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洗衣做飯都會，那家呢要找一個保姆，工資開五百一個月，你做得好還有二百塊獎金。當然你要做的不止洗衣做飯這麼簡單，最重要的事情是引導那家孫女意識到讀書的重要性。」
「我願意去。」
隻要做得好，一個月下來可以多二百塊，這對我來說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多攢一分錢，底氣就會足一分。
我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房子，就連站在門口看著我笑的奶奶都格外慈祥。
「你就是安陽吧？」
「雲奶奶好。」
「好好好，快進來。」
雲家有自己的阿姨，顯然也知道我為什麼來，對我還算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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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飯的時候會教我做適合主家口味的飯菜，洗衣注意事項，內衣褲襪子用哪個盆，肥皂、洗衣粉也不同。拖地後要用抹布擦幹，主家的鞋子要日日更換，擺放端正。
來客後泡茶輪不到我，切水果要擺盤。
活看著多，其實並沒有都叫我做，多數是劉阿姨做，我跟在邊上學。
「想要在有錢人家幹，這些都是必備的，你跟著我學不虧。」
「砸我飯碗的事情，也就是你我才教，一般人我可不幹。」
「謝謝劉阿姨！」
來海市後，我學會了嘴要甜，眼睛要亮，腦子要靈活。
喊一聲哥，喊一聲叔，喊一聲姨，喊一聲爺爺奶奶，伸手不打笑臉人。
靠自己雙手，不必卑微，但是嘴甜可以讓很多事情變得簡單。
所以做好活後，我就可以找個地方學習。
雲奶奶家有收音機，我可以跟著磁帶學習英語，把初中沒有學好的重新撿起來學，順便把高中的也學起來。
我第一次見到雲驕的時候，我覺得她像一個公主。
她穿著蓬蓬裙、小皮鞋，聲音倨傲，帶著審視的目光打量：「你是誰？」
我知道，我遲早會跟她見上面。
畢竟我就是因為她，才會來到這裡。
雲爺爺、雲奶奶希望她看見我對讀書的渴望和執著，讓她也能認認真真讀書。
「我叫安陽。」
「安陽？我家新來的佣人？」
我點點頭。
她上前幾步，隨手翻了翻我的書本、練習冊：
「你來做佣人還讀書？高一的書？」
「我家裡不讓我讀書，我出來打工賺學費，等到 8 月份，我就可以回去讀書了。」
她像是明白了什麼，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或許她不相信，不相信這世上還有人不能去學校讀書。
我不用上趕著去證明什麼，慢慢地她會看懂，會明白，她是真公主，可以任性。
而我，是普通女孩，我沒有試錯的成本和資格。
5
雲驕還是我行我素，在家裡唱歌跳舞，帶著同學回來玩，男男女女，鬧得很晚。
雲爺爺、雲奶奶拿她也沒辦法。
說她兩句，她的聲音比長輩還大：「我成現在這樣子是誰的錯？」
別人問起我，她笑得意味深長：「我家的佣人，在自習高中知識，想著以後考大學。」
雲驕說完先笑，她的同學、朋友也跟著笑。
我站在一邊，並不覺得好笑，也沒有覺得被侮辱。
我端水果、收拾她們放在一邊的碟子、垃圾。
「安陽。」
「嗯？」
「我爺爺奶奶給你多少錢？我給你雙倍，你從我家離開怎麼樣？」
並不怎麼樣。
我十分清楚我為什麼來到這個家，得到這個輕松又能學到東西的工作。
「我 8 月份會離開。」
雲驕和她的朋友們哄然大笑，很顯然不相信我真的會走。
在她們眼裡，我讀書是裝的，所謂的堅持也是裝的。
我並不會去解釋，時間會證明一切。
雲驕開始送我東西，衣裳、首飾、皮鞋。
我不再穿解放鞋，而是跟著劉阿姨去市場買的白瓦鞋，在雲驕送我的各色皮鞋中，它幹淨又純粹。
能靠讀背的，對我來說不難，難的是要理解吃透。
我又去過幾次廢品回收站，買得最多就是書，便宜實用，別人不要的書，在我這裡都是寶貝，我像一塊海綿，吸取著各種各樣的知識，也增長見識。
我的頭發也長了，個子也長高了。
「想不到你白了還挺好看。」
雲驕的誇獎讓我有些羞澀。
8 月，是我即將離開的日子。
「你真要回去讀書？」雲驕問。
她比我大一歲，休學在家好幾年，但我知道她在外面混得很好，自己買房、買車、還買鋪子。
她還炒股。
她的人生經歷，在我這裡就是傳奇。
和我的黯淡無光相比，她光芒萬丈，耀眼奪目。
我不嫉妒她出身好，我隻羨慕她能得到家人寵愛、關懷。
「讀書真的是唯一出路？」
雲驕似乎很不明白，條條大路通羅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但對我這樣子的人來說，讀書是唯一出路。
「你要是信得過我，把你那幾千塊錢交給我，不出兩個月給你翻幾倍。」
我笑著搖搖頭。
我這一點點錢，是我對未來唯一的依仗。
我沒有任何退路，也不敢拿它做賭注。
「人各有志，我逼你做什麼呢？」
雲驕說著遞給我一個精美的筆記本：
「家裡電話你知道的，這裡面是我房子的電話，你如果遇到事情可以打給我。在我雲驕這裡，錢能擺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
送我到車站那天，雲驕抱著我說：「安陽，我決定去讀書了，先在國內讀到大學畢業，再出國。」
「有事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啊。」
來時身無分文，彷徨無助，回去時帶著六千塊錢，這是我未來三年的學費以及生活費，也是我的未來和希望。
我坐在火車上，朝站臺上的雲驕揮手。
我們會再見的，我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
6
從車水馬龍、高樓大廈的繁華海市回到房屋破舊、街道坑坑窪窪的縣城，我心裡一瞬間有那麼一點落差。
但我很快調整狀態，先去學校填寫復學資料。
又買些東西去探望衛老師。
衛老師還是和去年一樣，看見我後笑得開懷：「長高了。」
師娘笑著道：「還長漂亮了。」
對於重返學校讀書，我有自己的打算。
「開學期間，星期六星期天可以住學校，學校是有勤工儉學的機會，但是比我還困難的同學也有，我想著看看能不能找個家教，不需要多少錢，星期六、星期天能讓我有口飯吃就行。」
我去爭，也未必能爭得過。
有些家長有遠見，會給孩子找輔導，我要求不高，給三塊兩塊都成，隻要能讓我星期六、星期天吃飽飯，不用花自己的錢。等到寒暑假，我還可以去找個包吃包住的工作。
開學第一次月考，我考了年級第一名，因此也找到了家教工作。
教一個初二的女同學，五塊錢一天，但是要給她做午飯、晚飯。
趙雨涵爸媽開著兩家飯館，家裡有錢，就是沒時間管她，她學習成績很差，而且她很不服管教，根本沒心思讀書，天天想著出去玩。
「安陽姐姐，聽說你去過海市，你跟我說說海市是什麼樣子的？」
「到處高樓大廈，很多車，人來人往，到處都在建房子。海市的人把讀書看得很重。」
趙雨涵壓根不信我的話：「你莫不是在騙我吧？」
我想了想：「我可以借你家電話打個電話嗎？」
「你用。」
我給雲驕打去電話。
電話接起後，雲驕開啟抱怨模式：「天啊，我真的要忙S了！」
「每天那麼多作業，那麼多功課，我還要彈鋼琴跳舞，我最近學了攝影、化妝，想到我以前化的鬼樣子，啊哈哈。」
「安陽，我給你寄的練習冊收到沒有？那是今年最新版的，還有各種輔導書，你可一定要爭氣，考到海市來。」
我回道：「好。」
趙雨涵問我在海市做什麼工作。
「保姆。」
「？」
她十分不相信，所以我給她切了幾次蘋果。
帶著她去田野摘花回來，教她插花，教她切菜做飯。
要讓一個人靜下心來讀書，是一件容易又不容易的事情。
趙雨涵喜歡新奇事物，對於雲驕說的攝影、化妝感興趣，一定要她爸媽買相機，買化妝品。
「你期末考試能到前一百名，就給你買。」
她是拼了命地讀書，學期結束，剛好第一百名。
趙爸爸高興得立即帶著她去縣城買，想著他們過年也很忙，讓我寒假也給趙雨涵補課，吃住在趙家，一天十塊錢。
教趙雨涵的同時，順便照顧趙雨涵兼看家打掃衛生。
錢不多，但我不嫌少。
有個棲身地方，遮風避雨，吃飽穿暖，還能學習，再沒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因為我下學期要跳級讀高二下。
趙爸爸最喜歡說的話：「我的寶貝閨女啊，多跟你安陽姐姐學，好好讀書，你爹賺的錢都給你。」
趙雨涵衝我擠眉弄眼，然後假裝乖巧給她爸爸灌迷魂湯：「知道了爸爸。」
看著他們父慈女孝其樂融融，我笑著走出屋子，深深吸口氣。
終有一天，我也會有屬於我自己的家。
7
我的學習資料，同學借，我都會給。
問我問題，我會的也從不藏拙。
我們這個縣城，教育資源和海市相比，一個天，一個地。
考大學，去好學校，猶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有時候一分之差，就會與想去的學校擦肩而過。
進入高三，學習壓力就更重了。
各科資料都需要買，我那點錢隻剩下一半。老師說，如果能考縣狀元、市狀元、省狀元都會有獎勵。
縣狀元我還有一爭之力，但市、省我可不敢想，即便教育資源落後，一個省那麼多學生，個個聰明伶俐，我可不敢好高騖遠。
我從雲驕那裡得知大學可以辦理助學貸款。
大學有各種獎學金。
大學生賺錢渠道更多。
對未來充滿期待和向往，我下決心一定要考去海市的學校。
當高考倒計時掛在牆壁上，一天撕一頁。
我是什麼都不去想，安心學習，安心復習，刷各種雲驕給我寄來的練習冊。
離高考還有一個月，即便每一道題都會做，我的神經還是緊繃起來。
「安陽，有人找。」
我去到老師辦公室，見到我爸的瞬間，汗毛倒立，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個時候他來做什麼？
見我沉默，他倒先開始哽咽：「安陽，你媽得了重病，快不行了，你跟我回去看看吧。」
不，這不是真的。
他一定是在騙我。
直覺這就是一個陷阱，一個等我回去就萬劫不復的陷阱。
我毫不猶豫地拒絕：「我不回去。」
班主任很了解我的情況，她也怕我跟著回去後，被家裡控制。
離高考隻有一個月，出一點點意外，對我來說都是毀滅性的打擊。
我不可能再等一年，也沒有錢支撐我再復讀一年。
老師把我拉到一邊勸：「你不回去，別人會說你不孝，你爸會來學校鬧，有些不好的輿論會如影隨形跟著你一輩子。」
「安陽爸爸，你是怎麼來的？坐車還是自己開車？」
「我走路來的。」
「那我開車送你和安陽回去。如果她媽媽真病得嚴重，還是要趕緊送往醫院，安陽馬上就要高考，這學習是一天都耽擱不得。孩子的前途和未來都迫在眉睫，咱們做大人的可不能拖孩子後腿，你說是不是？」
我爸抿著嘴點頭。
班主任老師借來車子，為了防止我被扣下，還找了一位年輕力壯的男老師同行。
一路上，我緊張得摳著手心，用疼痛壓制心裡的慌亂和恐懼。
我離開的時候沒想過再回來。
一進到村子，村民們說得最多的是：「安陽回來了，讀過書就是不一樣。」
「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做什麼？還不如早點嫁人呢。」
「就是啊，嫁人還能得一筆嫁妝呢。」
愚昧又無知的村民對我指指點點，挑三揀四。
隻有我感覺每走一步都很虛浮，整個人都飄著。
班主任拉住我的手：「如果你媽媽真病得很嚴重，你怎麼辦？」
「我要回學校。」
她生與S，都不能阻止我回學校。
我但凡還活著，還有一口氣，爬也要爬去高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