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結束,我鼓起勇氣跟黑長直鼓手搭訕:「美女,加個微信吧。」
黑長直撩起眼皮,掀開裙子,操著一把煙嗓,笑:「叫美女不行,得叫老公。」
1
他隨意地撩著裙擺,目光掃過我的下腹:「接受比你大的嗎?」
我腦子都炸了。
確實,比我大。
面無表情地收回手機:「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黑長直瞇著眼睛,戳了戳我臉上應援的章印,笑了一聲:「都把我代號蓋臉上了。」
臉上的章是個 K,樂隊裡的人叫他 Kid。
有人敲了敲後門,叫了一聲:「Kid,阿堯叫你呢。」
「就來。」
黑長直摁了煙,掏出手機搖了搖:「還加嗎?」
加個屁。
還我女神。
「笑死我了,你暗戀三個月的天菜黑長直鼓手,撩開裙子比你大?」
我撈起一張唱片塞進室友的大嘴裡,惱羞成怒:「別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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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瞟了一眼我的唱片,揚了揚眉:「不好聽樂隊?你喜歡的鼓手是他家的?」
我有氣無力:「已經不喜歡了。」
「眾所周知,不好聽樂隊的鼓手是程集。」
S 大沒人不知道程集。
室友摸著下巴說:「女裝這事兒放在程集身上,還挺合理的。」
合理個屁。
老子的初戀!
2
我在哲學院有一節選修課,碰巧老教授生病,程集拿著講義跨進教室,和坐在第一排的我視線相撞。
揚了揚眉,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驚嘆:「喲~」
「……」
他好像那個蹲路邊沖美女吹口哨的流氓。
我沉默地轉開頭,裝不認識。
看著那張好看到雌雄莫辨的臉,我腦子裡隻有一句猙獰的「比你大」。
關鍵,他真的比我大。
講臺上的程集一身白色休閑裝,架著金絲框鏡,長發束在後面,脖頸修長,喉結凸出,隨著說話間或滾動。
衣服面料柔軟,隱隱勾勒出流暢的肌肉輪廓,上寬下窄,腿長腰勁,張力內斂。
沒有人會把他當作一個女人,除了被愛情糊住雙眼的我。
下課鈴一響,我第一個沖出教室。
程集的聲音慢吞吞地追上來:「門口那個身手矯健的卷毛,能幫我把作業搬到 B36 嗎?」
猶豫必定敗北。
腳步一頓,懷裡多了一沓作業,程集非常沒有邊界感地拍了拍我的腦袋,笑得很不檢點:「謝謝啊,小卷毛。」
手指搓了搓我的呆毛。
突兀的親昵讓我頓感煩躁,別開頭,兇他:「別叫我卷毛,我有名字。」
程集把手插在口袋裡,臉上的笑淡了:「知道了。」
嘴巴張了張,無聲地做了個口型:「小卷毛。」
「……」
我跑得飛快,沖開 B36 的門,把作業放到桌子上,回身一頭撞在了程集身上。
「操!你站那麼近幹什麼?」
程集不退反進,摁住我的肩膀壓過來。
嘴唇都快懟我臉上了。
唇形很棒。
不檢點!嘴巴都一副恨不得讓人親爛的樣子。
我屏住呼吸,手指死死扣著桌沿,身子都麻了。
「程程程……你別別別……」
他從我身後桌子上撈起手機,退開一步,滿臉虛假的疑惑:「別什麼?」
「……」
瞇著眼笑:「小結巴,加個微信?」
加個仙人!
壞東西!
3
晚上在我家沙發上看到程集的時候我腦子裡隻有一個詞「陰魂不散」。
24 小時之內,我們見了三面。
程集拿著瓣橘子,沖我招手:「嗨~」
「……」
我媽站起來,緊張地給我介紹:「映映,你們第一次見吧,這是你哥。」
「……」
好好好。
我的表白對象不僅是個男的,還是我失散多年的哥。
我媽把親子鑒定拍我面前,講述了我哥從三歲被拐跑到二十歲被找到的全過程。
程集被找回來的時候,我正在國外治病。那段時間我情緒脆弱,我媽說怕這件事會影響我的治療就沒有告訴我。
為了我的病,我媽瞞了我很多事,其中最大的那一件是——我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三年前,她燒掉了那張顯示沒有親緣關系的鑒定。蔑視血緣,繼續做我的媽媽,給我最溫柔的愛。
她不想我知道,我就裝作不知道。
但我沒有想到,她竟還有一個失散多年的親生兒子。
「映映。」我媽雙手交握,緊張而忐忑地看著我,生怕我接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般,「我知道這件事很突然,如果你……」
「媽。」我握住她的手,安撫的拍了拍,「沒關系的。」
轉身擁抱程集,說:「哥,歡迎回家。」
不是親兄弟又怎麼樣?媽想讓我認,我就認。
晚上,程集來房間給我送熱牛奶,問我:「她說你去國外治了三年的病,什麼病?」
我靠在床頭看書,隨口道:「應激性心理障礙。」
一聲脆響。
程集打翻了熱牛奶,白皙的手背一片殷紅。
「抱歉。」
他低聲道歉後,慢慢蹲下身,去撿碎掉的玻璃。
等我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沾了滿手的血。
我跳下床,去拉他:「你別碰,我去喊宋姨,還有你那個手要……」
程集反手扣住我的手腕,猛地將我扯進懷中,狠狠抱了一下,又很快松開。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微啞的聲音壓著一分笑意:「別緊張映映,一點玻璃而已,我會處理好的。」
輕輕推開我:「睡去吧。」
程集手上的血越流越多,在地上匯成一小攤。
我盯著那攤血,渾身像被定住了一樣不聽使喚,呼吸越來越急促。
程集用完好的手蓋住我的眼睛:「怎麼?要我抱你上床,給你唱兒歌?」
……算了吧。
4
國慶放假,程集要在家裡住七天,第二天一早人就沒影了。
晚上睡不著,偷偷下樓找安眠藥,看到玄關的燈開著。程集靠在門上,衣衫不整,大馬金刀地坐在地上。
空氣中彌漫著酒精的味道。
入秋了,這麼在地上坐一晚,會感冒的。
「程集?」
手剛碰上他的肩膀,便被擒住了。
他懶懶地掀開眼皮,瞥向我,目光慢慢聚焦,顯得異常沉靜。
「生命就是一團欲望,欲望得到了滿足就會無聊,欲望得不到滿足就會痛苦。人生就像鐘擺一樣,在痛苦和無聊之間左右搖擺。叔本華認為,可以通過禁欲徹底否定生命意志來達到解脫。」
他松開我,指尖描摹過我臉龐,向上,落在頭頂,輕輕揉弄。
一邊揉,一邊念:「克制克制克制……」
我面無表情地揮開他的手:「傻逼。」
程集一怔,笑嘻嘻地把我往他懷裡摁:「小卷毛都會說臟話了,怎麼這麼可愛!」
我覺得他揉我的時候,真的特別像在揉一隻狗。
淦!
我扶著程集上樓這段路程上,他簡直像十萬個為什麼成精了一樣,問題不斷。
「小卷毛,我女裝好看嗎?
「你有一米八嗎?
「我比你高你不會自卑吧?」
我把他扔在床上,忍無可忍:「你能不能閉嘴!」
程集扔哪兒攤哪兒,看著我問:「卷卷,你在國外治病,疼不疼啊?」
卷卷又是什麼狗屁稱呼?
「不要亂給我起外號!」
程集悄咪咪拉住我的手,擱在臉上亂蹭,聲音悶在我的手心。
「疼不疼,卷卷,你疼不疼啊?」
不討到答案不罷休似的。
我煩躁地應付他:「不知道,忘記了。」
為什麼應激我早就忘了。
剛開始治療那一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
媽媽不告訴我,是我自己偷偷看了診斷記錄。
我問媽媽在我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
她將我攬進懷裡,哭著搖頭:「你從來沒告訴過媽媽。」
她說:「寶貝,如果忘了會好一點,那就永遠別想起來。答應媽媽,保護好自己,不要再受傷了。」
媽媽看起來好痛苦。
腰上一緊,程集坐起來,抱住我的腰,頭埋在我的肚子上蹭了蹭:「卷卷,我喝醉了。」
他揪住我的衣領,死死摁著我的後頸,抬頭與我親吻。
一瞬間,我想了很多,又仿佛什麼都沒想。
滿室粗喘,我猛地將人推開,後退一步,驚恐地看著他,深吸了兩口氣。
「程集,我們是兄弟!」
必須是兄弟。
不然,我就沒有媽媽了。
「嗯。」程集舔了舔唇,撐著床,睨著我,好整以暇地說,「知道呢,弟弟。」
理直氣壯,寡廉鮮恥!
我指著他鼻子罵:「我不管你是醉了,還是真 gay,別禍禍我,我還得給我們老餘家傳宗接代呢!」
程集栽到床上笑得發抖:「哈哈哈哈,受不了了,可愛死了,小卷毛,二十三了還這麼可愛可怎麼辦呀……」
氣死我了!
傻逼!程集就是個大傻逼!
5
這個家,我是一秒都不敢住了。
我那個新哥,可怕得很,還會強吻別人呢!
次日一早,我騙我媽要交作業,灰頭土臉地滾回了學校。
由於我躲得出色,整整兩個月沒在學校見過程集一面。
自從跟程集表白後,他演出的那個酒館我就不去了,隻偶爾去隔壁的 livehouse 坐一下。
看現場的時候,總會控制不住去看鼓手。
一個個挑剔下來,爆發力不夠,花活兒太少,腿不夠長,長得不夠好看。
總之,差強人意。
出了門,轉角的胡同就看到了程集。
不止程集。
胡同裡的路燈壞了好幾個,唯一的那盞瀕死閃爍。
「為什麼不接受我?明明你也是……我不信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那麼遠的距離,我依舊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對程集的癡迷。
我看著他欺身而上,想要親吻程集。
親吻他那張,很適合接吻的唇。
程集沒有動。
我莫名覺得這一幕很熟悉,我應該沖過去,把程集搶過來。
我很想那樣做,想得心都酸了。
我不斷暗示自己:餘映,那是錯的,他是你哥!
在吻即將落下前,程集終於動了,他身體微微後仰,伸手擋住男人的臉,瞇著眼抽了一口煙,說:「阿堯,別倒胃口。」
阿堯,不好聽樂隊的主唱。
程集將人推遠,口氣平淡卻不容置喙:「今天的事,我當沒發生過。如果你不行,那就換個主唱。」
那個叫阿堯的走了,程集站在那裡抽完了一整支煙,然後偏頭看向這片陰影。
「映映,過來。」
目光如同蛛絲一般,細而密,柔軟卻鋪天蓋地。
無聲引誘,如同蛇之於夏娃。
我定在原地沒動。程集笑了笑,又說:「過來啊。」
抬腳的那一刻,我聽到撕心裂肺的哭聲。
我仿佛看到另一個餘映坐在鐵籠裡,瘋狂搖晃著籠撐,嘶吼著:「別過去!別過去!」
可我還是站到了程集面前,被他抱進懷裡。
「映映,我給了你好長時間,你怎麼不走?」他用粗糲的指腹摩擦著我的唇,「不走,就是想留下來,對吧?」
額頭抵住我的額頭,我看著他的嘴唇。
程集問:「想親嗎?」
我搖頭,喉頭滾動:「不想,你是我哥。」
聲音好啞,暴露了。
程集悶笑一聲:「映映,你喝酒了?」
我點頭,伸出一根手指頭:「一杯啤酒。」
程集咬我的嘴唇:「不中用,一杯就醉啊。」
其實我千杯不醉來著。
6
人痛苦的根本大概來自四個字:欲壑難填。
程集就是我痛苦的根本。
他把我的嘴給親爛了。
我捂著嘴氣急敗壞:「你再親我,我就告訴媽媽!」
程集額頭壓在我肩膀上笑得不能自己:「好弟弟,求求你別告訴媽媽,不然哥哥會被媽媽打死的~」
我沒有告訴程集,媽媽不會打他的。
媽媽很愛他。因為愧疚,愛他比愛我還多一點。
元旦回家,我媽盯著我的嘴問我是不是上火了。
韓泗睨過來一眼,我看見他眼睛一瞇,嘴巴一動,心裡猛地一跳。
「這種疤痕,誰親的吧?」
哈哈,猜對了。
我人都麻了,在媽媽探究的目光下,一動不敢動。
程集晃蕩過來,喊了一聲:「廚房燉的烏雞湯好了。」
我媽慌忙跑到廚房看她親手燉的湯。
我松了一口氣,背上一層汗,撈起個靠枕甩到韓泗臉上:「有病!」
韓泗他爸和我爸交情好,韓家是黑道起家,韓泗小時候為了躲災,被送到我家住過一段時間。畢業後他又進了我爸的律所,我家算是韓泗的第二個家,逢年過節,他都會來拜訪。
從小我就討厭韓泗,他聰明得有點邪氣,心機又深,隨時打著壞主意,喜歡挑事看熱鬧。
這種貨色,誰沾誰死。
韓泗笑著把靠枕抱在懷裡,雲淡風輕地說:「餘映,我剛剛把你書房裡那個千年隼給打翻了。」
!!!
七千四百五十一粒!才剛拼好!
碎的哪裡是隼啊,碎的是我!
都顧不得罵人,我跳起來飛速上樓。
看到書房裡完好的千年隼,才放下心,抱著我的小寶貝狠狠親了兩口。
然後越想越氣,又被韓泗那傻逼給逗了。
下了樓,客廳已經沒人了,宋媽說韓泗和程集去了後院。
經過連廊,傳來隱約的人聲。
正要喊人,聽到韓泗提到了我的名字。
語調不算客氣:「程集,餘映是失憶了,不是失智了。你這麼居心叵測,是要遭報應的。」
程集掩在廊柱後,聲音很平:「什麼意思?」
韓泗嗤了一聲:「你不會真的以為你和餘映高中的那點破事兒瞞得很好吧?餘映的病……」
目光落到程集身上的那一刻,他猛地朝我看過來,準確地抓住我的視線。
就像一隻獅子盯住自己的獵物。
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韓泗止住話頭,也看過來,不意外地笑了笑,慢悠悠地朝我走來:「去過書房了?怎麼樣?失而復得的感覺是不是特別好?」
到了身側,傾著身體,低聲說:「你這個新哥哥可不是什麼好人。遠離壞蛋保平安哦,傻東西。」
程集大步跨過來,粗暴地拉開韓泗,將我隔在身後,不輕不重地說:「韓大律,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幹凈吧。」
韓泗臉上的笑淡了,看了我一眼,退開一步,舉手投降。
吃完晚飯,爸爸讓我去送韓泗。
上車之前,韓泗對我說:「餘映,如果有一天活不下去了,來找我,我救你一命。」
大過年的。
韓泗是真晦氣。
我禮貌地打開車門:「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長命百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