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宋遠霖當了四年情人。
我死那天,他正和別人舉行婚禮。
「大喜的日子都不來,怎麼,不想看見我娶別人?」
「還是說你覺得,耍小性子我就會妥協?」
「路楊,我最後說一次,今天你不出現,這輩子都別想回來。」
後來,他跪在我的墓前,親手為我刻上墓誌銘。
「吾妻路楊。生於楊花落盡之日,死在我最愛她那年。」
那是他第一次承認他愛我。
可那又怎樣呢?
我已經死了。
1
「我死了你就能娶她了,你難道不高興嗎?」
婚禮現場,我飄在宋遠霖身邊。
他聽不見我的話,隻是沉著臉,讓助理不厭其煩地撥打我的號碼。
兩遍無人接聽。
第三遍直接關了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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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分鐘後,他不耐煩了。
拿出手機給我發幾條短信,言語裏滿是戲謔和威脅:
「大喜的日子都不來,怎麼,不想看見我娶別人?」
「還是說你覺得,耍個性子我就會妥協?」
「路楊,我最後說一次。今天你不出現,這輩子都別想回來。」
和我說話時,他總是一副大權在握、生殺予奪的模樣。
可惜,如今他火氣再大,也沒法發泄在我身上了。
因為幾個小時前,我死了。
「宋總,婚禮快開始了,您該去換衣服了。」
袁秘書抱著平板提醒他,板正的身條不卑不亢。
聞言,宋遠霖的手在螢幕上停住,鋒利的眉皺到了一處。
停了幾秒,才把手機丟給袁秘書:
「繼續打,打到她接為止。」
2
不知道為什麼,我離不開宋遠霖。
或者說,靈魂狀態的我無法離他三步以上。
我被迫跟著他上了臺。
婚禮現場佈置成了海洋主題,巨大的藍鯨懸浮在空中,和夢裏一樣漂亮。
隻不過婚禮的主角不是我,是季晴。
一年前,宋遠霖讓我去公司送午飯,指明了要吃鹽焗蝦。
我從早晨折騰到中午,挑蝦線的時候還不小心把手劃破了。
可是一進辦公室,袁秘書就把我攔住了。
那時候他也剛進公司,第一次處理那樣的事情,還沒什麼經驗。
「宋總在開會,麻煩路小姐在外面等一下。」
相當拙劣的謊言。
話音未落,門縫裏就溢出幾縷可疑的聲音。
袁秘書一下紅了臉,眼神閃爍,似乎在思考怎麼說才能讓我好受點。
我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
「沒關系,我在外面等就好了。」
結束後宋遠霖摟著一個嬌俏的姑娘走出門。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季晴。
皮膚很白,眼睛很大,高馬尾有些淩亂,但青春靚麗分毫不減。
盡管我和她都不是宋遠霖萬花叢中唯一的嬌花,但縱觀這人過往的口味,沒有這樣清純的學生妹。
所以當宋遠霖跟我說他要和季晴結婚時,我是有些驚訝的。
好在我很快就平復了情緒,當天晚上就收拾好了所有東西。
說是收拾,也隻有一個行李箱而已。
出門前,他坐在陽臺上,修長指尖纏繞著迷蒙的霧氣,笑得有些譏諷。
「這就受不了了?」
他一步步逼近我,濃重的煙草味道侵襲著感官,讓我有些想吐。
「不好意思啊宋總,我不睡有家室的。」
如果有鏡子,我一定笑得很難看。
宋遠霖的笑僵在臉上,低頭掐住我的下巴。
「那我是不是該誇你有職業道德啊?」
在他眼裏,我隻不過是個花錢買來的女人。
不睡有家室的,聽上去像句可笑的說辭。
「還是說,你還想著嫁給我?」
我低下頭。
我想過的。
但也僅僅是……想過。
可連這個,我也不敢承認。
見我久久不答,宋遠霖略帶嘲諷地拍了拍我的臉,微涼的語調直刺人心。
「路楊,問問自己,你配嗎?」
3
宋遠霖以前不是這樣的。
青梅竹馬十載。
他會在別的女生控訴他不給自己講題,隻給我講時,一本正經地說我不是別人。
也會在我來姨媽弄臟褲子,被別人嘲笑時,一拳砸在那個嘴欠的男生臉上。
可現在,我已經想不起那個處處維護我的宋遠霖長什麼樣子了。
他對我,隻有綿延不絕的恨意。
「路楊,你為什麼不和你媽一起去死啊?」
這是他後來對我說過最多的話。
高三那年,學校突然停電。
我和宋遠霖提前回家,正好撞見我媽和他爸不堪入目的場景。
單身寡婦勾引有婦之夫,談資很快在街坊四鄰傳開。
宋遠霖爸媽大吵一架。
可就在他們去民政局離婚的路上,一輛大貨車突然側翻。
他們甚至沒能撐到救護車趕來,就撒手人寰了。
葬禮那天,我紅著眼睛在宋遠霖家門口等了一夜。
憔悴不堪的他從熹微的天光裏走來時,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
「楊楊,我沒有爸媽了,你開心嗎?」
他抱著我,修長的手指在我雙臂留下一道道紅痕。
肩上偶爾有淚水滴落。
我忍著疼,囁嚅著嘴唇,一遍遍向他道歉。
可最後,宋遠霖也隻是搖搖頭,丟下一句淚眼婆娑的「我恨你」。
他在我的生活中消失得徹徹底底,我媽也因為受不了打擊中風癱瘓。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
七年後,在我為醫藥費發愁時,宋遠霖會再次出現,輕描淡寫地幫我補齊了住院費。
「路楊,她得活著,親眼看你是怎麼受苦的。」
也許從那時候起,我們的結局就註定了是個悲劇。
4
隻不過,宋遠霖折磨我的手段不怎麼高明,無非就是雞蛋裏挑骨頭。
咖啡泡個八遍才肯喝,洗澡水低了一度就要發脾氣。
一旦我表現出一點不滿,晚上就別想睡了。
原本我就皮膚敏感,稍稍用力就會捏出一片瘀痕。
宋遠霖從來不會因為這種事情憐惜我,往往是怎麼盡興怎麼來。
有次我病了,去醫院掛了兩天吊瓶,回來時剛好遇見一位學長。
他把我送到家門口,又跟我隨口聊了兩句。
剛好宋遠霖出差回來看見這一幕。
「我還發著燒,你能不能讓我休息會兒。」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生氣,隻幻想他可以念著多年交情,放過我一次。
「還能和別人說說笑笑,應該也不需要休息。」
「而且39度,沒試過,想試試。」
禽獸。
我罵他,故意跟他較勁,眼淚卻在無聲時滑落。
宋遠霖將我的臉掰回來,拇指輕輕擦過被我咬出血的唇瓣。
「別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大不了明天去刷我的卡泄憤。」
「反正用身體換取利益,是你們家一直擅長的。」
我怒視著宋遠霖。
戳到我的痛處卻讓他異常快樂,臉上的笑都帶了幾分猙獰的快意。
「不然你以為,我爸對你們家的照顧都是無緣無故的嗎?」
我的力氣一下就卸了下去。
因為在這一點上,我根本無從反駁。
隔三差五的糖果,逢年過節的硬貨。
早已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成了我這輩子想起來就會受之有愧的東西。
結束後我又燒了三天,一個人在客房裏自力更生。
而一墻之隔的宋遠霖,隻在第一天扔過來一盒退燒藥。
他說:「路楊,別死在我家裏,我嫌晦氣。」
5
會場裏播放著記錄新郎新娘相愛過程的動畫。
鬱鬱蔥蔥的林蔭道上,馬虎的姑娘撞到了正在發呆的路人。
姑娘匆忙道歉,撿起男人掉落的手機,對方卻在她轉頭的瞬間狠狠愣在當場。
沒過多久,他們相愛了。
他帶她去過長滿薰衣草的普羅旺斯,在聖雷米小鎮的鐘樓前擁抱接吻。
賓客們為他們的愛情鼓掌喝彩,我卻被這一幕深深刺痛。
這就是宋遠霖想讓我看到的吧。
不得不承認,他總是知道怎麼折磨我最疼。
高中時,同桌問我將來想在哪裡結婚。
那時候我被偶像劇洗腦,脫口而出想去普羅旺斯。
結果這話不知怎麼傳到了宋遠霖耳朵裏,放學後他把我堵在器材室,一本正經地討論這事。
「唔,普羅旺斯麼,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對薰衣草的花粉過敏,小路同學記得提前給我買藥。」
我像熱鍋上的蝦子一樣紅了臉,小聲嘟囔:「我又沒有要嫁給你。」
「那你還想嫁給誰?」少年板著臉,把班上的男生數了個遍。
我又哪裡敢承認,隨便說了個明星的名字。
宋遠霖牙都咬碎了,回去後到處打聽那人是誰。
最後真相大白,氣得三天沒理我。
我在無人處偷笑。
可從那之後,我做的每個關於普羅旺斯的夢,都有穿著白西裝的宋遠霖。
我轉著圈,試圖找到能離他最遠的地方。
然後就飄到了程銘身邊。
他是宋遠霖的伴郎,也是我的高中同學。
大學時他主動放棄了年薪五百萬的offer,和宋遠霖一起休學創業。
如果沒有他,遠霖科技不可能走到今天這步。
婚禮進行到一半,程銘懟了懟另一個伴郎老淩,小聲說道:
「臥槽老淩,你有沒有覺得新娘有個角度特別像路楊。」
老淩也是宋遠霖擴張商業版圖的功臣,不過我們隻見過兩次,沒想到他還記得我。
咂咂嘴,點頭道:「你還別說,真有點像。」
程銘嘆了口氣,悠長的目光似在追憶當年。
「老淩,你是不知道他倆高中時多好。有一年路楊生日,霖哥騎了五公裡車,就為了買一個限量版的蛋糕給她慶祝生日。我真不明白,他倆怎麼就走到這步了。」
是啊,我也不明白。
我和宋遠霖,怎麼就走到這步了。
6
婚禮結束後,宋遠霖帶著季晴回了新房。
我無意聽人墻角,卻又避無可避。
好在他並沒有打算做些什麼,心不在焉地安撫了下季晴,就走向了書房。
「有點事要處理,你先睡吧。」
新婚之夜獨守空房,季晴當然不樂意。
噘著嘴把高跟鞋一蹬,「宋遠霖,我生氣了。」
這大概就是被偏愛的有恃無恐吧。
我從來不敢這樣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情緒,因為季晴生氣了宋遠霖會哄。
而我生氣了,沒有人會理。
我這輩子呢,孑然一身來,孑然一身走。
沒有人注意到我的消失,也不會有人記得我是誰。
真奇怪,人都死了,心裏某個地方還有冷風呼嘯。
果然,宋遠霖又耐著性子哄了季晴兩句。
他本就長得不差,稍稍說幾句軟話,小姑娘就心猿意馬了。
來到書房時天已經很晚了。
看見沒有消息回復的聊天框,宋遠霖沉下了臉。
但他並不是在擔心我的失聯。
隻是在惱怒,豢養的金絲雀竟敢這樣忤逆他。
這一晚,我毫無睡意。
焦躁地在房間裏踱來踱去,看著不遠處端坐的宋遠霖,恨不得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
但我大概沒什麼做鬼的天分,手指觸到他的身體,直接穿了過去。
宋遠霖也沒有睡好,靠在書房的躺椅上沉思了半宿。
天亮時從抽屜裏拿出藥片,沒喝水直接吞了下去。
我偷偷查過,那是一種三環類藥物。
主要作用是抗抑鬱。
程銘說過,雙親同時過世對宋遠霖的打擊很大。
他在國外那幾年,過得並沒有表面這般光鮮亮麗。
隻是他習慣了什麼都不說,放任絕望和焦躁在心裏攻城拔寨。
不放過自己,也不放過我。
有一次吵架後,我在手腕上割了一道極深的傷口,決然地望著冰冷的天花板,給他打了個電話。
「我還你一條命,你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
電話那頭隻有冷笑傳來:
「你敢死,你媽也不用活了。」
他總愛這樣威脅我。
思緒拽回。
我擰了把濕淋淋的衣服,抬頭時剛好發現熹微的晨光從窗縫中溜進來。
天,居然亮了。
7
我跟在宋遠霖身後晃了兩天。
第三天,江海市公安廳找到了我的屍體。
宋遠霖還在開會,電話是袁秘書接的。
「宋先生您好,我們在濱河公園打撈到一具屍體,進行DNA比對後,確認死者是一名叫作路楊的年輕女性。我們恢復了她手機裏的資訊,看到您是死者的緊急聯系人。如果可以的話,請您盡快通知家屬來認領屍體。」
當著一眾甲方,袁秘書直接沖了進來。
宋遠霖濃眉蹙起,低沉的聲音帶著不容抗拒的壓力:
「懂不懂規矩,滾出去!」
袁秘書滿頭大汗,難得沒有聽老闆的話。
「宋總,路小姐出事了。」
「啪。」
簽字筆掉在地上,在鴉雀無聲的會議室裏顯得尤為突兀。
我扭頭看向宋遠霖。
隻見他微微愣了一下,半晌才自顧自撿起筆,淡淡說了句「抱歉」。
然後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繼續開起了會。
割腕那次,我問過宋遠霖:
「如果我死了,你會怎麼樣?」
那時他就回答過:
「該做什麼做什麼,難不成還要為你殉情?」
8
我突然理解有些人死後為什麼要變成惡鬼了。
整整一個月,宋遠霖都像個正常人一樣該做什麼做什麼。
隻是偶爾路過我們曾經住過的小公寓,會有片刻的停頓。
第三十天,警方又打來電話。
說兇手已經找到,屍體再無人認領就要火化處理了。
十一年前,宋遠霖也是這樣。
一個人走進太平間,帶回兩個骨灰盒。
抽屜拉開,是我遍佈傷痕的身體。
特別是胸前和下體,慘不忍睹。
宋遠霖就那麼呆呆地看著,一言不發。
直到員警走過來,交代我的死因。
「很遺憾,被害人死前遭到了三小時的非人折磨,兇手用匕首和錘子,在死者的胸骨、髖骨和髕骨上造成了不同程度的骨折。但就屍檢結果顯示,死因是大面積損傷造成的休克性死亡。」
「什麼意思?」宋遠霖問。
員警淺吸一口冷氣,憐憫地掃過我的屍體。
「換句話說,她是活活痛死的。」
冰冷的記憶湧入腦海,恍惚間,還有刀刃沒入皮膚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