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反倒擠不進他們的包圍圈了。
「這烏龜看起來挺睿智的。」
「所以為什麼叫小八?」
「可能是因為……它是王八?」
他們七嘴八舌,吵吵嚷嚷,我壓根插不進話。
於是放棄了,退到小八的另一個家長旁邊。
「你兒子要被搶走了。」我說。
岑淮看我一眼:「是你兒子,還不是我兒子。」
我氣笑了:「它被你喂了這麼多年,說不要就不要,你負心漢嗎你?」
他不吭聲了。
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我才發現他盯著的是我手上的戒指。
「我還沒被同意進家門,所以不是我兒子。」
我:?
好好好,我是負心漢,負心漢是我。
「……改天給你做一個去,行了?」
他這才滿意地點了頭,上前去救被圍困的小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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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什麼圍觀的興趣,我就在附近溜達溜達。
按理說附近不會有狗仔出現,但我卻直覺有人在拍我。
我裝作不察,向遠處走去。
再繞回來的時候,那人看我不在,果然有了動靜。
我快步走到他藏身的角落。
看見那張熟悉得快要刻進腦子裡的臉,我瞳孔微縮。
他一看見我,就想著逃跑。
身後,白寧陽攔住了他。
白寧陽把他的手機奪過去,刪掉相冊裡所有偷拍的照片,一向笑嘻嘻的面容變得沉鬱,目光冰冷:「白宏瑞,我說過你要是再敢偷跑出來,我就讓你一輩子都隻能待在療養院,你知道的吧?」
白宏瑞,白寧陽的親生父親。
同時也是……我的舅舅。
我沒說話,隻直直盯著白宏瑞,想要從他蒼老的面龐和數不清的皺紋上窺探出他這些年過得有沒有很壞。
「白宏瑞……」我輕輕念著這個名字。
他看向了我,目光如蛇蠍,但他看起來實在是瘦弱又充滿老態,威懾不到任何人。
「你過得很不好。」我笑出了聲。
這個笑是發自內心的,暢快的笑。
「我過得不好……哈哈!我過得不好……」他癲狂地笑起來。
「那你們以為……你們還能在娛樂圈混多久?
「過不了多久,所有人,所有人都會知道,你們是最惡心的、有悖倫理的同性戀!
「你們會遭到報應!」
「你想多了,」白寧陽說,「你不會有這個機會。」
白宏瑞又想跑,我上前將他的雙手反擰在背後,摁得他跪在了地上。
「你多說一句話,我就讓你試試下巴脫臼的感覺。」
他隻掙扎了幾秒,便氣喘籲籲地卸了力氣。
白寧陽在一旁打電話叫人過來,我抬起頭,想看看有沒有驚動到導演組那邊。
可稍一抬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站著的岑淮。
心口霎時一緊,我嘴唇動了動,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沒說話,他也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白寧陽叫的人很快就來了,他嫌惡地目送他們把白宏瑞塞回車上。
看到岑淮,他也明顯一愣。
我和他對視一眼,深吸一口氣,往岑淮那邊走去。
有些忐忑地握住他的手,我輕聲問:
「要不要跟我私奔?」
21
「你剛剛看到的那個人,是白寧陽的父親。」
海浪拍打著礁石,風把衣擺吹得很高,幾隻海鷗從海面飛躍向上,不知要奔赴到哪兒。
我撥了撥自己被吹亂的劉海,將手覆在岑淮的手背上,決定還是徵求一下他的意見:「你想聽嗎?你想聽我就說。」
岑淮沒說話,隻是反過手來,和我十指相扣。
我笑了笑,自顧自說下去。
「前幾天你總是問我,我什麼時候喜歡上你的。
「是我不在的那段日子。
「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在想你。」
22
我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孩子。
初二那年,院長把我拉到辦公室裡,她說,我的親戚來找我了。
那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說他是我舅舅。
於是我就跟他走了。
家裡隻有他,還有一個比我小兩歲的表弟。
起初我很抗拒表弟的親近,更抗拒融入這個家庭,但我也知道,我該感激的。
他給我提供了比以前好太多倍的物質條件。
漸漸地,我和表弟關系變好了,他看起來好像也很欣慰。
直到上高中之後,我撞見了這個家裡最陰暗的事情。
他把我的表弟關在地下室裡,瘋狂罵他,逼他學習,分數不理想就不讓出門。
「為什麼你這麼笨?你看看沈承!他成績那麼好,你為什麼這麼笨?
「你是我的兒子嗎?你不配當我的兒子!」
他沒有動用任何暴力手段,我卻覺得那間布滿了攝像頭的地下室像是煉獄。
我開始學會去當一個「壞學生」。
不再那麼努力,考試交白卷,上課睡覺,泡網吧,逃課,打架,每一樣都沾了。
表弟的成績也在慢慢變好。
那間地下室仿佛沒有存在過一樣,再也沒人提及。
變故出現在我高三那年。
表弟的情書被他發現了。
是個男生寫的。
腦海裡揮之不去的畫面時刻在我眼前重復,我站了出來,說那情書是我的。
反正他不會仔細辨認是不是我的字跡。
其實我有私心。
我想著,如果他因此把我趕出去就好了。
可我們都沒想到,他疑心重到把我和表弟都送到了那個地方。
——戒同所。
越是被逼迫,我就越會想到岑淮。
瘋了一樣地想他。
直到整張紙上都寫滿他的名字。
我忽然小心翼翼地呵護著這份「喜歡」。
它才剛剛長出來,我不想被折斷在這裡。
也不應該被折斷在這裡。
那時我很慶幸,我會打架,我打起架來也不要命。
我從那裡逃了出來,渾身傷痕地走進警局,舉報了這個非法機構。
從那以後,我就被拋棄了,但表弟還留在那個家裡。
表弟偽裝得很成功,他相信表弟迷途知返了。
但我知道表弟一定過得很不好。
因為我沒有遭到任何來自他的報復。
一定是表弟幫了我。
我和表弟斷斷續續建立了聯系。
他說,那人患了病,態度比以前好多了,不用我擔心。
我開始拼了命地學習,為了表弟,為了自己,也為了……岑淮。
回到班級之後,岑淮好像也變了。
他比以前還要注重成績,好像心裡憋著一股勁兒。
趙老師還說,我們兩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我問他,是不是他媽媽給他壓力了,他說不是。
但我努力的動力之一……卻來自他的媽媽。
岑淮媽媽對他要求從小就很高,每次家長會撞見她,我都很想跑。
我知道的,在我變得足夠優秀之前,我都沒有任何說服她的理由。
我想走的路太長了,那可能是天塹。
可我真的很想試試。
因為我真的……很喜歡岑淮。
23
「後來啊……後來我就沒見過他了。小羊聯合其他董事奪走了他公司的控制權,把他軟禁在了療養院。
「我的故事就是這樣,也沒什麼特別的。」
說完,我有些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
岑淮一言不發,我莫名有些焦躁,又接著說:「其實……高中畢業那次大冒險,我想過不結束的。」
我腦子裡一團亂麻,還想說些什麼,至少不要讓氣氛這麼沉默。
忽然,他抱住了我,力度大到勒得我有點喘不上氣來。
「不用說了。」岑淮閉上了眼。
他聲音低沉,我從裡面聽出一絲哽咽。
「我知道,我都知道。」
其實在一起的那一個月並沒有什麼本質改變。
對於不敢越界的兩個人,大冒險始終是大冒險。
渴望的隻是多出來的那一段關系。
好像那樣,就可以自欺欺人。
我把頭埋在岑淮頸窩,悶聲笑著說:「看到你媽媽給你打來的電話,我突然就醒了。」
那是一個做不出任何承諾的年紀。
我能做到的隻有不斷往前走, 這樣至少能看見傾斜進來的哪怕一點點光。
「你也是的吧, 岑淮。」
「什麼?」
「你和我一樣,都不敢那麼快攤牌。」
我們何其相似,悶不吭聲地走過許多年,沒有挽著手, 卻好像一直在互相攙扶。
「你把手機拿出來。」我說。
岑淮聽話地拿出手機, 我從聊天置頂找到我自己, 發了個豎中指的表情,然後掏出我自己的手機, 發了個戒指過去。
「禮尚往來,先送你一個電子的, 過幾天給你做個好的。」
說完,我又打過去三個字:【復合嗎?】
發送完畢,我自己都嫌自己矯情, 笑了一聲。
正要點撤回的時候,聊天框彈出一個回復:
【好。】
岑淮的指尖剛從屏幕離開。
他低頭看著我笑。
他漂亮的眼睛裡映著我。
還有一隻飛鳥翱翔而過。
【番外】
高三。
班主任突然說, 沈承休學了。
但岑淮不信。
因為沈承養在陽臺的小八還沒帶走。
更何況……他聯系不上沈承了。
他打了無數個電話、發了無數條短信, 都杳無音信。
他很生氣,氣沈承的不告而別, 更氣自己的束手無策。
沈承曾經說過他在親戚家借住,除此之外,岑淮什麼也不知道。
他去找了班主任,想詢問沈承的家庭地址。
趙老師是知道他喜歡沈承的,而且一直替他瞞著,誰也沒有說。
岑淮唯一能求助的隻有他。
但趙老師也隻是嘆了口氣, 為難地說,他也不知道沈承休學去哪兒了。
循著趙老師給的地址, 岑淮獨自一人來到了那棟小別墅。
保安不讓進小區,他就繞著外面轉了一圈,找到一個容易爬進去的缺口, 翻了進去。
那個別墅一整晚都沒有亮燈。
岑淮就在門口動也不動地等著。
他騙他媽媽說他去同學家寫作業, 留宿在那兒了。
可一整個夜晚, 沈承都沒有在他眼前出現。
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第五天, 岑淮都有在好好養著小八,抱著它站在陽臺往外望, 這幾乎成了他每個課間的必備活動。
他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於是他在媽媽面前低了頭,求她幫他找一下沈承。
媽媽的第六感太準, 準到立馬猜測出他的心思。
她拒絕了他。
他在客廳坐了一整晚, 靠一場高熱發燒贏得了這場抗爭的勝利。
岑淮覺得自己很卑劣。
毫無能力,隻能靠這樣的方式讓他們妥協。
可他真的沒有辦法了。
他隻是想知道沈承在哪兒。
他向媽媽作了一個鄭重的承諾。
他會持續不斷地向前,直到覺得一切條件都很成熟的時候, 他才會把沈承帶來給她看看。
他太喜歡沈承了。
他不想讓沈承受到一點點阻攔。
岑淮希望有一天,沈承是被所有人祝福的。
媽媽還沒找到沈承的消息, 他就自己回來了。
短短一周的時間, 岑淮把自己弄得足夠狼狽。
看到沈承的剎那,他差點就要落淚。
那個沒心沒肺的傻瓜察覺到他情緒不對勁,低下頭來問了句:「怎麼了?」
岑淮看了他一眼,在腦海中數次描摹這個人的面容, 許久才應了一聲:「沒事。」
他隻是在想。
你說好會來找我的。
那不管你飛得有多遠,我都想請求你,記得回頭看看我。
因為……隻有你能帶迷路的我回家。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