久留。」
「小姐大恩, 在下日後必將報答, 在此別過。」
「那你等我一下。」
許清萊拉住他,讓他原地等著,然後轉身小跑到房中。
其實是因為昨晚太激動,一直寫到深夜。
「唯他」他解開抽繩, 從裡面倒出一枚玉質扳指。
玉色冰透, 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太過貴重, 在下不能收。」
「你父親病重, 自己又身負重傷,怎麼看都是需要金錢的時候。」
「救人救到底, 你若不收,我可就不放你走了。」
剛小跑完,少女粉白的臉上泛起一層薄汗, 她使了些力氣, 強硬地將東西塞入他手中。
衛霄第一次為自己的謊言感到羞愧,可他又不能說出真相。
臨走前, 他又強調了一遍:
「在下日後定會報答小姐。」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
後來,每一個疲累的夜晚。
他都不禁想到那日少女明眸中皎白的月光。
最初戴著扳指, 是為了提醒自己不忘與她那幾日美好而短暫的邂逅。
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
每每摩挲扳指時,他會感到心底漸趨平靜,如同被月光籠罩。
他託人找了許久, 終於找到一塊與扳指幾乎相同的玉料。
水桶般大小的原料層層削減, 雕琢成一隻溫潤的玉镯。
親眼看見許清萊戴上玉镯時,他的心髒還是不受控制地觸動。
這是他雕刻玉镯時,無數次幻想過的場景。
他壓制住湍流的情感, 用戴著扳指的那隻手,將她的小手緊緊包裹住。
唯願自己與她朝夕相見,此生不渝。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