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隻手,仿佛一瞬間將我重新拽回學校的女廁所。
我們是高中同班同學。
因為某天我值日的時候,如實在值日表上填了「在廁所發現蔣婕妤抽煙」。
導致蔣婕妤被叫家長,被寫檢討,被記過。
她就將這些錯,都歸到我的身上。
在我第二次放學值日的時候,蔣婕妤薅住我的頭發,將我拽進學校女廁所。
「你很會寫是嗎?」
我的短袖被掀起,她將點燃的香煙往我上臂用力摁。
皮肉被灼燒的痛感讓我蜷縮在地上。
我疼得尖叫。
她將抹布塞進我的嘴裡,
「不是跟你說了,不該寫的不要寫,班幹部很厲害?!」
香煙一遍又一遍往我的上臂摁,我哭著掙扎,又被她的同伙扯回去。
「我讓你跑了嗎?!」
她們往我的脊背上踹,踹累了吸煙休息,吐出的煙霧往我臉上噴。
最後將我的上臂當作煙灰缸,把帶著星火的香煙往上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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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疼得在地上抽搐,眼淚跟地面的汙水混合在一起。
她們尖銳的笑聲,在空蕩的廁所回響。
是滯留學校的季晏禮救了我。
我們也是那個時候認識的。
後來蔣婕妤轉學。
有人說是因為蔣婕妤霸凌了太多人,被聯名舉報,然後被迫轉學了。
也有人說在學校看到了季晏禮的媽媽和校長談話,第二天蔣婕妤就被退學。
蔣婕妤走了,但當時的事情,給我留下了很大的心裡陰影。
直到現在,我手臂上的疤痕還在,看到點燃的香煙時,還會感受到揮之不去的灼燒感。
……我大口喘氣,胸口劇烈起伏著,腳就像被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蔣婕妤見我沒有握手的意思,把手收回,「你知道是誰推薦我過來的嗎?」
她輕飄飄吐字,
「你的前男友,季晏禮。」
8
我身子晃了一下。
當你將最脆弱的一面呈現給別人的時候,就是給了他傷害你的權利。
我臉色慘白,強撐著不適面對蔣婕妤,
「以後多多指教,蔣經理。」
「很快。」她說。
下班的時候,黃總就帶著蔣婕妤過來找我,
「婕妤剛來,今晚要去跟公司的合作商吃飯。小餘,你陪她去,帶她熟悉熟悉。」
合同拿在蔣婕妤的手裡,她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
「當然,如果可以的話,順帶把跟吳總的合作給簽下來。」
準備到飯局的時候,她突然說,
「你該感謝我跟黃總建議帶上你,否則你怎麼有機會見到季晏禮?」
季晏禮也在飯局上。
他看到我的時候,也僅僅是輕飄飄瞥了一眼。
我攥了攥拳頭,也在告訴自己,不要管他,他隻是個陌生人。
我被蔣婕妤故意安排坐在了吳總旁邊。
他知道今晚我是帶著合同來的,故意拿合同做文章,
「合同的事情好說,先喝酒,等時機到了我肯定簽的。」
他又往我的酒杯倒滿酒。
在這之前,我已經給足了他面子,喝了好幾杯白酒。
現在酒勁上來,整個太陽穴突突直跳。
蔣婕妤坐在我的右手邊,從坐下來開始,她就不停地抽煙。
縈繞不散的煙味,不斷彈開的打火機,從來沒有滅過的煙頭星火。
這些都在刺激我的感官。
上臂的疤痕仿佛又開始灼燒,混合著令人頭昏腦脹的酒精,我渾身上下都在叫囂著難受。
突然,一隻手摩挲我的大腿,然後逐漸往上……
吳總以一種猥瑣又令人作嘔的眼神看著我。
我趕緊把他的手給弄開,一旁的蔣婕妤突然開口,
「吳總,這腿可摸不得啊。」
我不相信蔣婕妤會好心幫我解圍。
果然,她下一句,「怎麼說她也是季總的前女友。是吧,季總?」
放在我腿上的手瞬間收回。
桌面上的吵鬧都收聲了,大家不約而同看向季晏禮。
季晏禮面上聲色不露,沒人猜得出他此時到底在想什麼。
難受一直在刺激著我的感官,我看向他的眼裡,不自覺帶了委屈和祈求。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希望他能幫我。
可是季晏禮說,
「過去的事,跟現在有什麼關系。」
9
上一秒還緊繃的氛圍,瞬間松懈了下來。
吳超大笑了兩聲,
「喲,我還當什麼呢,原來是狐假虎威啊。」
「季總不要你,我要你。我也可以讓你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
剛收回去的手又重新回到我的大腿上,大力抓了一把,帶著酒氣的嘴唇也湊了過來。
又臭又燻。
胃部瞬間翻江倒海。
我忍著眩暈,端起面前的菜碟往吳超的腦袋上砸,
「滾。」
油膩的菜順著他地中海的腦袋往下滑,瓷器將他的額頭砸開了一個小口,有血滲出來。
「艸,給臉不要臉的臭婊子!」
吳超掄圓了手臂,一巴掌扇在我的臉上。
我被扇得身子搖晃,連連往後退了幾步。
在一桌看戲的目光中,我看到了季晏禮的。
他本可以走,但他偏偏留了下來。
我的狼狽,我的痛苦,在他眼裡成了觀看的戲劇。
心裡荒涼一片,臉上火辣辣地疼。
蔣婕妤尖銳的笑聲,我臉色煞白,身子一直在發抖。
吳超還想過來打我,門突然被打開。
宋時語站在門口。
吳超不懂她是誰,張口就來,「看看人家,胸比你大,你有什麼資本驕傲——」
一個煙灰缸精準地砸到他的頭上。
厚重的煙灰缸砸出的傷口深,流下的血糊滿了他的臉。
他痛苦地捂著傷口,大罵,「是哪個砸老子——」
後面的語氣,被迫咽了回去。
季晏禮站了起來,牽著宋時語的手。
吳超知道自己闖禍了,連忙解釋,
「季總,我沒有冒犯她的意思,我隻是想羞辱一下這個臭婊子……」
季晏禮冷聲,「跟你們公司所有的合作取消,以後永不再合作。」
說完就牽著宋時語離開包廂。
主要人物離席,大家也都陸陸續續離開包廂。
我頂著紅腫的臉,失神,僵硬地坐在位置上。
蔣婕妤邊鼓掌,邊發出尖銳的笑聲,
「精彩,真精彩。」
「前女友被打無動於衷,現女友不過是被隱晦地開了一下黃腔,對方的下場比狗都慘。」
蔣婕妤強制扭過我的臉,讓我看她大笑的表情,
「餘笙啊餘笙,當時季晏禮為了你用盡辦法讓我退學,我還以為他有多喜歡你,哈哈哈哈哈,現在也不過如此!」
胃裡翻江倒海,我再也不忍,吐在了蔣婕妤的身上。
她尖叫著跑走。
10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雨,我沒帶傘,淋了一路。
半夜的時候發起了高燒。
腦袋昏昏沉沉,渾身酸軟無力,我強撐著起來,吃了顆藥又躺了下去。
半睡半醒間,我似乎看到了季檸檸坐在我的床邊。
是她但又不像她。
她好像成熟了很多。
她的眼睛布滿紅血絲,哽咽著握住我的手,
「嫂子,吃藥好不好?別再折磨自己了。求求你,求求你……」
手被握著的真實感,有一瞬間讓我以為面前的季檸檸是真的。
但聽到後面的話後,我就知道我在做夢。
季檸檸因為她哥的事情恨透了我,怎麼可能還會叫我嫂子。
我不再管她是真是假,放任自己昏睡過去。
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我已經退燒了。
家裡沒有季檸檸的身影。
我扯了扯嘴角,嘲笑自己居然有一秒希望昨晚的人真的是季檸檸。
其實一開始,我跟季檸檸的關系並不差,她甚至還很喜歡跟我待在一起。
天真可愛的小姑娘整天跟在我身後,一口一口嫂子的叫。
我們的關系,是在季晏禮出車禍後才惡化的。
……
下午上班的第一件事,我跟黃總提交了辭職信。
但後來辭職信卻出現在蔣婕妤的手裡。
她甩著辭職信在我面前來回走動,
「我剛來你就走,這是歡迎老同學的態度嗎?」
「我們好不容易又相遇,我可舍不得你走。」
「辭職信我不批。」
我已經下定了決心要走,交辭職信不是讓她同意,不過是通知公司一聲。
不僅是離開公司,我還要離開這個地方。
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已經去世了,我從小跟著外婆長大。
外婆在我讀高中的時候去世了。
加上霸凌的事,高中那段時間我患上了重度抑鬱癥,幾度想過一了百了。
是季晏禮,硬生生將我拽出那不見天日的深淵。
因為他,我才繼續留在這裡。
但是,現在這裡已經沒什麼可留戀的了。
回家後我就將現在住的房子掛出去租,開始規劃出國的事情。
房子很快就有人來咨詢租住的事情,對方很好講話,不用看房,直接就打款簽合同。
我搬去了當時跟外婆住的老房子。
最後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我遺落了季晏禮的日記本沒拿。
於是聯系租客,說要回去拿一樣重要的東西。
對方答應了。
回到房子,打開門的時候,我隱約聞到了空氣中摻雜著酒味。
燈亮起的瞬間,我看到季晏禮低著頭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11
心臟還是不受控制地收緊了一下。
在這之前,我一直接觸的租客都不是他。
我不知道為什麼最後是季晏禮出現在這裡,也不想再去思考他為什麼要租下我的房子。
我攥了攥拳頭,裝作若無其事地朝臥室的方向走去。
突然間,手臂被人拽住。
下一秒,我就被季晏禮壓在了沙發上。
毫無預兆地,帶著酒氣的吻鋪天蓋地落下來。
我拼命地掙扎,扭打,「放開我!」
「裝什麼,你不就是想讓我這麼做嗎?」
憤怒,羞辱,委屈等情緒刺激著我的感官,我的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
但季晏禮完全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門再次被人打開,宋時語看著我們,
「晏禮。」
季晏禮立刻放開我,起身走到她的身邊。
宋時語就像季檸檸說的一樣溫柔懂事。
她沒有質問季晏禮,也沒有哭鬧,隻是溫順地讓季晏禮牽著,甚至還在離開之前關心我,
「你還好嗎?」
我狼狽得像個第三者。
在他們踏出家門的時候,我憋著情緒,還是問出了口,
「你是不是都想起來。」
季晏禮停了一步,
「你覺得呢?」
一瞬間,我自己小心維護的世界被擊得粉碎。
我笑出了淚。
一個晚上,我翻遍了家裡的每個角落,依舊找不到裝著日記本的箱子。
我睜著眼在客廳枯坐到天亮,然後直接開車去了季晏禮的公司。
在公司大廳的時候,我似乎看到了季檸檸。
她一改往日天真爛漫的形象,穿著幹練的職業套裝,看起來成熟穩重了許多。
就像我發燒那天晚上看到的她一樣。
我不知道季檸檸是什麼時候進季晏禮的公司工作的,在我的印象裡,她應該還是個在校大學生。
她身邊跟著季晏禮的助理,助理喊她季總。
我沒有預約,強行往上闖,被保安攔住。
季檸檸在我身後喊,「別傷到她!」
我得以順利跑到季晏禮的辦公室。
他在跟重要的客人談事情。
我像兇狠的小獸,拿起桌面上裝滿水的茶杯潑到他臉上,
「把日記本還給我。」
12
季晏禮滿臉是水,黑沉著臉看著我。
他說,「拿走日記本是提醒你把我忘了,不然時語知道會不開心。」
我朝他笑,笑著笑著,眼淚不自覺打濕了面孔。
「我早就忘記你了。但日記本你已經給我了,就是我的東西。」
「請你,把它還我。」
我跟季晏禮僵持著。
門外突然傳來季檸檸的聲音,
「嫂子你快進去,餘笙又來騷擾我哥了。」
我想,這才是季檸檸,剛剛在大廳看到的她大抵是看錯了。
話落,宋時語就走進來。
她依舊沒有質問或大鬧,隻是走到季晏禮的旁邊,拿紙巾替他擦幹凈了臉上的水漬。
「你還需要多長時間處理這件事情?約好試禮服的時間準備到了。」
每次她的溫柔懂事和善解人意,都襯得我有多無理取鬧和作天作地。
所以他們都說我活該。
季晏禮對我說,「還給你可以,我跟時語的婚禮記得參加。」
他故意讓我親眼見證,非要將我保留的最後念想擊得粉碎。
我笑著說,「好。」
婚禮在一個月後。
我昏睡了一天,被雷聲警醒。
看著窗外昏沉的雨天,總感覺自己忘記了什麼事情。
看到床頭櫃的請帖,我才想起,今天要去參加季晏禮的婚禮。
我收拾好出門,依舊看到了那輛停在門口的黑色車子。
這輛車我已經看到很多次。
每次都在下雨天的時候出現在這裡。
但是裡面的人從不下車,我也不知道坐在車裡的到底是誰。
我撐著傘從車子旁邊路過,車門突然推開。
季檸檸驚慌地從車上下來,連傘都顧不上撐,伸手拉住我,「你去哪兒?」
她今天又是穿著幹練的職業套裝,看起來成熟穩重許多。
好奇怪,她好像一段時間就要變個模樣。
我疑惑地看著她,「去參加你哥的婚禮。」
她卻突然哭了,拉著我的手,「別去了,別去了行不行?」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幹什麼,我隻想拿回日記本。
我甩開她的手往前走。
然後,她突然伸手狠狠推向我。
我摔倒在地上,傘被遺落在一邊,大滴的雨水打在我的身上。
面前的季檸檸好像又換了個樣,變成了大學生模樣的她。
她兇狠地把我摁在地上,罵我,「你憑什麼去參加我哥的婚禮?是你害慘了他,你不配!」
我用力地想將她推開。
但是季檸檸也用力地將我鉗制住。
我們在地上扭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