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塵緣了?」
「斷塵緣這種說法本不對,是你們以訛傳訛的。我們這一派的小道士,大口吃肉,還可以婚嫁。」
我還想給他解釋,同樣以訛傳訛的還有,斷卦多了會福薄等等。
誰知他的瞬間高興了起來。
「真的?」
「真的啊,當小道士可好了。」我說。
他嚴肅道:「走,咱一塊兒去跟咱娘好好說,我幫你勸勸她。」
我:「???」
-完-
【番外】
1
揚州。
我外祖家本是本地的大商,但削尖了腦袋想脫離商籍走上仕途。
據說我娘惹事後,我外祖捶胸頓足,認為家門不幸才養了這麼個無用的女兒。
姜白霜差點連累他們進不了京。
後來送了我娘的侄女小姜氏入相府,又散了不知多少黃白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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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三年前舉家搬遷到京城。
因小姜氏「能幹」,被選出來的一名姜氏子弟被接受成了「丞相門生」。
隻等再醞釀幾年,再多幫相府使些銀子,一舉保送登科。
結果嘛,謝丞相造反失敗……
姜氏一門被牽連抄家、流放時,我也去看了。
當時在城樓上,裴凌即興吟詩兩句。
「千裡送人頭,禮輕情意重。」
2
如今姜氏在揚州隻有我娘了。
已故的祈王妃信守承諾給她置辦了一個宅子,留下了得力的兩個僕婦。
我還有點近鄉情怯來著。
一路上念叨:「她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裴凌說:「她是能吃苦的,相府那樣的地方她都能熬。」
我說:「分開的時候我才七歲,現在我這麼大了,恐怕站在她面前她也不認得。」
他說:「人家看不見,你站在她面前有什麼用?」
於是我不吭聲了。
因為沒有被安慰到。
我在心裡想著,如果我在她跟前哭,會不會惹得她更難過?
不行,我得忍著些,隻同她說開心的事。
裴凌問我:「你為何一直發抖?」
我情緒飽滿地想要哭一哭。
可他又說:「你看你,多摳門,來見你娘也不置辦一件好點的小襖子。」
說完,就脫下他的大氅給我披上。
垂到地上一大截。
他震驚:「你可真矮啊。」
好了,我不發抖了,甚至也不想哭了。
我娘竟在家開了一個女學,專門教人彈箏。
弟子十數人,都是十幾歲。
一個個彈得認認真真。
我娘以輕紗掩目,坐在當中擊缶為節。
她的動作一頓,琴聲便停了。
學生中彈錯了的便瑟瑟發抖地站了出來。
我娘微微側頭:「是蕊兒嗎?」
那姑娘小聲道:「老師,是我。」
我娘嘆氣:「練了許多回了,又錯了。」
姑娘不敢吭聲。
「你可知有人想學卻沒有這個機會,不像你有人手把手的教,你怎麼就不肯用點心呢?」
小姑娘哪裡知道她這話中的心酸。
她嘴上道:「老師,我,我回家再練。」
我娘沒再說什麼了。
我本躲在人群外頭瞧,突然被裴凌推了一下。
「嗷」地一聲就摔了個狗啃泥。
裴凌大驚失色:「你怎的這麼輕?!」
我娘驚了驚:「誰?」
裴凌說:「是我……」
「不是你!」
我娘踉蹌起了身。
「剛才那個聲音,應該是我女兒。」她非常篤定。
「……娘!」
3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想要直接爬過去,好好抱抱她。
結果被人直接懸空拎起提了過去。
裴凌把我放在我娘腿邊,用一種近乎諂媚的聲音說……
「姜夫人,我把您的女兒,送過來了!」
我娘當時不知道在想什麼。
可能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吧,所以沒罵人。
我在我娘懷裡哭得很是認真。
結果我娘蹦出一句:「你瞧見了,我在這兒挺好的。」
我:「?」
我娘捧著我的臉,用最溫柔的語氣說:「我不會跟你回京城的,更不會去國師府。」
我:「???」
4.
我搖了好多卦,但每次都是兇卦,我娘是不會跟我回去了。
「怎麼會這樣?我娘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我控制不住地想著我小時候有多混賬。
比如日子過得艱難,我曾說過「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娘」、「如果大夫人是我娘就好了」一類的混賬話。
我哭著說:「誰會想要我這麼混賬的……紅燒肉?」
裴凌給我端來一盤油汪汪、香噴噴的紅燒肉!
他還安慰我:「吃點肉,心裡舒服。」
我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憤怒,一頭扎進了肉盤子裡。
5.
我在揚州暴飲暴食。
一邊想著怎麼求我娘原諒我。
終於有一天裴凌告訴我,他查清楚了。
「你娘在揚州經營得極好,這揚州幾乎所有身份的人家,都把女兒和兒媳送來跟她學藝。」
她在努力變得強大。
為的就是讓我將來有個歸處。
我說:「我不需要!」
裴凌無奈地道:「當年她還是個相府妾室,都拿命護你。現在明知會連累你,怎麼會跟你回京城?」
居安思危,這是為娘願為女兒做的。
他說:「你應該成全她。」
斷卦斷不出人心。
當年沒能護住女兒,比剜目之痛還要痛。
聽完這些,我吃了一整盤紅燒肉。
然後連夜去我娘房門外磕了一個頭。
她覺得我還小,怕我想不通,還忍著不見我。
我在門前喊:「娘!等我變得更厲害一點!我就來接您!」
6
皇上見我獨自回來,著實是松了口氣。
他很隱忍,隻是說:「母女天倫,可以理解,不過朕建議你最好還是徐徐圖之……」
看來是他先跟我娘通氣了。
裴皇後見了我,卻大為震驚。
「你為何肥了三圈?」
我:「?」
然後京城中突然有了傳聞,裴將軍護送國師下揚州,回來國師就懷了裴將軍的孩子。
我急眼了,催裴凌:「你去解釋啊!」
「哦。」
裴凌進宮去解釋,不知道為什麼被打了三十廷杖。
7
我原本以為這是再小不過的一件事。
一個人有沒有懷孕,難道還解釋不清嗎?
都不用等十個月,再一個月我就瘦回去了,小腹平平。
可裴凌舊傷未愈又挨了一頓打,據說還是往死裡打那種,裴皇後被氣病了。
我進宮去看她,她愁容滿面地告訴我裴凌鬧著要娶我。
我說:「我是國師,不可能嫁權臣。」
其實我已經得償所願,做不做國師都無妨。
可我開的天眼不能摳了,我斷卦的能力不能憑空消失。
這樣的人,怎麼敢嫁外戚權臣。
便是皇上肯,大臣們也不肯。
一場復仇,我是以我終身自由為代價的。
我說:「從我下山之日,我便知道我不能回頭了。」
聽了我的解釋,裴皇後悲從中來。
「不行,你這回頭的路,本宮為你去爭!」
她說得很霸氣。
結果她的手段竟是……去找皇上鬧?
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
8
裴凌出徵了。
他臨走之前問我一句話。
「小騙子,你會不會想我?」
我看著爬了國師府的墻的男人。
即使他一隻腳在墻內,一隻腳在墻外。
可是清朗月空下他看起來那樣迷人。
我不情願地道:「嗯……」
他說:「大點聲。」
我背過身:「不想。」
他也沒說什麼,翻回去走了。
我站在墻根下,小聲說:「裴凌,在戰場上,你要專心……」
和葉師兄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為何不卜一卦,看看姻緣?」
我嚇了一跳:「不看!」
有道是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常。
情不敢至深,恐大夢一場。
和葉道:「我佔了。」
我急得捂耳朵:「你別告訴我!」
和葉道:「讓他別帶兵了。」
我說:「他肩負侯府榮辱,何況邊關需要他帶兵。」
和葉趁我不備,突然冒出了一句:「大吉。」
她還說:「若他真能為你掙出一條路,我也放心把你託付給他。」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這分明就是一條死路。
可氣的是她勸我這些,沒兩天她就拎著小包袱去四處周遊瀟灑了。
9.
裴凌出徵七年。
這七年來皇上沒有讓我起過一次卦。
他真的是心性非常剛強的一位皇帝,這種人幾乎沒有軟肋。
我看著裴皇後鬧啊鬧。
從剛開始的撒潑大鬧,變成討好哄著皇上。
還學了一些“能讓夫君言聽計從”的把戲。
她就真的……挺有決心的。
明明沒有半點心眼子,還妄想鬥得過那樣的帝王?
別的成果沒看見,就見她羊入虎口……
頭胎雙生了長公主和二皇子。
二胎又生了三皇子。
裴凌回來的時候,她肚子裡又有了一個。
她這次懷身子還和前頭不同,一天三頓的哭,哭完了還砸東西。
尤其看見皇上鬧得更厲害。
以至於皇上出城三十裡去迎裴凌時,蓋了十層粉才掩住額頭上的淤青。
皇上讓我隨行。
我坐了一輛青牛拉的玄鳳車,看著將軍從人群中越出。
他在群臣面前,百姓的注視下,向君王獻上兵符。
「皇上洪福庇佑,大軍已蕩平邊關,臣願解甲歸田。」
皇上虛偽地推了一下:「愛卿何出此言?兵符交在愛卿手中,朕安心。」
裴凌扭頭看向我,目光灼灼。
「望皇上成全,隻盼能定居京城不再外放。」
皇上成全,他怎麼會不成全?
邊關已平,韃虜被驅至沙漠。
至少二十年內,邊關安寧。
他解甲辭官,就在君上眼皮子底下,萬事皆安。
不用他說,我已明白。
這就是他用九死一生,被監控的後半生,為我換的退路。
「裴凌……」
我喚他。
所有人扭頭看我。
我很激動,心跳得很快,手心微微發汗。
皇上看我:「國師可有什麼話要贈予裴卿?」
我好緊張啊。
「我,我,我沒有話。」
皇上笑看著我:「真的沒有?」
「沒有,倒,倒是,我有個一生,想贈予裴凌。」
我以為他會和我一樣緊張的!
誰知道他沒有!
不但沒有,還笑得志得意滿!
很是嘚瑟!
皇上的笑聲幾乎是魔音貫耳一般。
「朕,準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