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那年,算命的說我刑克雙親,父母把我送到莊子上,十年不曾見一面,亦不管我死活。
十四歲接回家,讓我嫁人。
嫡姐笑:「呆子嫁病秧子,天生一對。」
父母說:「要不是這婚退不得,你嫡姐即將高嫁,就你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以後有事沒事都別回來。」
隻有他,握著我的手,教我寫下自己的名字。
寫下:【女子亦當自尊自愛,自強不息,奮發上進。】
1
在莊子上十年,我早不記得父母長什麼樣子。
奶娘說我是王家嫡次女,本該金尊玉貴,都怪那該死的算命先生。
她都要紅著眼罵一通,可她怕教壞我,翻來覆去總是那幾句該死、黑心肝、爛肚腸。
我依偎在她身邊,笑著看向天空,扳著手指頭數阿兄還有幾日回來。
會給我帶什麼稀罕玩意。
這莊子離京城很遠很遠,我來時坐了好幾天馬車,到這裏後,幾個兇狠的婆子守門,說遵老爺、夫人命令,不許我出門。
在這宅子裏,把我一關就是十年。
我不識字,不會吟詩作賦,更不會彈琴跳舞,灶上的活也不會。
Advertisement
但奶娘還是會誇我乖巧,說我花種得好。
是這世上頂頂好的姑娘。
阿兄也誇我是世上頂頂好的妹妹。
阿兄是奶娘的兒子,當初跟著我一起來到這莊子。
與我的這不許那不許不同,倒沒有人管著阿兄如何如何。
他先跟附近村裏獵戶進山打獵,學得一身本事後跟人走鏢,如今已娶妻生子,在村裏安家落戶。
嫂子就是他獵戶師父的女兒,兩人感情好得很。
「奶娘,阿兄還有幾天就回來了。」
「這趟出去一個多月,是該回來了。」
我看向蔚藍的天空,它本該無邊無際,但我被困在這方寸之間,顯得它也很小很小。
我想起阿兄回來與我說的江河湖泊,茂密林蔭,人來人往的街道,熱鬧非凡的市集廟會、各種美食、稀罕玩意……
十年了。
父母不曾讓我回去,也沒有來看過我。
吃穿用度全由莊子產出,雖吃不上山珍海味,穿不了綾羅綢緞,倒也不曾讓我餓著、凍著。
小時候不懂克父克母是什麼意思,稍大些,幾個婆子閑話說我是掃把星,得離我遠些,免得沾染晦氣,我便懂了。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
父母親人遠離我,我難受過,但好像也沒有很難過。
因為我有奶娘,有阿兄。
阿兄這次帶回來稀罕玩意不少,其中還有一盆奄奄一息的茶花,說叫什麼十八學士。
我哪裡知道它的雅稱,隻覺得它可憐,小心翼翼修根換土,澆水後放在窗邊,拿小布巾擦拭它所剩無幾的葉片。
等它發新枝冒新芽。
「奶娘,奶娘,它活了。」
我催著奶娘快去與阿兄說一聲,他帶回來的茶花我養活了。
奶娘臨走時摸摸我的臉,紅著眼道:「我很快回來,你乖乖在家。」
「嗯。」
我早時候偷偷跑出去過,被找回來後,幾個婆子沒有罰我,卻狠狠欺負了奶娘,我打不過她們,也奈何不了她們。
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跑出去過。
因為我知曉,我若犯錯,奶娘會遭殃。
王家來人接我那天,茶花葉子也鬱鬱蔥蔥,我聽著那人說了挺多話,卻沒一句記下。
因為她在說謊。
說什麼父母想我,特意來接我回去。
我雖然沒見過世面,但不是真的傻。
真與假我還是分得清的。
奶娘倒是很高興,覺得我守得雲開見月明。
我不忍與她說,此次回去,我怕是從一個牢籠,到另外一個牢籠。
所以我不讓她跟著一道回去,免得她心疼我,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來。
「小姐,這是為何?我……」
「阿兄迫於生計時常要外出,嫂子又有了身孕,侄兒尚小需要人照看。我回家是去享福的,奶娘不必擔憂,等我安頓好,就派人來接奶娘和阿兄去京城團聚。」
臨走那天,上馬車前,我一直在笑,仿佛對回家充滿期待。
真很高興的樣子。
等上馬車後,看著角落的茶花,眼淚才忍不住滾滾落下。
此生,與奶娘、阿兄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2
回京城的路,如來時一般,經歷好幾個白天黑夜,總算到了。
沒有父母熱情迎接,也沒有下人恭敬相迎。
被帶到母親面前時,她珠釵玉飾、錦衣華服,端莊溫婉又大氣,身邊一個嬌俏女子正拉著她的衣袖撒嬌賣癡。
一口一個母親您依了我吧,求求您了。
母親笑著捏捏她的臉,溫柔又慈愛:「好了好了,依你便是,明日便讓掌櫃來家裏,給你量尺寸做新衣。」
「謝謝母親,母親真好。」
她們旁若無人地親昵。
我站在一邊靜默不語。
我以為自己會難過,會悲傷,結果我平靜地看著,內心毫無波動。
也是,我雖沒有父母疼愛,但我有奶娘、阿兄。
「母親,她,是妹妹嗎?」
錦衣華服的女孩兒走到我面前,眸光輕蔑地上下打量我一番。
我穿著細棉布衣裳,雖是簇新,但與她身上穿的、戴的,可謂是天壤之別。
母親亦朝我看來。
隻一眼,她便蹙眉,眸中厭棄過於明顯。
不鹹不淡地說了句:「是你妹妹。」
我輕輕喊道:「母親,姐姐。」
「行了,丹畫,領她去……」
她想了想問,「榆欣隔壁可還有院子空著?」
「回夫人,大小姐隔壁的院子,表小姐住著。」
「……」
「桐苑那邊倒是還有個小院空著。」丹畫道。
「那就住桐苑,丹畫你領她過去。」
我不知道桐苑是什麼地方。
我也沒有選擇挑剔的權利。
母親不喜,嫡姐高高在上,丹畫作為丫鬟,對我也並無恭敬之心。
等到了之後才知曉,這裏住著的,都是父親的庶女。
我住的小院不大,也就三間屋子,屋子裏一股黴味,丹畫讓人收拾清理,指揮人往屋子裏搬東西,我就拿著包袱站在院子裏,靜靜等待著。
有人偷偷摸摸、縮頭縮尾打量著我,又快速隱去。
沒有人招呼我去她們院子坐一會兒,喝口茶。
「二小姐,收拾好了。」
「嗯。」
我走進屋子。
屋子裏說好聽是清雅,說難聽點就是窮酸。
我也無所謂了。
既來之、則安之。
我人微言輕,胳膊肘擰不過大腿,聽話些安安穩穩,總比被打一頓,罰站、罰跪來得強。
丹畫很快領了兩個丫鬟、一個婆子過來,說是伺候我的,往後聽我吩咐差遣。
我看得出來,她們都不想伺候我,但又沒得選擇。
我在屋子裏坐了好一會兒,也沒有人進來為我添茶倒水。
「我可是聽說了,裏頭這位是掃把星,克她身邊所有人。」
「不行,我不能留在這裏,萬一被克死了怎麼辦?」
「我也不要留下。」
兩個丫鬟跑走了,婆子倒是慢慢進屋,躬身問:「小姐要喝水嗎?」
我搖搖頭,不打算為難她:「你去幫我拿一下行李,我有一盆茶花,先幫我搬來。」
「是。」
婆子應聲離開。
很快又來了一個圓臉丫鬟,規矩很好的樣子。
「奴婢四月見過小姐。」
「免禮。」
我讓她去打點水來,一路舟車勞頓,沒有好好清洗。
我想洗洗睡一會兒。
這一刻的我又渴又餓,在母親那裏我也沒有喝到一口水,更沒吃上一口飯,就被嫌棄地攆到這小院來。
隻要睡著了,就不會餓不會渴。
「是。」
四月手腳很快,弄來一壺茶水讓我先喝著潤潤喉,又出去一趟後端來糕點、果子,讓我先吃。
在婆子帶著人把茶花、行李搬過來,熱水已準備好,我清洗一番後,四月幫我擦頭發。
「小姐的頭發養得真好。」
想到奶娘為給我養這頭烏發,用了不少法子,更是費了心,我幸福地笑起來。
我的歸來,沒有接風宴,家裏人也沒有親自過來看我,母親更沒有送銀子給我花用、打賞,吃食與桐苑其他姐妹一樣,並無出挑之處。
府裏所有人都知曉,我這個嫡出二小姐,不得父母疼愛,更不得兩個哥哥、姐姐喜歡。
我亦沒有想過去爭取。
來時阿兄給我二十兩銀子,夠我用很長一段時間。
隻安靜等待著未知的命運到來……
3
回家小半月後,四月領回我的月銀五兩。
我捧著銀子笑得歡喜。
若我省吃儉用,一年就能攢下六十兩,可以在鄉下買好幾畝田地,修建房屋。
到時候想法子託人帶去給阿兄,請他先幫我置辦著,萬一哪天我無處可去,有這麼一處安身之所,便能免去顛沛流離,無家可歸的窘迫。
四月讓我拿一兩出來打賞下人。
「?」
我看著四月,她靜靜地等著。
「是給你們嗎?」
四月搖頭:「不是給我們,而是給桐苑外其他人。比如廚房那邊,庫房、賬房那邊,夫人身邊……」
四月說著,看我的眼神裏帶著憐憫。
我知道她為何會如此。
我不得寵,自然要費心打點,否則飯菜會被克扣,熱水總也輪不上或者沒有,每月公中給的東西要麼拿不到,要麼就是壞了。
這群捧高踩低的小人,我得罪不起。
我隻能忍著心痛拿一兩遞給四月。
四月拿了銀子出去了。
還有個丫鬟很少到我跟前露臉,我也不管她去了哪裡,做什麼去了。
婆子姓黃,除了幹活,也不會跟我扯閑言。
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四月,她很是能幹。
針線活好,把我生活瑣事也打理得井井有條,三餐吃食一頓不落,果子、點心這得隨緣,有多我能吃得上,沒多我也不會饞。
就是太無聊了。
在鄉下我能在院子裏養養花草,來王家後,啥也做不了。
我曾想過與姐妹們來往,但她們瞧見我便快速走開,甚至當我的面關上房門。
我知曉,她們是嫌棄我,亦怕我克著她們。
我知道自己不討喜,所以並不出門去,每日看著茶花,與它說說話,給它擦葉子,看著它越來越好,枝繁葉茂,我也覺得開心。
丹畫帶著人,捧著衣裳、首飾過來的時候,我便知曉,父母接我回來,要我做的事情來了。
「夫人最近比較忙,才一時沒想起小姐……」
丹畫說了很多,我隻輕輕點點頭,表示已知曉。
「……」丹畫默了片刻道:「小姐明日早些起來梳妝打扮,到時候奴婢過來接您。」
「嗯。」
我看著那錦衣華裳發愣。
四月猶豫了又猶豫才說道:「奴婢打聽來的消息,夫人接您回來,想讓您替大小姐嫁到顧家去。」
「……」
我看著四月。
四月又道:「與大小姐有婚約的是顧家三公子,早年那可是龍章鳳姿響當當的人物,連中三元皇上欽點狀元,可惜兩年前東郊圍獵,為救駕受傷中毒,傷了要害,不良於行,如今已極少出門,即便出門亦坐輪車。
「三公子出事後,顧家曾上門提親,大小姐死活不應。顧家說退親,老爺、夫人又捨不得,便才將您接了回來。」
狀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