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容易造成一種我被他攬著的錯覺。
他看了我一眼,神情帶點倨傲:
「你想了解什麼,隨便問他們。」
他們灼灼的目光和煙酒味混雜著彌漫在我的周邊,讓我有些反胃。
甚至某個瞬間,我會有點恍惚。
自己應該在鳥語花香的教學樓裡上課,為什麼會在這裡忍受這些惡俗下流的東西。
我指了指明顯沒什麼興致的李四,笑著說:
「我對他更有興趣。」
17.
全場沉寂下來,而我身體往後一仰,有意無意地靠著周寂。
我沒有看他,卻感受到他呼吸的熱氣灑在我的耳邊。
他輕聲說:「關於我,你沒有想問的嗎?」
見我不說話,他冷笑一聲:
「李四,江姐問你什麼你就答。」
李四這才看我,他習慣性佝僂著身子,表情有些陰沉。
我淡淡道:「這位哥哥看上去不太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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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有人搭上李四的肩膀,警告般地拍了兩下,笑著對我說:
「這小子就是昨晚輸錢了,又欠了債,心情不好。
「放心,他再怎麼樣也不會對兄弟們翻臉的,你說是吧,李四。」
李四沉默著,眼神依舊黯然。
我偏頭湊近周寂,以一種在場的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
「他們叫你一聲哥,你就會給他們收爛攤子嗎?」
李四猛地看過來,臉上出現了一些期望,等待著周寂的回答。
周寂沒說話,他的小弟先皺著眉開口了:
「江姐,你是不知道周哥對他已經夠好了,隔一天兩萬隔一天兩萬地借,咱們這些兄弟哪個沒被他借過錢啊。
「這小子就是個無底洞,老娘快病死了還去賭,還是周哥給出的住院費。」
我輕笑一聲:「周寂哥還真是有本領啊。」
周寂淡淡道:「這些事你別摻和,臟。」
他說完,便引起了周圍小混混的一片噓聲。
我妥協般地點點頭,起了身:
「我去下洗手間。」
我穿過兩個拐口以及一條長長的走廊,才找到女廁所的位置。
等我洗完手出來,李四已經在女廁門口等著我了。
我佯裝詫異,驚呼一聲:
「你!」
他眼疾手快地上前捂住我的嘴,以一種懇求的姿態說:
「江姐,我知道周哥喜歡你。
「你能不能幫我求求他,讓他再借我一點錢,我發誓以後不會再去賭了,那些要債的天天來我家,我已經很久沒敢睡好覺了。
「你心腸軟,周哥也不缺錢,隻要你開口他一定會答應的,我求你,我求你!」
說完,李四便真的對著我,彎著身子跪下了。
我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的發頂,腦子裡一直構想著江衡被捅死那天的場景。
一群社會仔圍毆一個學生,有什麼帶刀的必要嗎。
不管在哪個時空,李四都是個賭徒,他和周寂也注定會發生金錢糾紛。
暴力催債,家人病重,自己卻身無分文。
如果那天,走投無路的李四原本就想跟周寂來一個了斷呢?
我將猜測吞進肚子裡。
哪怕李四最終會跟周寂反目,那一天的到來對於我來說還是太晚了。
我沒那個耐心。
我嘆了口氣,抱著雙臂靠在墻上,語氣無奈:
「你這麼說,真的讓我很為難呢。
「與其卑微地向周寂低頭借錢,不如先牢牢把握好自己手中可以利用的資源。
「市中心醫院每天的住院費大概是一千五吧,一個星期下來也是小一萬了,既然周寂願意幫你出這個錢,不如就拿這筆原始賭資,再試一次。
「橫豎都是死路,我要是你,幹脆就破釜沉舟,鋌而走險;要是贏了,就是活脫脫一條生路啊。
「人麼,倒霉過了頭,上天都會眷顧你的。」
說完,我俯身,伸手拍了拍李四的肩膀,附在他耳邊輕聲道:
「我相信你。」
18.
我從洗手間出來,看了看酒櫃邊上的時鐘,已經到了該吃午飯的時間了。
我原想遠遠地用手勢示意,告訴周寂自己要走了。
畢竟那一圈人汙糟糟地圍坐在那裡,連靠近我都覺得晦氣。
然而一轉眼,便看到周寂已經靠在離門口不遠的墻邊,逆著光,半張臉匿在黑暗裡,晦暗不明。
他看到我,嘴角一勾,向我伸出了手:
「帶你去吃飯啊。」
我跟著他出了門口,走到一輛黑色重裝的哈雷紅火摩託車旁。
他將一個全新的粉色頭盔戴在我頭上,示意我上車。
我神色復雜,一臉猶豫,站著沒動。
周寂眉梢微微上挑:「你怕?」
我提醒道:「我們還未成年。」
他神色更加桀驁了:「放心,就算被交警查了,也沒人敢拿我怎麼樣的。」
一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樣子。
刻薄又冷漠的上位者姿態,跟上一世,他對著警察說「我不知道他會帶刀」的樣子如出一轍。
對於我哥的死,他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仿佛這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周寂,你怎麼能不得到懲罰呢。
我笑了笑,溫和道:「真厲害啊。」
然後腿一跨,上了他的車,雙手環繞著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
「那就拜託你了。」
周寂伸手摩挲了一下我的手背,隨即拍了拍,驅動車子在路上飛馳著。
剩下的半天時間,他帶我去了高級餐廳,纜車雲頂,霧田花海。
我食不知味,也無心陪他遊玩,總在走神邊緣遊離著。
他將我送到家樓下時,已經臨近傍晚了。
我下車後,取下頭盔,放到他的懷裡。
他皺了皺眉:「你就這麼不高興跟我約會嗎?」
我掀起眼皮撩他一眼,勾起一個嘲諷的笑:
「原來這是在約會,我還以為在過家家呢。」
周寂臉色驀地沉了下來,泄憤般狠狠捶了一下車頭,咬牙道:
「江念,你真是令我厭煩。」
我眼睛一彎,朝他笑笑,轉身回家了。
當晚,我在房間裡,對著電腦敲鍵盤,有人敲了敲門。
我提高音量喊了聲「進」!
江衡端著一碟切好的水果走了進來,他將水果放到我的書桌上,含著笑意的溫潤聲落在我的頭頂:
「你還對編程有興趣?」
我頭也不抬地回答:「閑得無聊,隨便學學。」
「你要參加信息學奧賽?」
我頓了頓,隻得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這麼厲害,想保送清華還是北大啊?」
江衡明顯是在揶揄,我也樂得跟他開玩笑,眼珠子轉了轉,裝出一副猶豫躊躇的樣子:
「清華吧?」
他眼角愈彎了,露出一個笑:「有野心啊。
「那我也要好好努力,陪妹妹上清華了。」
19.
接下來的一周平平無奇。
我按部就班地上課,按時準點地跟江衡上學放學。
溫茹還會時不時地暗戳戳做一些小動作來整蠱我,譬如用膠水粘在我的座位上,將我水瓶裡的水倒進書包裡。
所有的這一切我都照單全收。
而周寂,自從周六那天分開之後,他對我便出奇地冷漠。
甚至在體育課的交際舞排練環節,他都繃緊著臉,一言不發。
然而旋律高昂處,我旋轉著轉進他的懷裡,能瞥見他通紅的耳根。
校慶日定在開學第二個星期的周五。
Z中本就是重點高中,160周年校慶,舉辦得十分隆重。
桃李盈門,共慶華誕,芝蘭滿室,同繪藍圖。
本次校慶日的校友觀園預約已經超過了3萬人次。
其中包括了眾多知名校友——從各級官員,到大大小小的企業家,噱頭最大的,無疑是上過福布斯富豪榜的86屆校友甘霖,他已經為Z中捐了5棟樓。
除此之外,此次校慶還會採用全球直播的方式,以最直觀、最及時的方式進行校園活動報道。
直播預約人數達10萬多人,校慶微信轉發達18萬人之眾。
無疑是一場華麗的盛宴。
校慶當日,薪火相傳的火炬接力活動結束之後,便是我們排練了一個星期的校園文藝匯演。
輪到我們班上場時,華爾茲的旋律彌漫開來。
周寂這次十分規矩地摟著我的腰,跟著音樂長步前進、後退,前進旁步。
至高昂時,他狠狠地掐了一把我的腰,眉眼帶著凌厲的笑意,像是惡作劇。
我隻是淡淡瞥他一眼。
160周年校慶紀念大會上,按照慣例,首先會在巨大的銀幕上播放著Z中百年風雨的歷史概況紀錄片。
主持人激情地念完演講稿後,大熒幕亮了起來。
所有人眉眼帶笑,鼓掌歡呼。
然而下一秒,大熒幕上出現的,是溫茹和那幾個小太妹的臉。
視頻裡的她,猙獰地笑著,罵罵咧咧,正往一個人的臉上瘋狂地揮著巴掌。
賓客席間有人變臉,有人尖叫,更多的是指指點點的議論聲。
他們都不知道被打的那個人是誰。
這不是我第一次以第三人稱的視角看著她們對我拳打腳踢,撕扯我的衣服,揪著我的頭發扇我耳光。
可這一次,我的心裡升起了無與倫比的快意。
視頻投在大熒幕上的效果,比我想象的還要清晰。
隨著她們的動作愈發殘忍,人群中的憤怒如同漲滿河槽的洪水,突然崩開了堤口。
「這是那個高二二班的轉學生溫茹啊!」
「我靠,人長得這麼漂亮,怎麼這麼狠毒啊。」
「這種人不配在我們學校,趕緊把她送去坐牢吧。」
「去死吧!殺人犯!」
……
無數的唾罵聲中,溫茹朝我撲了過來。
她眼眶血紅,死死地掐著我的脖子:
「賤人!一定是你!你想毀了我的人生!就算下地獄我也要拉著你一起!」
我沒有掙扎,看著她這副近乎癲狂的模樣,我極力克制,好避免自己興奮地笑出聲。
溫茹自然被周圍的同學拉開了,她這一撲,所有人便都知道我就是視頻裡的那個受害者。
警衛隊趕來得十分及時,他們將溫茹控制起來帶走後,會場的喧囂聲仍久久不能平靜。
許多人圍著我,他們的同情、關心和可憐,我悉數微笑收下。
人群中,我看見了江衡,他正極力地撥開人墻向我的方向跑來。
可下一秒,我的手腕便被另一個人握住了,一抬眼,對上了周寂冷沉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