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庶姐搶了太子給我的信物,頂替了我。
我娘拼死才保住我一條命,將我送入道觀。
十年後她終成嬪妃,而我,成了國師。
謝家榮寵無雙時,便是我滅謝家滿門之日。
無人敢說我狠心,因為國師所言,皆為天命。
1.
相府無嫡女,可未來宮中怎麼能沒有我們謝家的女兒呢?
我那丞相爹,便讓後院敞開了肚皮生女兒,經過多年的努力,得了庶女六人。
而我行五,被稱為謝五娘。
謝家的姑娘,自小便是金尊玉貴地養著,禮儀先生教著,琴棋書畫學著。
可以說,整個京城,沒有比生在謝家命更好的庶女。
除我以外,因為我的姨娘不會爭。
華服美衣我沒有,時興的首飾我沒有,好吃的果子我也沒有。
我心想,隻要我能做好先生留下的功課,爹和嫡母都會高看我一眼了。
可奈何,每次先生留了功課,我都會被姨娘忽悠出去玩別的。
隔天在女學被先生罵,我姨娘就吐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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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裡的人說都說:「五小姐是個好胚子,可惜有姜氏這麼一個拎不清的姨娘。」
我氣鼓鼓地:「姨娘,您不要鬧我了,我得交了功課,才能吃得好,穿得好啊!」
姨娘嬉皮笑臉地說:「功課什麼的等會兒再做,你先來陪姨娘打纓絡。」
我被氣哭了:「姨娘!讓我寫功課吧!等先生誇了我,我再向大夫人求一件新襖子!」
姨娘看著我凍出瘡的手,嘆氣。
隔天,我不知道她從哪裡給我弄來一件半新不舊的小襖子,一看就知道是我哪個姐姐穿剩下的。
也不知她是怎麼跟人伏低做小求來的。
她笑道:「小五,有新襖子了,快穿上,跟姨娘去看梅花啊。」
2.
沒想到,因為這件半新不舊的襖子,給我姨娘惹了天大的事。
十歲的太子常來府中,遇到過不止一次,但他向來注意不到丫鬟似的我。
偏偏今天,我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年我才七歲,因為想寫功課卻被姨娘拉去看梅花而氣鼓鼓的。
他在我爹、大夫人和趙姨娘的引領下走來,一眼瞧見了我和我姨娘。
於是他盯著我問:「叫什麼?」
我還沒張嘴。
趙姨娘連忙道:「這是家中的小三,閨名叫玉婉。」
我:「?」
我不知所措地看向我自己的姨娘,卻發現她臉色慘白慘白的。
趙姨娘親熱地拉我的手,一邊用眼神警告我姨娘。
「婉兒,來參見太子殿下。」
我姨娘最終下定了決心,推了我一下:「去,參見殿下。」
那時候我年紀還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大人都這麼說了,我就上前,給他行了一個標準的禮。
「參見太子……」
他上下打量我,然後扭頭對我爹說:「這個小受氣包有點意思,別虧待了她。」
說完,在我手裡塞了一塊玉佩。
「等你大了,我讓人來接你。」
我爹喜不自勝,大夫人笑而不語,趙姨娘面色很古怪。
隻有我姨娘,眼神變得很冷。
她知道相府的規矩,誰搶下就是誰的。
如果趙姨娘為了隱藏真相殺了我,我爹隻會讓我三姐學著點她姨娘的手段。
3.
事後,我那從不爭寵的姨娘突然改了性子。
我爹來她房裡,她不再裝傻賣蠢把我爹氣走。
她溫言軟語地伺候著我爹,我爹開始來得越來越頻繁。
他總說我姨娘:「我差點忘了你當年,是如何色藝雙絕。」
終於有一天,她趁著我爹沒防備的時候,在他脖子上頂了一把刀。
我爹是當朝丞相,見過多少大風大浪。
他冷眼看著我娘:「我知道你怨恨。但咱們的小五已經被你養廢了,如果送進宮,會為謝家帶來禍事。」
我嚇壞了,去拉著我姨娘:「姨娘,我也不想進宮,讓給三姐姐就好……」
一向溫柔愛笑的姨娘竟然踹了我一腳:「你給我滾一邊去!」
我被嚇壞了,抱著頭不知所措地看著我姨娘發瘋。
「姓謝的!你分明知道趙小環那個賤人怕事情敗露,給我的小五下了毒,你不聞不問!」
我爹冷漠地看著她,似乎篤定她翻不起什麼大浪來。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小五不是沒事嗎?」
我姨娘把牙咬得咯咯響,冷笑:「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放任你的女兒們從小互相爭鬥,就是為著有一天把她們送入宮爭寵。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為父。」
我爹隻是說:「白霜,別鬧了,把刀放下,別嚇著孩子。」
可我姨娘的刀抵得更緊了。
她在我爹耳邊說:「謝丞相是清流,雙手自是幹幹凈凈的。可這些年,你通過我母家使了多少銀子,我這可有一筆賬。」
我爹的眼睛,終於瞇了起來:「怎麼,你自己胡鬧還不夠?還要賠上你母家?」
姨娘笑得瘋狂:「他們把我當成工具送給你換取榮華富貴,我又何須為他們考慮?」
我爹那尊貴的脖子已經見了血。
終於,在他們的僵持中,我爹服軟了。
他答應我娘,把我送到道觀出家。
我被送走的那天,還下著大雪。
我姨娘跟瘋婆子一樣,把家裡所有的姨娘和來看笑話的人都打了一遍,從我那些尊貴的姐姐身上搶來好幾件小襖子塞給我。
引得相府的人怒罵連連,啐她,說她是瘋婆子。
有人嘀咕:「別跟她計較了,她也沒幾天好活了。」
她靜靜抓著馬車,臉上是帶著笑的。
「小五,這是姨娘能給你掙到最好的命,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以後你就可以讀書、寫字,學你一切想學的東西了!」
4.
我小小年紀,被送出家門,到了陌生的地方。
那自是沒日沒夜地哭。
師父和師兄們圍著我哄了好幾天,我都哭得停不下來。
直到我的女師兄和蓮拿出了一個雞腿。
我的哭聲一頓:「師姐,你為什麼可以吃雞腿?」
「笨,不叫師姐,男女都叫師兄」,和蓮把雞腿塞給我,「而且我們是可以吃葷的。」
瞬間,一群女師兄好像找到了哄我的門路。
「對啊對啊,當小道士很好的,可以吃肉,大了還可以嫁人。」
「這沒什麼,最重要的是,不想嫁也可以不嫁。」
「山上好玩的可多呢,明天師兄帶你去攀梅。」
說到梅花,我又哭了:「我姨娘,我姨娘就是攀梅的時候撞到了人,才出事的。」
瞬間,一群師兄就把說錯話的和葉師兄一頓圍毆。
「哎!你看你!又惹她了!」
「好不容易哄得不哭了。」
和葉師兄咬了咬牙:「荊兒,你跟師兄說,你姨娘怎麼了?」
我眼淚汪汪地看著她:「姨娘,姨娘大約死了……」
和葉師兄把我掰正:「我去把你姨娘救下來,你可不要哭了。」
我驚得忘了哭:「可以嗎?」
我爹那樣可怕,大夫人那麼兇,那些姨娘那麼壞,可以救我娘嗎?
和葉師兄陷入了沉思。
我一看,又哭了:「果然不行。」
和葉師兄狠了狠心:「你答應我,不哭了,以後都乖乖的,我這就去。」
我拼命忍住眼淚:「嗯!」
和蓮師兄催促她:「腳程快些啊,你騎我那一匹千裡駒去!」
在一群師兄的催促和罵聲中,和葉師兄匆匆走了。
5.
才過了三天,和蓮師兄便帶我下山去見我姨娘。
人未見到,和葉師兄一臉愧疚地對我說:「荊兒,抱歉,我去得晚了。」
我馬上又要嚇哭了,以為姨娘已經死了。
結果和蓮師兄把和葉師兄臭罵了一頓:「說話長不長腦子!」
她騎在馬上,指著不遠處的人群給我看。
「荊兒,你娘在那裡。」
我伸長脖子瞧了過去,那是姜家人,我姨娘在他們中間,正要上船。
「我求了忠勇侯夫人,夫人把她接了出來,囑咐帶回家去好好養著。」
我後來才知道,神清觀曾經盛極一時,諸位師兄也通曉卜算之法。
千金難換我師兄一言。
隻是她們不輕易下山,也不輕易給人算命。
和葉師兄用一卦跟忠勇侯夫人換了人情。
姜氏已經送了其他女子入府來替她,我舅舅磕破了頭才保住這門關系。
我姨娘害我爹折了顏面,他把我娘交給了其他姨娘,眼看是要慢慢折磨死。
我姨娘被救出來的時候已經瞎了。
她瞧不見我了……
和葉師兄小聲對我說:「你娘讓我帶話給你,她回去了便都好了,讓你不用擔心。」
我想喊她一聲,和蓮師兄連忙捂住我的嘴。
和蓮師兄道:「相府還不知這是你師兄的手段,你可不要嚷嚷出來了。」
師兄們都跟我說,等我大了就帶我去見我娘。
對了,她們讓我叫「娘」,以後都不用叫「姨娘」了。
6.
從此,我在道觀每日讀書學卦,一年便可排盤,三年便可相面,五年斷卦從不出錯。
十年之後,可觀天象,開了天眼。
師父見我有天賦,便把我帶在身邊悉心教導。
我每日捧著書手不釋卷,吵我的人變成了我那些師兄。
今日喊我看日出,明日喚我看雲海。
「哎呀,你這個小書呆子,別天天捧著書,仔細看壞了眼睛!」
三次五次的,總有一兩回被拖著去。
那一夜,我觀到太陰星被天狗蠶食,另有天機星逐漸得令。
要知道,太陰主中宮皇後,天狗主奸人。
而天機,是國師。
第二天,道觀中就來了一個通身珠翠,相貌威儀的老婦,聽說是宮中的女官。
她求師父出山,師父不肯。
老婦泣不成聲:「師父,您雖已是方外之人,可紅塵中總還有牽掛啊!大小姐隻有娘娘這一點血脈了,您不能看著她折在淤泥裡啊……」
我聽說過,師父出家之前是平原侯府的二小姐。
那位娘娘……應該是皇後娘娘?
我想到昨晚的星象,立刻推開門闖了進去。
「師父,我替您入宮吧!」
我那向來神色冷峻的師父面上終於出現了裂痕。
身後還有一大群跟我一起偷聽的師兄,個個嚇得要死。
誰知道師父卻沒有斥責我。
她隻是問:「想好了?」
我拼命點頭:「想好了!」
師父便對那老婦說:「這是我座下最得意的弟子和荊,你要照看好她。」
老婦連忙叩頭:「是……」
誰知道我師父又補了一句:「出去以後也要乖,紅燒肉,三天隻許吃一次。」
老婦:「……」
我喜得給師父叩頭:「師父放心,徒兒記住了!」
7.
我坐了宮裡的馬車下山。
那老婦叫魯媽媽,是裴皇後身邊的鳳儀女官。
她上下打量我,一臉憂愁。
我知道,我年紀小、個頭小,師兄們說我生得清魅妖嬈,禍水的苗子,偏偏有一雙清澈的眼眸。
哪裡像個辦事的人?
魯媽媽試探問:「小師父,這些年下過山嗎?」
我憨憨地看著她:「從未下過山。」
魯媽媽肉眼可見的失望,咬咬牙,又問我:「觀中生活可好?」
她是想著,如果在觀裡被磋磨過,也許能長些心性。
我說:「特別好,師兄們待我好極了,掐著點給我吃紅燒肉。」
魯媽媽傻眼了:「掐著點?」
我掰著手指頭:「是啊,師父說三天一次,三天一到,師兄就掐著點送來了。」
說完,我還給她傻笑了一個。
魯媽媽要崩潰了!
她幹脆跟我攤牌了:「小師父,我們這趟是去闖虎狼窩的。您瞧您,年歲這樣小,又不知事。我怕害了你。」
我呆呆地看著她:「可我不去的話,皇後娘娘怎麼辦呢?」
魯媽媽急哭了:「小師父,仙師這般寵你,你去求求她可好?老奴,老奴給您叩頭了……」
她哭,我也嚇哭了,抱扶住她。
「媽媽,您別哭,您要撐住,不然,您的孩兒就沒救了。」
魯媽媽吃驚地看著我。
我眼淚汪汪地指著她的眼下:「您子女宮兇光一片,煞氣縈繞,隻在田宅宮有一線轉機。您如果倒了,可就完了。」
魯媽媽倒抽一口涼氣:「你會相面?」
我羞答答地說:「相面,相面要學的,師父說,沒有學過幾十年開了靈感,不敢說會了。」
魯媽媽的心又沉了。
我又怯怯地道:「不過我開了天眼,師父說我還可以。」
魯媽媽:「……」
她告訴我,她是皇後的乳母,陪嫁入宮,親兒子在宮外,是娘娘的暗衛頭子,已經被抓了。
皇後自顧不暇。
「也不知怎麼回事,娘娘身子突然不好了,辦事總像被掣肘了一般……」
我歪著頭看著她:「難怪哦,我在山上看到天狗食月呢。」
於是魯媽媽瞬間支稜起來了,精神抖擻。
8.
試過我的本事,魯媽媽還不放心。
她問我記不記得謝家了,我說我上山的時候年紀小,不太記得了。
魯媽媽點點頭,說這樣也好。
「謝家的女兒死了兩個,聽說養女兒和養蠱一般,就是要挑出能爭能鬥的。」
其中,我三姐先是做了太子淑媛,曾經盛寵一時,陛下登基就是妃位,現在已經是貴妃了。
剩下的是二姐玉瑤,嫁給西北將軍的嫡子,先是貴妾,後來被扶了正。
四姐玉箏,給了六十歲的老祈王做寵姬,兩年竟升了側妃。
魯媽媽對我說:「幸好你從小就上山了,否則大約也會像你大姐和六妹一般……」
說到這裡,她試探我:「聽說你上山也七歲了,真的不記得了嗎?」
畢竟我也是謝家的女兒。
我鎮定地看著她:「您說的那些我都不知道,我就記得我姨娘了。」
魯媽媽問:「你姨娘是個怎麼樣的人?」
我託著腮幫子:「我姨娘……別的也不記得了,就記得她很好看。」
9.
皇後今年其實也不過二十二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