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好也挑了那一天說是要做青團。
還做什麼青團啊,等出了宮多少做不得。
我忙著給雲霞宮點火,製造前任皇後和她的忠心侍女因為引火不慎而把自己燒死在房裡的假像,她忙著換衣服喊翠翠給她收拾行李。
她能有什麼行李,是這一宮的蔬菜瓜果,還是那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床鋪架子?
不就一鐲子嘛,出去了我給她十個。
再說了,雲霞宮裡有些什麼,張顧陽還不知道?
少了個鐲子這人鐵定起疑心。
我讓翠翠鐲子從哪兒來的就放回哪兒去。
大部分宮人果然都忙著在齊德妃那兒轉轉悠悠,來雲霞宮救火的隻有禦花園裡當值的宮女太監,人少不說,救火的就更少了。
大部分就是抄著手在旁邊喊救命。
皇宮真是個有意思的地方。
她活著的時候這群人當她死了,她要死了的時候這群人反倒當她活著。
我帶著她和翠翠按照上一次的出宮路線行進,一路簡直是暢通無阻。
出了宮之後我才發現,翠翠這個小丫頭也是個人精,不僅等出來了才告訴她鐲子沒帶,對著我還一口一個姑爺叫得我心花怒放。
她苦著臉哀歎皇宮裡待了一場居然落得個淨身出戶,得虧我隨身帶了倆鐲子預備,一邊手上套一個,以後宮裡有什麼我都給她雙份,省得她說我說話不算話,不像個老爺們兒。
自行宮刺殺之後,刺客風波風平浪靜,城門恢復正常出行,唯一的一個小意外就是,張顧陽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宮裡失火的消息,騎著馬急赤白臉地直往皇宮方向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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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一點就和她沖了個臉對臉。
我趕緊給她拉到我身側擋住臉。
不過翠翠好像看到了。
小姑娘看看張顧陽一路絕塵的背影,又看了看正拉著她轉移注意力的我,突然沖我笑了笑。
「姑爺,咱現在去哪兒?」
張顧陽番外
我是禮部侍郎家最小的兒子。
也是禮部侍郎家的一朵奇葩。
我大哥三歲識字五歲作詩,八歲以神童之名名冠京師。
我二哥精通算學,熟讀經史,十五歲被先帝特旨召進翰林院,授修撰,從五品。
而我,從小舞槍弄棒,和隔壁將軍家的幾個小子混在一起,練得一身好武藝,然而就是不愛書本子。
我爹曾一度懷疑是不是我娘在生了我之後被產婆掉了個包,其實隔壁將軍才是我親爹。
我爹為了我的仕途光明順遂,硬是把我塞進了太子伴讀的隊伍。
而後太子登基,念及舊情,我領了宮中侍衛的差事,勉強算得上是天子近臣。
陛下給我的任務是巡查宮禁,等資歷熬上來了再提我官位。
這本來應該是一條特別平穩的升遷之道。
如果我沒在那個雨夜硬是要盡忠職守,然後沖進雲霞宮裡查看被雷劈毀的房屋的話,我的人生應該就是這樣一路平穩升遷,然後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最後生一窩孩子頤養天年。
其實宮裡每個人都知道雲霞宮裡住了人,但每個人都當雲霞宮裡沒住人。
隻要裡面的人不出來,外面的人就不會進去。
畢竟宮中李貴妃、孫賢妃和元淑妃聯名發話,任雲霞宮自生自滅,誰管雲霞宮,她們就管誰。
宮中當差,會看風向是頂要緊的事兒。
所以侍衛們巡查時,對於禦花園東南角幾個空宮的態度,從來都是隨便看看,應付了事的。
原本以為雲霞宮裡應該是破敗不堪,然而進去了才知道壓根不是那麼回事兒。
原本鋪好的青磚被全部撬開,露出的泥巴上一塊一塊菜種得整整齊齊,裡頭住著的前任皇後也並不像想象中的那樣困窘潦倒,反而還倍兒精神。
伴隨著滾滾雷聲和瓢潑大雨,這位傳說中的冷宮娘娘,帶著我參觀了整個雲霞宮,重點闡述了一下有關危房建築對於皇宮安全的不利影響,然後給我們一人塞了一顆白菜?
我活了二十年,第一次有人給我送禮送白菜。
不是金的不是玉的,就是顆普普通通,市面上十個銅板三斤,葉子上還沾著雨水的大白菜。
我等著她開口。
宮中所求大半都是要面見聖上重得聖寵。
她應該是最需要聖寵的一個。
她倒還真開口了。
開口求我給她帶點兒木頭板子她好修房子。
哪怕你開口求我給你修房子呢,你就要我給你帶點木頭板子?
行,那我就給你帶點木頭板子。
我讓手底下的兄弟們輪番過去給她送東西,今天送包釘子,明天送桶糨糊,我倒要看看她怎麼修這個房頂。
結果她還真修房頂。
厲遠過來跟我說的時候我差點沒一腳崴進太液池裡。
不止厲遠跟我說,我手底下的兄弟們都拍著胸脯跟我發誓,皇後絕對打算親手修房頂,不信讓我自己去看。
看就看。
好吧,她還真趴在院子裡,有模有樣地拿著錘子釘木板,看那架勢是打算先釘一架梯子出來。
一時之間我都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按說這應該是內務府的活兒,就算不是太監來幹,也得宮女挽袖子上,哪怕她被廢為庶人,也都輪不到她。
再怎麼說也是掌過鳳印的存在,如今卻窩在這雲霞宮巴掌大的地方,說得好聽點兒是自力更生,說得難聽那叫宮裡所有人都在等著她自己餓死。
我開始有意無意地在雲霞宮周圍加大了巡查力度,美其名曰加強宮禁巡邏。
然後我就全程圍觀了皇後娘娘種菜施肥澆水燒火的一系列嫺熟動作。
難怪這麼久沒人送飯都沒餓死。
就這生存本領,餓得死才見鬼了。
厲遠打著皇後曾經於他有恩的旗號老往雲霞宮跑,不僅他自己跑,還拖著我一起跑,說好兄弟就該同進同出。
皇後什麼時候對他有恩了,我怎麼不知道?
厲遠是厲將軍家的老麼,從小跟我一塊兒光屁股長大的交情,他那點花花腸子我還能不知道?
不就是皇後身邊那個小宮女長得挺水靈的嗎?
看上就看上吧,哪天皇後要是沒熬過去,宮女我還是能幫他撈出來的。
正妻當不了,妾總沒問題。
不過皇後倒真沒拿我當外人,每回來都憋著找我夾帶點私貨。
今天帶把切菜的小刀,明天帶包做菜的冰糖,以至於我都習慣了,每回進宮總想著給她順點什麼小玩意兒。
皇後的屋頂修了快小半個月。
這說起來也怪我,當初我吩咐兄弟們材料不要一下子全送齊,這倒好,光那點瓦片就湊了七八天,還好皇後沒起疑心,還安慰我說夾帶東西不容易,侍衛們也是冒著風險給她幫忙,能有這進度已經很不錯了。
我琢磨著給她送點什麼當補償。
前幾天厲遠跟翠翠聊天,說皇後最近挺饞肉,又不想吃各宮剩下的菜,市面上的常見的也就雞鴨魚肉鵝,光帶塊肉太沒誠意,一頓就吃沒了,想來想去帶隻小雞仔最容易,養大了還能生蛋。
我特意調了班,揣了隻小雞仔兒進宮,為了避免被人看出來我總往雲霞宮跑,我還特意在宮裡巡了一大圈,最後才去東南角。
結果那隻倒楣催的雞,已經被我捂死了。
皇後看我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個傻子。
我頭一次給除去長輩以外的女性送禮,結果送出去一隻死雞……
後來皇後說了什麼我已經不知道了,因為我下意識地就把死雞往懷裡原樣一揣,一路狂奔出了雲霞宮。
厲遠聽說了我的遭遇以後笑得肚子都痛了。
我足足隔了兩個月,才敢再踏進雲霞宮的大門。
這回我是有備而來,直接從膳房裡弄了隻活雞出來,抓著翅膀就給皇後送了過去。
好歹也是在宮裡當差當了這麼久了,一隻雞還是弄得到的。
皇後看著老母雞的眼神亮晶晶的,好像裡面有星星。
而我覺得我一定是瘋了,因為那一刻我竟然很想讓星星能夠映在我的眼睛裡。
她跟我見過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樣,雖然沒有所謂的知書識禮舉止嫻雅,但隻要待在她身邊,就會覺得生活永遠是朝氣蓬勃的。
我,禮部侍郎家的小兒子,在我二十歲那一年,因為送了姑娘一隻老母雞,而心動了。
過後皇後說想在雲霞宮裡挖個地窖,這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厲遠發動他的兄弟,不到一個月就完事兒了。
翠翠給我們一人送了一隻荷包,裡面裝的是皇後曬的艾葉。
嗯,味道挺好聞的,就是縫荷包的人不對。
不過這隻是我的看法,因為厲遠覺得味道一般般,但荷包簡直是九天玄女下凡塵給他送的禮物。
皇後說請我在雲霞宮吃飯,酬謝我給她挖地窖。
摸著良心說,她做的飯是真好吃。
但陛下要去西山獵場秋獮,帶了我和厲遠去,說是好久沒聚了,湊在一塊打個獵,找一找當年當太子的感覺。
也不知道元淑妃留在後宮裡會不會為難她。
圍獵時我旁敲側擊地問陛下立後的事兒,厲遠這小子在旁邊尖著耳朵聽。
陛下哈哈大笑,一邊拍我肩膀,一邊問我是不是最近有誰走了我的門路託我打聽消息,還跟我說要送錢就收著,反正立後不著急。
我不敢再問。
我留了兩隻白兔,又跟厲遠換了幾張狐貍皮,打算給她送過去。
兔子好養,狐貍皮可以留著過冬裁皮襖。
她看著狐貍皮愛不釋手,又跟我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什麼守株待兔的故事。
我反而覺得我就是故事裡的那隻傻兔子,一頭碰在了她這個樹樁子上。
最後她還是收了狐貍皮,給了我一小袋她自己曬的桃幹當回禮。
我想讓她給我做一個荷包,反而被她說了一堆不要嫌棄翠翠手工之類的話,然後被她客客氣氣地請出了雲霞宮大門。
陛下開始在後宮玩起了一碗水端平的遊戲,誰都不知道他到底想立誰當皇後。
我思來想去,總想著找個機會問問陛下對雲霞宮是個什麼意思,還沒問出口,就被厲遠攔住了。
「滿宮裡哪個娘娘都不和陛下提雲霞宮,打的什麼主意你能不知道?問這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吧。」
他攬著我的肩膀,幾乎拖著我離開了禦花園東南角。
臨近過年,宮裡開始忙起來,我去雲霞宮的時間也少了,不過託人送點東西還是做得到的。
李貴妃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消息我在看顧雲霞宮,還特意傳我問了幾句,末了誇我少年英才,她家有個外侄女剛好適齡,若我有意她就和陛下去提上一提。
我隨便找了個理由和李貴妃說我配不上。
原本我還在擔心李貴妃會朝我家裡施壓,剛好過年宴上宮中混進了刺客,李貴妃好不容易從元淑妃手裡搶來的過年宴會承辦權,如今倒成了牽制她精力的倒楣差事,一時半會兒她也沒顧得上她家那位如花似玉的外侄女。
宮裡忙忙亂亂搜了一整個晚上,又要查宴會上混進去的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藥,一直到過完年,我都沒找著機會再去雲霞宮。
陛下私底下找了我,說是燈節打算偷溜出去玩一趟,就帶一個人,讓我不要清場,帶著侍衛暗中保護就行,元淑妃又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李貴妃有意和我家結親,急匆匆地從她本家找了個姑娘跟我一起逛燈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