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被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有點餓了。”朱仰起捂著肚子說。
沒兩分鍾,又改主意了,一群人決定出去再續攤,正巧那天市裡有個夜遊活動,路上三兩點人很還多,他們去了陳路周常去的那家,恰巧也是徐栀第一次請陳路周吃飯的海鮮骨頭燒烤。
兜兜轉轉,好像一切又都回到了原點,門口的旋轉木馬等位椅空蕩,音樂噴泉也關掉了,此刻整條街顯得格外安靜,晚景蕭疏。其實知道明天太陽照常升起,這裡會恢復以往的熱鬧,可就好像,應了當下的景。
這估計真真的最後一頓,所以氣氛難免沉默壓抑,吃得也意興闌珊,所以那叮叮當當的餐盤碰撞聲細碎卻又格外明顯,就好像一場盛宴吃到最後,其實大家都吃飽了,服務員都開始收餐具了,他們這邊也沒人撂下筷子,也沒人提出要走,就那麼拖拖拉拉地熬到最後一刻,直到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
才知道,太陽總歸是要升起的。
“敬一個吧。”朱仰起紅著眼眶,輕輕吸了下鼻子,用胳膊擦了下眼淚,然後將杯子舉的老高,好像這樣別人就看不見他泛紅的眼眶。
“敬一個。“
“敬一個。“
朱仰起喉頭梗著,那酒從未如此生澀難以吞咽,在嘴裡混混滾了一圈,才哽咽著開口說:“草跟我說過一句話,好像是說,反正咱們中國的男孩子都要有一股氣,那股氣是風吹不散,雨打不滅,隻要身邊有火,哪怕四周無風,我們也能重新燃起希望。我覺得這句話挺提精氣神的,送給我們在坐的幾個男孩子,以後即使朋友不在身邊,碰到事情也不要哭哭啼啼的,要會扛事。“
“說你自己吧,”姜成笑著接嘴,眼裡也都是瑩瑩淚光,他摸了一把桌上的煙盒,發現是空的,又丟回去,罵了句髒話接著說,“咱們幾個也就你哭哭啼啼的。那我就祝大家賣畫的賣畫,演戲的好好演戲,好好學習的好好學習,至於我自己,就希望跟杭穗能修成正果,我要跟她結婚。聽說我們學校大三打結婚證能加分哎。”
“還是姜成會說,那就祝大家早日遇到那個能懂你心事的人了。”馮觐說。
大壯悠悠地嘆了口氣,酒喝得滿臉通紅,手上還剝著花生:“這他媽才是最難的,畫賣一百萬一張,我感覺是遲早的事兒,說不定我死了就能成,但是這個能懂我心事的人吧,我感覺我到死可能都遇不上了。”
“也不一定是愛情吧,我覺得剛才掃地那阿姨就很懂你,你看你一招手,她就過來把你的垃圾收走了,她掃帚一掃過來,你就知道乖乖抬腳,多有默契。“
“……”
燒烤店已經沒什麼人了,就剩下他們這一桌,或者是這樣肆意的青春氣息讓人為之動容,連老板困得都已經坐在收銀臺打盹,也沒趕他們走。
“草呢,說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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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齊刷刷看過去,谷妍聞言也抬頭瞧過去,她剛剛在手機給陳路周打了一大串密密麻麻的話,還沒發出去,便放下手機,想聽聽他怎麼說。
他和那個女孩並排坐在同一邊的椅子上,陳路周靠著,一隻手懶散地擱在徐栀的椅背上,另隻手擱在桌上,握著杯壁,在輕輕摩挲著。中途就離開過兩次,一次是幫徐栀拿筷子,一次是幫徐栀拿紙巾。
剛剛聽朱仰起說,徐栀的男朋友很帥,是她有男朋友呢,還是男朋友就是陳路周?但谷妍很懂的一點就是,如果一男一女在這樣的聚會裡都沒有公開彼此的關系,那頂多就是炮友。
她是無法想象陳路周這麼冷淡又拽的男生會跟人做炮友,誰不是想睡他。所以剛剛她在手機上寫了一篇小作文,想問問他她到底輸在哪,但還沒發出去,就有人讓陳路周說兩句。
一群矯情怪,哎。
陳路周沒什麼要說的,這種場合當個聽眾就行了,說多錯多,萬一惹徐栀不高興他也沒時間哄了,摩挲著杯壁,想了半天,也隻嘆口氣,隨心快意地丟出一句——
“借梁啟超先生一句話吧,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那就敬來日方長。”
“徐栀,谷妍你們呢?”
徐栀本來沒說什麼要說的,但這幫矯情怪真的誰都不放過。
她靠在椅子上,頭發全散在背後,本來是扎著的,後來跟他親著親著,發圈找不到了,索性就散著,所以耳邊的鬢發顯得有點凌亂,整個人透著一種慵懶的隨性,五官小巧精致。像幽靜山谷裡的一束野百合,隨性肆意。
“那就希望咱們中國的女孩子心氣更高一點。畢竟腳下是遼闊的土地,我們沒去過的地方還很多。”
谷妍突然被這句話釘住了,徐栀眼裡的自信和無畏坦誠確實莫名吸引人,她也能聽出來,徐栀話裡這意思並不是為難或者同她挑釁的意思,而是一種誠心誠意地勸。
“那我就早日實現買畫自由吧。“谷妍說。
小酒瓶子零零散散、倉促一撞,好像撞開了黎明,也結束了這場倉促的青春,外面天色已大亮,早餐店陸陸續續支稜起來。
人也陸陸續續散了。
仲夏似乎才剛剛開始,那年夏天新買的短袖好像還沒來得及穿,剛認識不久的人,也要說再見了。
最後就剩陳路周和徐栀站在這家燒烤店的門口。
老板正在關門,身後的自動拉鐵門“咯吱咯吱”地款款往下挪,夷豐巷老屋居多,放眼望去一排低矮的平樓,年久失修,因為慶宜市常年闌風伏雨,每條巷子深處都青苔斑駁,石板縫裡透著一股潲水的腥潮味。
他倆一左一右地倚著門口那根電話柱,身後的街景因為此刻時間過於早,一排排店鋪都嚴絲合縫地關著門,略顯蕭條。
電話柱上的小廣告鋪天蓋地,一層層堆疊,有些撕了一半都還沒撕下來。
慶宜市也很小,小到路旁隨隨便便的電話柱上貼著的尋狗啟示上的小狗就叫Lucy,徐栀身上還披著陳路周的外套,用肩側漫不經心地頂著電話柱,指著那張被撕了一半的尋狗啟示,涎皮賴臉地說:“咦,陳路周,你怎麼走丟了呢。”
陳路周回頭看了眼那尋狗啟示,邪魅狂狷的二哈總裁散發著迷人微笑,他無語地轉回去,見怪不怪:“這算什麼,lucy這個名字,我有一次聽一位富婆在打麻將的時候,對著她的包叫lucy,我就已經淡定了。”
徐栀給他建議:“或者你改名叫lululucy,保證沒有重名。”
“我怕別人以為你結巴啊,“他靠著,想起來說,“不過,我跟朱仰起打遊戲取過一次,被人注冊了。”
徐栀想到自己好像還沒跟他打過遊戲,好奇地問:“你遊戲名字是什麼?”
“那太多了,宇宙第一帥,世界第一情人等等等。”
徐栀:“……”
兩人沉默了一陣,天色漸漸變亮,周身逐漸變得嘈雜起來,雨後這幾天的空氣其實很幹爽,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麼,眼睛總是霧蒙蒙的。
陳路周此刻也靠在另一側電話柱上,腦袋上戴著衛衣帽子,雙手仍是一動不動地抄在褲兜裡,看著不遠處支稜著的煎餅攤子,一個賣煎餅的大哥碰見了熟人,兩人熱切地攀談起來,於是他頭也沒回,就靠在另一側的柱子上,懶懶散散地問了句,“慶宜這麼小,以後在路上碰到會裝作不認識我嗎?”
徐栀想了想,說:“其實也不小啊,在這生活了十幾年,除了高一那一次,咱倆不也沒碰見過?而且,你壓根也不知道。”
“那你怎麼知道我沒見過你,”陳路周後腦勺頂在電話柱上,整張臉幾乎都埋在衛衣帽檐下,像個無臉男,清晰的喉結輕微、清濁地滑動兩下,“我得好好想想,我肯定見過你,不然不能第一次見你,就這麼有感覺。”
街上人漸漸多起來,徐栀看著這條街逐漸繁榮起來,煎餅罐湯各種各樣的早點開始出攤,看著還挺辛苦,可臉上漾著的笑容令人動容,她問:“陳路周,你說錢能買到快樂嗎?”
他嘴角勾了下,“別人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有這個機會,我覺得你應該會想要用快樂換錢吧?”
徐栀忍不住笑起來,“你能不能不要這麼了解我。”
“彼此彼此。”
“你知道有位哲學家說過嗎,說愛可能是一種精神疾病。”徐栀說。
“可不嗎,想一個人的時候,想得飯都吃不下,確實挺有病的,”陳路周說,“看過《西部世界》嗎?”
“科技殺戮那個?”
他點頭,嘆了口氣,“嗯,裡面有句話就是,人類最簡單的,就是按照程序代碼生活,其實大多數人都這樣。我們都用力活一活吧。”
兩人分靠著兩邊,好像背靠著背,中間隔了一根電話柱,身後街景庸庸碌碌,朝陽露出一絲紅光在山尖,慶宜的風雨從來沒停過。
兩人都沉默了一陣,徐栀最終還是嘆了口氣,低聲說:“那我們就到這了。”
陳路周從始至終都沒變過姿勢,人靠在電話柱上,衛衣帽子遮了半張臉,他低低又無奈地嗯了聲,“你那話挺對的,心氣高一點,不是誰都能追你的,以後男朋友的標準怎麼也得按我來。”
徐栀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還給他,“陳路周,我們都先往前走吧。”
山高水闊,我們都先往前走。
“嗯。”
“那就再見。”
大約是腳步剛邁開,陳路周便叫住她,他沒回頭,人還是靠著電話柱,低著頭,一隻腳曲著踩在柱子上,他幾乎是忍了又忍,才滾了下喉結張口,聲音說不出的渾噩和幹澀,“徐栀,能抱一下嗎?”
接過那麼多次吻,你都沒認真抱過我。
盡管熬了一整個通宵,兩具身體依舊鮮活熱火,好像兩片最青澀、卻也是最飽滿、脈絡最清晰的葉子,向著朝陽。輕輕裹住彼此的身體,隱藏在皮膚底下的心跳輕微發著顫。
希望我們都是這個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
徐栀抱住他的時候,感覺他真的硬朗結實又寬闊,像一堵溫熱的牆,她其實以後也不會遇到這樣的男孩子了吧。
應該沒人像陳路周這樣了,情緒明朗,坦誠,他從不曾隱藏他的愛憎,頭發像狗狗一樣柔軟,但心是鋼鐵,太陽曬一下,便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