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孩子看我們進來竟然沒有先叫我,反而先叫起了:「吳少爺!吳少爺來了」,又沖著屋裡的嬸子喊:「娘,吳少爺來了!」然後才想起我似的,沖我傻樂:「小雨姐。」
我嗯嗯了兩聲,看著盯著我手中餅的海海,把剛啃兩口的餅丟給他,他感激地接過餅,給妹妹掰了一半,又把另外一半拿進了屋。看著兩個小屁孩諂媚地跟在少爺進進出出的,我懶得理他們,無聊至極,拿起地上的斧頭開始劈那小堆柴。
過一會兒廚房傳出藥味兒,我進屋看見他們圍在一個床邊煎藥,霧蒙蒙的讓本就逼仄的屋子更加昏暗,我沖著床上枯瘦幹黃的女人,叫了句:「嬸子。」
她還沒回應我就又幹咳起來,我上去扶住她給她順氣,一邊私心想著:她不會真像村裡傳的那樣是肺癆吧,萬一把少爺傳染了我怎麼交代。
想到這裡,我趕緊端過少爺手裡的碗,讓海海扶著她娘喂她吃藥。少爺不僅帶了藥,還教了海海和青青怎麼熬藥,怎麼喂藥,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溫聲說:「這裡的東西是甜的,但是你倆乖,不能吃,等你們娘咳得厲害的時候掏出一顆放她嘴裡救急。」
青青小心接過,重重點頭答應。顏家嬸子喝了藥好像立刻就好些了,哭著道謝,我看不得人這場景,說著收拾藥碗趕緊先出去了。
我把顏家院子收拾了一遍,又把他家水缸的水提滿,把他家院子裡的翻了一半的地給翻完了,少爺才出來。
這下不用等村裡人上門找,村長就通知大家晚上去村裡的白鶴神前面集合,他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去顏家耽誤了我地裡的活,我中飯都沒回去吃,還是爺爺送到地裡的,趕在太陽落山前忙完,回家走到白鶴神前。
白鶴神其實不是白鶴,是一棵老白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管一棵樹叫白鶴。
村裡的人幾乎都在,我跟在人群後面,看到少爺一個個在紙上登記著什麼,旁邊的三奶戳了戳我:小雨,你這小女婿厲害,還會看病呢,聽說顏家那個肺癆鬼,一碗藥下去,都不咳了。
我疑惑著懶得搭理她,回家做飯了。
第二日,少爺又牽著老騾子回寧安城了,第三日家家戶戶地派藥,並抓來了青青海海當壯丁,還有我,教村民怎麼煎藥,怎麼敷藥。
真是不明白,我都跑到蘆葦蕩了還能被抓到,我還不如小黃狗,跟著活躍氣氛就行了。
而且我心中更疑惑了,晚上回家問少爺:「您真的會治病?」
少爺沒停下整理記錄的紙,語氣輕快又得意:「當然了,本少爺可不是隻能擺在家裡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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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著我的蘭花放到院中,準備給它吸收下日月精華,並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哼,怎麼沒完沒了了。
27
我的豆角和瓜秧都長大了,我在院子搭瓜架,院子被推開,是幾個嬸子送來了他們家的早柿子和黃瓜,我伸頭問:「還沒到收菜的時候嬸子。」
她們笑嘻嘻地把東西放在屋門口,過來給我搭手扎架子。
福大姐說:「不是賣的,姐謝你,給你吃的。」
秋大娘說:「大娘謝鳴哥,給他吃的。」
趙嬸子說:「我誰也不謝,想白給你家吃的」,並白贈送了一次白眼。
等柿子開始上色,端午也來了。
食肆生意太好,甚至黃龍府來了貴人,將軍府都從食肆定了好幾樣菜,我沒法如約接小姐回村裡玩耍了。去地裡仔細地看了兩遍,把雞鴨託付給海海青青,報酬是兩根五彩繩,又把我的菜地託付給趙二鐵。他不忿他沒報酬,我還他一次白眼,畢竟他還欠著我的工呢。
安頓好一切,又收了一遍村裡的菜,和少爺帶著爺爺去寧安城過端午。
店裡依舊熱鬧,爺爺去找奶奶說話,我把菜搬去廚房,少爺託著一袋費力地要提過廚房門檻,嗯?現在都能把一袋柿子提這麼遠了嗎?
我趕緊上前接著,心裡擔心:姑姑說這柿子做出來的豆腐羹自帶酸甜,夏天開胃,點的人越來越多了。這柿子還沒到季節,隻有幾家種出來了早柿子,就這點,可別磕壞了。
小姐初四下午就放了假,我還沒來得及去接她,就見她身後跟著幾個少爺小姐,追著一個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的公子,從巷子尾沖出來,一邊朝著店裡大喊:「劉阿布,把姓錢的攔住!」
正在店門口張望的阿布一下躥出去,把那書生打扮的小公子撞倒在地。這城裡武官比文官多,少爺說這小公子的爹是錢鋒校,正六品呢,放在京城也是個能隨意對待的小官,況且是在這寧安城。
我趕緊去扶起錢小公子,讓他快跑,他用眼神感謝了我,一溜煙跑沒了。小姐跑到我面前,上氣不接下氣,還沖著跑沒影的人喊:「錢繼文,我要給你的頭打扁。」
小姐的白瓷臉跑得通紅,氣急敗壞的樣子惹得熱鬧的食客哈哈大笑:「阿眠小姐,可莫要追了,錢夫人正在給他家繡花枕頭,挑兒媳!」
張嬤嬤趕緊把小姐和她幾個同窗挪到後院,打水給他們凈手凈面,阿布又端來甜豆漿和小食,緊張地看著小姐有沒有氣壞。
頭插碧玉釵的是皮毛行姚掌櫃家的小姐,書院女子少,現在是小姐的閨中好友。胸前戴著金鑲玉麒麟的是長春海防通判家的小兒子都圖,在寬城子專橫跋扈,眼看他爹就要被他連累到被吉林將軍發配去種柳便條了,趕緊把他丟到寧安城的馬佳氏姨母家,現在是小姐的異性兄弟。
逃跑的錢小公子把家中一塊橢圓的和田玉裝在錦袋裡偽裝成雞蛋,和書院其他學子鬥蛋贏了一圈,直到追在姚小姐後面撞壞了她的天鵝蛋。那是姚小姐家專門給她尋來的天鵝蛋,她裝在編織的花蛋袋裡送給我家小姐的,還未煮熟的生蛋。
都圖發現不對勁,拽下錢小公子的錦帶,才發現是石頭,這可惹毛了小老虎,小姐上去揪著他的辮子就要揍他,被趕來的吳老爺撞見拉開了,然後被三人組虎視眈眈地盯到散學,就出現了巷子口的一場追逐戰。
晚上一場小鬧劇沒影響她晚上幹了兩碗飯,也沒影響晚上全家熱鬧地包粽子。老爺也來了,我都沒正經跟老爺說過幾句話,他這次卻讓少爺喊我過去,我放下手上正包的粽子,忐忑地走到正屋廳中。
夫人和爺爺奶奶,姑姑姑父都在,英叔也在,我問英叔:「您什麼時候來的,我竟然沒注意。」
他還是端著一個茶壺對我輕哼:「我挖了條地道,從土裡突然冒出來的。」
小姐趴在夫人身邊,雙眼閃亮:「哇,英叔是哥哥跟我講的土撥鼠。」
大家笑開,先是大人們互相寒暄,然後老爺跟我們全家又表達了一次感謝。然後鄭重地跟爺爺說:「阿叔,我家鳴哥生辰就在端午。」
還沒等爺爺奶奶驚訝,他繼續說:「過了端午就虛十七歲了,這孩子受我連累,多虧冬雨仗義又機智。我和他娘也很喜歡冬雨,你們要沒意見,就請英老爺做個見證,就把兩個孩子的事定下來吧。」
爺爺囁嚅了幾聲,又看向奶奶求救:「這這……這我們……」
英叔摸著茶碗,看著我話卻是對爺爺說:「丁老頭,這潑天的好事你們老兩口還不樂意,難不成真要你家冬雨做狀元娘子還是將軍夫人。」
爺爺下意識想反駁英叔,奶奶冷靜地開口:「我家小雨攀不上狀元和將軍,但是我家小雨不能做妾。」
她看著夫人:「你們是貴人,總有一天要回京城。將軍府的表小姐也好像是對鳴哥有意的,要是做了將軍小姨子的相公,即使不回京城,也不是我家這樣的貧民能招惹的。」
夫人想解釋什麼,少爺搶先說:「我不是,我不會納妾也不娶將軍府的小姐,我和爹娘說過了,我是入贅。」
他神情急切又擔憂,上來拽著我的袖子跪在爺爺奶奶面前:「冬雨買下了我就是當女婿的,我以後不回京城,我沒有狀元將軍的命,隻希望冬雨別嫌棄我是個花瓶。」
奶奶慌忙要扶他起來,他也不幹,爺爺又開始:「這這這」起來。
英叔:「你快別這那了,你問問冬雨這丫頭怎麼個想法,你們全家心眼子加起來都沒她多,她做的決定你們指定不吃虧!」
我輕輕掰開少爺的手,他驚訝地看著我,神情失落下來:「你都收了我的玉佩,你還說不會丟下我們……」
我下意識反駁:「我啥時候說過?而且那玉佩是你強行塞給我的。」
還沒反駁完就看到他眼神從失落變成失望,眼眶也紅了起來,眉間籠罩了一股讓我感到不祥的預兆,小姐的一句「哥哥快要哭了」,更是讓我丟盔卸甲。
罷了罷了,我看著周圍看戲的大人,心中嘆氣,火速朝著爺爺奶奶夫人老爺磕了個頭:「行了行了,我答應了!」
爬起來就跑,小黃狗跟在我身後,院中的風吹散我臉頰的滾燙,我準備把今年的粽子裡蜜棗全挑出來扔了!
28
端午那天店裡不營業,一大早姑姑和奶奶在廚房做了豆沙和豆腐餡兒的艾草團子,又做了一大鍋豆花,請來往的熟客和鄰裡品嘗。忙完吃食,姑姑姑父就帶著阿布回村和劉爺爺一家過端午了。
林小姐最先過來,這次坐著馬車,穿著粉色的漂亮璇裙,胸前戴著黃布小猴和一把草編的小笤帚,手腕上系著五彩繩。她要和將軍府的人去看賽龍舟,除了寧古塔將軍衙門下面的五司,今年還有一支南蠻流民,大多是幾十年來流放過來的犯人家屬的後代和一些漢人。
她把兩個用絲綢做的五彩櫻桃、桑葚和菖蒲絡子塞到我手上,沖著正在屋裡貼五毒剪紙的少爺吹了個口哨就上馬車匆匆走了。
小姐起床後,我把林小姐送的彩色絡子別在她衣襟上,又給她用艾水擦了擦眼睛。
到店門口看到柳院長和幾個夫子過來,柳院長精神矍鑠,目光祥和,遞上來一個小陶罐:
「聽聞丁吳兩家結親,吃了你們春寒齋這麼多白食,今日老夫我就大方一回,把我這學生送來的好酒送給冬雨丫頭了,結婚那日,定要請我。還有賀禮。」
我恭聲道謝,招呼幾位夫子坐下吃碗豆花,其中有位好像面善卻未曾見過的青衣男人,這就是給院長買下書院的人。
夫人也帶著小姐出來和夫子們打招呼,那青衫男人對著夫人開口詢問,我卻能感受到那眼神在上下打量我:
「您難道就是冬雨姑娘的娘親,氣度不凡,果然是能教出這樣好孩子的。」
我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喜更盛,張口就懟:「我娘早就死了,夫人不是我娘親,但救我危難,教我識字明理,是我心裡的菩薩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