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頭望著我多年不見的大哥繼續說:「得了你要回來的消息日日盼著你早些回來的心是真的,但現在想繼續留在高門大院當小丫鬟也是真的。」
大哥寬大的手蓋住了我的後背,他低聲說著:「對不起,這麼多年委屈你了。」
在家中被不公正對待的時候我從未哭過,被雙親狠心地賣給人牙子我也沒哭過,但這一刻我的淚水卻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大哥最後頹唐地離開了,雪也繼續下起來,慢慢掩蓋住他的腳印,仿若他從未來過。
11
剛過了正月,小姐議親的事便被提上了日程。
但小姐好像隻哭過那一晚便又回到千嬌萬寵,每日尋樂的日子。
今日少將軍難得主動提起要帶小姐出門策馬,小姐也是興致勃勃。
小姐早早便穿上紅色的騎裝,將長長的黑發束成高高的馬尾,飽滿光潔的額頭畫著最紅色的梅花花鈿,清澈的杏眼襯著微微上揚的眼角,明媚中又透著將門小姐才有的英氣。
小姐騎在一匹黑色駿馬上,輕而易舉就讓馬蹄騰空躍起,看得我是膽戰心驚。
可策馬奔騰的小姐卻始終在笑著,脖子上雪白的兔毛趁著她激動的臉頰微微泛紅,紅潤的嘴唇呼出霧氣,大聲喊著我的名字:「喜兒,你看本小姐厲不厲害!」
「小姐當然厲害,小姐天下第一厲害!」我捧著手爐連忙跑過去遞給小姐。
小姐卻絲毫沒有下馬的意思,示意我去拿她的弓箭,然後看向一旁的少將軍:「來啊,和我比試一場。」
不等少將軍應聲,一位騎著高頭大馬的男子接話:「沈小姐與在下賽上一場。」
「好啊,那規矩要我來定。」小姐指著百米外的一棵大樹說:「你我各派一人站在樹下頭頂一枚果子,各三枚箭,中數多者即為勝者。」
我抱著小姐的弓跑來連忙說道:「小姐,奴婢想要去頂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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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接過弓卻拒絕了我:「哪涼快哪待著去,少給我添亂。」
我這怎麼算是添亂,但既然小姐不願意我也不好再開口。
少將軍在一旁安慰道:「她這是舍不得你。」
我沒有應聲而是在一堆蘋果中挑挑揀揀選了一個最大最紅的,趕忙交給那位頂蘋果的侍衛。
看著我忙前忙後的樣子少將軍也許是覺得有趣便問:「你真是生怕你家小姐輸了比賽。」
我說:「就怕輸了這場,日後滿盤皆輸。」
少將軍挑了挑眉看向不遠處整裝待發的二人:「我以為你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鬟。」
「我也希望我還小可以什麼都不懂,可是要來不及了。」我都能知道這位突然出現在圍場的男人或許就是老爺口中的成王,小姐又何嘗猜不到今天是安排好的局。
但同時我又有一絲惋惜:「早知道就給小姐精心打扮一番了,前幾日房裡剛添置了新式的裙子。」
少將軍卻說:「如此便好,這就是最真實的沈知蘭。」
小姐在奔跑的駿馬上挽弓放箭,齊射三箭,均命中。
我跟著眾人一齊拍手叫好,心想此時和成王就是平局了,這樣也很好。
成王誇贊小姐:「沈小姐真不愧是將門之後,這一身騎射的本事怕是好多男子都比不上。」
小姐笑著回:「謬贊了,隻是自幼受爹爹和哥哥耳目燻陶罷了。」
比賽此時本該結束了,但成王卻看向我說:「不知能否借用沈小姐的婢女?」
雖是在詢問但成王卻直接拋過來一個青梅,我連忙用雙手接住。
成王笑著提議:「你我二人一起去射她頭頂的青梅,射中者便是今天的贏家。」
我不知所措地望向小姐。
小姐聽後當時脾氣就上來了,她把箭袋往地上一扔說道:「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了,這場就當是你贏了。」
少將軍連忙呵斥:「知蘭,不得使小性子。」
他轉身向成王無奈地說:「成王殿下家妹看來確實是累了,今日如有得罪還請多包涵。」
小姐卻冷哼一聲扭頭就走,我撿起小姐的箭袋趕忙跟了上去。
「向我施威?他也敢!」馬車裡的茶具七七八八地被摔了出去。
我站在馬車外大氣不敢吭一聲。
少將軍看著滿地狼藉和一旁的成王無奈地說:「王爺讓您見笑了,知蘭確實是被慣壞了。」
成王卻擺擺手,然後命人取來自己馬車中的兩套茶具送了過來,然後親自遞進馬車裡,然後被小姐摔得稀巴爛。
成王說:「沈小姐如果還沒消氣,那我晚些時候再差人送到府上些瓷器花瓶可好?」
小姐聽見這話悶著聲音回:「那倒不必了,別再今天送明天拿的,再賴到我頭上來。」
「剛才多有唐突,在這裡給沈小姐賠罪了。」成王站在馬車下用拳抵著唇掩笑。
「嘩啦」門簾被掀開,小姐因為剛剛的惱怒臉頰微紅,但她的脾氣一向是來的快去的快,此時依我看來應該是氣消了,但依舊裝腔拿喬道:「好了,也不是些什麼大事。」
成王向伸出手笑著說:「沈小姐願不願意讓我將功折罪,前面的紅梅開得正好。」
「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去看看吧!」
12
小姐的婚事定在了九月二十。這是司天監算的良辰吉日。
夫人不放心託人又去宮裡偷偷打聽,遞消息的人是這麼回的:「夫人放心,八字都是極好的。」
但作為母親嫁女兒如何放得了心,又尋了一位江湖先生,但隻能將小姐的生辰八字給過去,因為成王是皇家子嗣生辰八字向來都是保密的。
江湖先生說小姐是天生的富貴命,這輩子的榮華富貴都享不盡。
夫人聽了高興賞了銀送先生出去,但她私下卻說:「從我肚子裡生下來,這就已經算是富貴命了。」
還是夫人看的明白。
為了小姐的婚事,府上下忙前忙後,就連平日裡最清閑的我都忙得完全坐不下來喝口水。
「喜兒,過來!」小姐招手讓我進裡屋。
進門我便看見床上鋪著的喜被,紅色的錦緞上繡著戲水的鴛鴦,我連連誇贊:「不愧是蘇州來的繡娘,你看這……」我一下子想不起這彩色的鴨子叫什麼。
「鴛鴦。」小姐笑著敲了一下我的頭。
「對對對,是鴛鴦,這鴛鴦好像活了一樣!」
小姐又說:「母親特意去廟裡求了姻緣符,讓縫進去,這幾針便讓你來做吧!」
我有些不敢相信,如若不是在大戶人家,喜被是需要母親與姐妹一同制作的。
當然可能是我想多了,這些民間的習俗小姐應是不知道的,隻是因為府裡找不到手頭沒活的丫鬟了。
小姐又說:「不著急的,慢慢做。」
雖然老爺說小姐不想嫁便不嫁,但小姐還是選擇去做成王的側妃。
小姐說她所得到的已是尋常人這輩子都無法企及的,如若還在情愛這種事上矯情那便有些太貪心了。
13
九月二十當天,我作為貼身丫鬟需要一直跟著花轎,隨著敲鑼打鼓的送親的隊伍一路從城南走到城北。依照禮數小姐的隻能坐六抬大轎,所以府上特意定制了轎子,比尋常的八抬大轎大上一些,要足足六個壯力才抬的起,奢華程度哪怕不是八抬大轎也足夠令人傾羨。
跟著送親的隊伍走到一半的時候,總覺得心裡發毛於是回頭看去,發現出門的六抬大轎後面竟然又多出兩人,給我倒是嚇了一跳。
這事雖然奇怪,但並未影響送親流程,並且八抬大轎明媒正娶,我樂不得呢!
側妃的婚禮規格不比正妃,減去了拜堂環節,但畢竟迎娶的是將軍府的嫡小姐,成王府還是發帖設宴招待了一眾王公貴族來吃喜酒。
我一時沒忍住,湊在小姐身邊小聲說:「小姐,是八抬大轎。」
王爺在側門牽著小姐下了花轎後,隻是簡單囑咐了房裡的婆子幾句便徑直去招待賓客,房內隻留我伺候在小姐身邊。
小姐蒙著蓋頭靜靜地坐在那裡沒有出聲,許久才「嗯」了一聲。
喜婆拿著花生桂圓灑在床上,一口一個「早生貴子」,然後就使眼色示意眾人退下。
王爺走過來掀了蓋頭,喜婆說著吉祥話為新人斟酒,二人喝過合巹酒後便算禮成。
也不知究竟過了幾個時辰,天黑了下來,王爺也終於來了。
跟著幾位王府婆子走到門口時,我突然轉過身站定,掐著嗓子喊:「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小姐先是一愣,然後看向我捂住嘴笑個不停,而那位臉上永遠波瀾不驚的年輕王爺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喜婆也沒想到我會來這麼一出戲,拽過我趕緊把房門關上。
走了幾步隻聽王爺「哎呦」一聲,屋內的小姐笑得更歡了。
第二天我等去伺候新房洗漱,王爺立於屋內,小姐卻慵懶地側靠在床榻上,李嬤嬤一見就皺起眉頭說:「王妃還不起身侍候王爺洗漱更衣?」
小姐剛想不情願地起身,王爺卻說:「不用,讓丫鬟來就好。」
王爺同小姐說王府沒那麼多規矩,早膳後隨他進宮去拜見母妃,下午得了空去趙氏那裡問個好,其他的便不必在意,說完便先一步去了前廳。
小姐一一應下,見王爺走了便招手讓我過去。
然後小姐拉著我坐在床榻上,笑嘻嘻地貼著我的耳朵說:
「你忘在被上的針,扎了王爺的屁股。」
14
正妃趙氏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她從未為難過小姐半分,甚至經常同小姐作伴。
趙氏說這後院裡都是一些上不得臺面的愚蠢妾室,隻有我家小姐才是真正的聰明人。她看不上這群女人總是為了王爺爭風吃醋,也不明白為什麼要把人生賭在一個男人的愛上?
小姐同趙氏說:「你同王爺也算是少年夫妻,這麼說真是薄情。」
趙氏卻說:「感情越淺,地位越穩。」
後院女人的心思我不懂,但王爺顯然是一名端水大師,逢五在趙氏那裡,逢七在小姐這,其他侍妾一月一次。
但我隱約覺得王爺更喜歡小姐,因為王爺總是日日來用午膳。一回兩回也許是順路,但一個月次次飯點準時就到,這總會讓人多想。
可小姐卻嫌王爺吃的太多,私下和王府管事要王爺的伙食費。
這事自然就傳到王爺耳裡了,於是王爺第二天就沒來。我和小姐都覺得沒什麼,但可給李嬤嬤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小姐偷偷和我講王爺摳門又小氣,吃白食日日來,一要錢就不來了。
這話不知怎的又傳到王爺耳裡了,最後還是給小姐漲了月例。
然後王爺不僅午膳準時來,晚膳也安排上了,一頓三碗吃的小姐臉都黑了。
有一天小姐嘴饞,吩咐小廚房煮碗小雲吞當夜宵,深更半夜王爺火急火燎地趕過來,生怕小姐嘴快,等他來了連湯都不剩一口。
我真的懷疑老爺的眼光了,就這種幹飯第一名的王爺哪裡值得小姐委屈嫁過來當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