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幫我點錢,還提醒一位偷拿豆腐的街坊:「兩文錢而已。」
他雖笑著,卻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凌厲壓迫感,街坊半個字不敢說,丟了錢就跑了。
「不要心軟,」他提醒我,「既是做買賣,那就得算清了。」
我轉頭看著他,「好的,不心軟。多謝賜教。」
他看著我若有所思。
我收拾攤子,前世他沒有幫我賣過豆腐,更沒有和我說這麼多話。
我想他離開時,可能連我的名字都沒有記住。
發生了什麼,讓事情有了變化?
午飯時,他的手下試吃後,他才動筷子。
「收著。」他放了一塊玉佩在桌上,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強調著。
是那塊我再熟悉不過的玉佩,前一世我幾次要餓死,也舍不得將它典當換錢。
我心頭的火,猛然拱了上來。
「這是公子增補的救命錢?」
「信物,你若賣了我會生氣。」他將玉佩塞在我的手裡,「至於救命之恩,我就以身相許吧。」
我緊緊捏著玉佩,想到前世,他留下玉佩,說會回來娶我。
他從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接受他的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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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是施舍。
譬如一條狗,你丟給它肉骨頭前,會問它你愛吃豬肉還是雞肉?
不會的,一條狗而已。
「不必了,我沒看上公子。」我回他。
他聽著,臉上的表情並沒有變化,隻是拿起外衣,停在我面前。
「相信我,這世上沒有誰能給你更好的姻緣了,權力富貴,想要的你都會有。」
他不急不慢地說完,好似我一定不會反駁,一定會順從,一定會愛上他……
就像前世那樣,等他、愛他、跟著他、服從他……直到死。
我掀翻了桌子,抱臂蹲在地上,憤怒幾乎將我淹沒。
宋時行,這一世,看看最後誰會是那條任對方拿捏和宰割的狗。
下午,我提著一桶豆漿幾塊豆腐去了深巷中,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
開門的是一位鶴發童顏仙風道骨的老者。
「郎先生。」我將豆腐遞給他,「剛做的豆腐,給您送些來。」
郎先生一愣。
5
郎先生孑然一身,在這裡開了一間極小的私塾,附近的七八個孩子每日來他這裡念書。
聽說收的束脩很少,他過得很清苦。
前世,所有人都以為他隻是不得志的老書生,後來他聞名天下官拜宰輔,大家才知道他是略不世出的高人。
我央求了郎先生,求拜他為師。
本以為郎先生會嫌我資質差又是女子而拒絕我,但令我意外的,他竟同意了。
我認識字,尋常的書我也讀得通,但也僅此而已,再深的學問和道理我就不知道了。
郎先生本以為我隻是想認識幾個字,卻不料我這麼認真,不但精讀細背,還會鉆營深問。
「青芽莫不是要去考功名?」吃晚飯時,郎先生笑著問我。
「還真的想考。」我笑著道。
郎先生哈哈大笑,撫著花白的胡子道:「一世為人,確實不該拘泥在框架規矩中,這世道就是因為有這些,才少了很多樂趣。」
因先生的肯定,我的想法更清晰了幾分。
我都兩世為人了,卻依舊被宋時行困著,來自他的威懾和禁錮,像無形的牢籠將我困在裡面。
我要打破這些,改變結局。
「先生,」我放下筆鄭重問郎先生,「什麼是鹽引?販鹽如何販?」
郎先生也不吃飯了,坐我桌前和我細細分析了什麼是鹽引,大周鹽商都是如何做的買賣。
「明白了先生。明日上午我就去戶部買鹽引。」
我清楚記得,亂世前朝廷賣了一批鹽引。那天我在藥行給宋時行抓藥,藥行東家讓我等著,他拿著錢就去了戶部。
當時我不懂。
現在明白了,世道要亂朝廷已壓不住,所以賣了一批鹽引充盈國庫,以籌備糧草,準備隨時出兵。
「你不是問問而已?」郎先生驚得很,「你要做鹽商?」
「先生,機不可失,我先買到鹽引再思考後面的路。」
郎先生目瞪口呆。
第二天一早,我將宋時行給我的金子換成碎銀,等在戶部對外辦公的茶房外。
我是第一個來的人,以至於開門的小吏看到我很驚訝,「姑娘這是作甚?」
「我來買鹽引。」
「你是瘋了吧,鹽引又不是布頭,隨時都能買?」小吏擺著手,「快走快走。」
我站著沒動,小吏轟不走我就不再管我。
一盞茶後,小吏捧著剛下達的公文瞠目結舌地看著我。
「你是何人,為何消息比我還快?」
我笑而不語。
「買多少引?」小吏嘀咕著問我,我將手裡的錢數給他,「五十張。」
一引兩百斤鹽,折銀一兩八錢,繳稅三兩。
「小姑娘,有魄力。」小吏打量我破舊的衣衫,表情古怪地將鹽引數給我。
將鹽引拿回去給先生看,先生哭笑不得。
「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做?」
我沒有人手,也不可能獨自去百裡外的鹽場提鹽回來販賣。
「先生,這好辦!」
三日後,戶部停售鹽引,我將鹽引以八兩的價,倒賣出去。
亂世後,鹽引就會變成廢紙,所以要迅速脫手。
「給先生燉了一隻雞。」我看著他喝湯,又問他。
「現在春季,我想去鄉鄰收上季的米糧、棉花以及預定秋季的稻子,要去哪個衙門報備?」
郎先生這次沒有再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僱了左鄰右舍,下鄉去收了米糧以及木炭。
十八天後,西北秦王起兵,消息傳到京城,富戶和百姓都開始囤糧囤炭,一時亂象叢生沸反盈天。
我囤的貨,短短兩日銷售一空。
這次我還結識了幾位富商,收了鐵礦僱兵值守,鐵礦出鐵財進如流水。
「半年而已,青芽便成了富商。」郎先生欽佩地看著我,「你比我想得聰明,行事也更果斷,是能成大事的人。」
我給先生倒酒,「光果決沒有用,還要先生這個好舵手。」
郎先生戳了戳我的額頭。
轉眼入夏,這一日我傍晚去找先生,推開門隨即愣住。
破舊的院內,宋時行格格不入地坐在當中,看見我他一點不驚訝,含笑道:「好久不見。」
遲了半年,宋時行還是找到了郎先生。
「馮姑娘送走爹娘後,似乎格外忙碌?這幾日找京城內外二十家藥行定了八千人都用不完的外傷藥,打算做什麼?」
「賣啊!」我將晚飯給郎先生擺好,「你要嗎?熟人可以給些優惠。」
他讓我送他出門。
在門口,他淺笑問我:「婚期定在年底如何?十一初八是你的生辰,就這天吧。」
我心頭猛跳了幾下。
「我是庶民,還貌醜無才,公子要娶妻也該娶與你郎才女貌門當戶對的。」
這事和前世不一樣。
我猜度著他在想什麼。
「不要妄自菲薄了。」宋時行忽然彎腰,在我耳邊道,「女子的美貌和權勢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我隻喜歡聰明的女子,你就很好。」
他鼓勵地看了我一眼,跨馬而去。
我立在門口,心中久久不能平復。
當夜,我去找了爹娘,給他們重新換了住處,並仔細交代他們不要出門。
過後幾日,西北,江南,西南各處義軍陸續起事。
和前世的時間一模一樣。
但不同的是,這一次郎先生沒有隨宋時行去做軍師。
而是隨我離開了京城。
6
前世,爹娘去世後,沒多久京城裡也開始亂了起來。
盜賊橫行,兇案無數。
但朝廷自顧不暇,根本沒精力管百姓的死活,沒多久後京城第一次被圍,我跟著鄰居逃了出去。
這之後,我就開始了顛沛流離的日子。
當時北方勢力最大和宋時行一時旗鼓相當的人,名叫蕭穆。此人是土匪出身,也是起事最遲的一個。
可他卻在短短半年內,收了八萬兵馬,並迅速壯大。
一年後幾乎能和宋時行以及秦王不分伯仲。
但可惜的事,他從起事到隕落,前後隻有七個月。
蕭穆被殺也是個傳奇。當時他中了宋時行的圈套,全軍覆沒他中了十幾箭,臨死前還一箭射斷了宋時行的軍旗。
後世評價蕭穆有勇無謀。做沖鋒陷陣的將軍,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做決斷的上位者,他就過於沖動魯莽了。
我獻了百罐傷藥,入住了瑯琊寨。
等我見到蕭穆時,我和郎先生都驚住了。
「你是蕭穆,今年幾歲?」
我打量著眼前的少年,少年個子不高,還沒變聲,但看上去不弱,隻是單純的青澀稚嫩。
他父親月初去世,他才接管寨子,看上去管得也不大行。
蕭穆眉頭一橫,怒道:「小爺今年十四了。」
十四?不像啊。
「我還沒長個子呢。」蕭穆氣得很,一刀劈開了前面的石墩,用武力示威。
我哭笑不得,猜想前世蕭穆之所以有勇無謀,是不是因為他年紀太小涉世太淺?
「是不是寨子內飯菜不香,晚上我給你做飯。」
蕭穆先是不屑,等吃到菜時,他連吃了三大碗,最後摸著肚子躺在涼席上。
瑯琊寨裡不太平,二當家和三當家,欺他年幼稚嫩,每日生事鬧事想要奪權,甚至還擅自帶兄弟下山攔路搶劫。
蕭穆知道後,和二當家打了一架。
他打輸了,也沒哭,然後開始沒日沒夜練功。
「殺人不一定要用刀。」夜半,我遞給他一杯茶。
他驚訝地看著我,「不用刀用什麼?」
我和先生對視一眼,在他耳邊低語兩句。
「你一個女子,敢殺人?」蕭穆看著我。
「我替你解決了他們,但往後你得聽我的。」我拍了拍他的頭,「還要認我做姐姐。」
蕭穆憤憤不平,怒道:「你殺了再說吧。」
當天夜裡,我埋了一千兩銀子在寨子裡的槐樹下,引著三當家的兒子,在第二天午飯時將錢挖出來。
樹在二當家的院子裡,但錢卻是三當家兒子挖出來的。
兩個人當場撕破了臉,請蕭穆去評斷,蕭穆擺著手,「要我管,就大家一起平分了。」
二當家三當家一聽,立刻不同意,兩個人私下裡去爭這錢。
當夜,我讓蕭穆用箭偷襲了二當家,後半夜,二當家和三當家各自追隨的兄弟互殺起來。
死傷了不少。
二當家廢了一條胳膊,三當家死了。
又隔了一日,三當家的遺孀鎖了二當家的房門,潑了香油一把火燒死了他們一家人。
蕭穆救完火來找我,乖乖巧巧地喊了我一聲:「姐姐!」
我摸了摸他的頭。
「乖,姐姐給你做紅燒蹄髈。」
蕭穆臉紅撲撲的。
外面,宋時行的兵從中原起事,分左右兩路軍,這一世領右路兵的人不再是郎先生,而是前世郎先生的學生,姓蒯。
蒯壬豐也極有能力,但肯定比不上郎先生。
翻年後,宋時行對上了秦王,兩人大小戰不斷,有輸有贏互相牽制。
我則帶著蕭穆悄無聲息地吞了三個寨子,屯兵三萬,又暗中招募著兵馬。
「錢還要再多些。」郎先生憂心忡忡,「你許諾的餉銀太高了。」
我坐在山頂望,指著遠處的一個山頭,「先生,那邊深山中有個金礦。」
前世我聽人提過,有人窮瘋了進去偷,但都是有去無回。
「我知道,那是留案侯的山頭,你打算怎麼做?」
「搶!」我道。
郎先生卻搖了搖頭,「你一旦動手,就會引起朝廷注意。屆時我們所有的盤算都會功虧一簣。」
「除非……」郎先生一頓,我接著他的話,「除非找人頂鍋。」
結果怎麼樣不知道。
但不做肯定沒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