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推動著大家不得不去改變。
10
那日,我和李母、阿寧姐姐正在鋪子中忙活著。
鄰居忽然跑著來喊我們回家。
一進家門,就見鏢局何老板正一臉焦色地在門口來回走動。
「怎麼了?」李母撲上去。
「嫂子,我對……對不住你。」
李母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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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也一沉。
隨即,就見阿寧姐姐瘋了般衝進屋子裡。
隨之,一聲悽厲哭聲傳來。
李母聽聞,身子一歪,差點栽倒。
我急忙扶住,攙著她進去。
進門看到床上躺著的人,和一塊塊殷紅的紗布。
心中的猜測已被證實大半。
這趟送鏢的路上遇到一批厲害的山匪。
李家兒子和鏢局的兄弟拼命護著,才把押送的物資保護下來。
可也因此,李徐行腿上和腰上各中一刀。
李莫聽傷得沒有大郎重。
但也血肉模糊。
江陽鎮上的郎中圍著搶救了一天一夜。
最後放下話。
「若是挺過了今日,大郎就有得救。若沒挺過去……」
阿寧姐姐身體晃了晃。
清清眼帶淚花,懂事地站在一旁拉著她。
整整一夜,李家無人能眠。
阿寧姐姐伏在李徐行床前。
李母和我坐在李莫聽房間裡。
門外滴水可聞,我從門口望去,李母眉眼滄桑,鬢角垂下縷縷銀絲。
不過一夜,她就蒼老了那麼多。
天快亮時,李父一聲長嘯。
我心中擔心,急忙跑去看。
簡陋的屋子裡,李父正彎身站在方桌前。
濃黑的墨水隨他的手臂劃過泛黃的紙張。
力透紙背,寫不盡一個不如意老文臣的憤懑難平。
他輕輕囈語:
「若非為父執意進言,你們又怎會經此劫難。」
字字泣血。
李父癱倒在地,狂妄大笑出淚。
「可師恩……如天,我不能不報……」
……
艱難的一日終於過去了。
李徐行和李莫聽都緩緩醒了。
全家激動地笑出眼淚。
李父也扶須連嘆幾聲好。
好在,在全家人的悉心照顧下,李家兒子都漸漸好了起來。
待二人傷勢平穩,李母湊近我問:
「橙兒,我思來想去,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鏢局的營生兇險,不是長久之際,全家若隻靠饅頭鋪子,也難維持生計。」
「你可是已經有什麼想法了?」
我點頭。
11
江陽氣候溫和湿潤。
幾乎家家戶戶都養蠶缫絲。
蠶絲本嬌貴。
但因這裡都是些散戶經營,隻為添些家中加入。
是以不成規模,隻能把精心產出的蠶絲以低價賣給收購的小販。
小販再收集起來,轉手賣出,價格便翻了幾番。
等蠶絲成紗,做成成衣,再賣到京中等大地方時,價格更是不知翻了多少。
我含笑看向李母:
「與其讓江陽的蠶絲低價賣給別人,不如我們自己就地取材收起來,再僱佣鎮上的婦女們織布賣出,這樣既能提高大家的收入,咱的進項也會變多。」
「往小了說,這是為了把咱一家的生活過好,遠離刀光劍影。」
「往大了說,這是帶領江陽諸多百姓過上好日子的善事。」
幾日後,我的想法被李母告知李家眾人。
大家表情各異,最後一致決定,願意試試。
我手攥緊,小心提醒:
「此事雖從計劃上看來可行。可若實際開展,可能要掏空家中所有的積蓄,若是賠了……」
我畢竟是一個常年處在閨閣的女子。
經商之事,隻是紙上談兵。
李家若是有所顧慮,不願參與此事,我完全理解。
不料,半躺在床上的李莫聽哈哈一笑:
「若賠了,重新賺便是。」
滿是信任的目光,讓我身上也仿佛多了些力量。
李母接話:
「沒錯,我李家歷經浮沉,這點未知的風浪,還是承受得起的,橙兒放心。」
我目光環視眾人。
眾人均滿是期待地看著我。
好,既如此,我們當齊心走向未來!
說幹就幹。
再過了些時日,李家二郎身子均有好轉。
李母還守著包子鋪,隻不過裡面隻賣饅頭,不再賣包子。
這樣,李母一人也足夠應付得來。
李徐行每天天不亮就出門選紡布的廠子。
李莫聽帶了行李去了蘇州,學習高級織染的手法流程。
阿寧姐姐本來就是養蠶織布的好手,又對江陽熟悉。
聯系江陽鎮上散戶蠶農的重任,就自然落在了我倆的肩上。
入夜後,我每日將腦中的繡樣畫下來,保存好。
想象著,有一天它會出現在我們自己布坊產的蠶絲紗布上。
我每天忙得暈頭轉向,常常頭一挨到枕頭就呼呼大睡。
第二天,清清笑嘻嘻地將我喊醒。
她晃晃手裡的東西:「姑姑,有你的信。」
我心中一喜。
心知必定是小娘的來信。
12
月前,我寫信給小娘。
告訴她我在李家一切都好,她不必擔憂。
我將李家的為人還有我接下來的計劃,都告訴了她。
問她,可願想個法子,離開蘇家,來江陽找我。
小娘寬厚能幹,針線手藝即使放在整個京城都是數得上的。
李家也信任我,願意孤注一擲陪我賭一場。
我有信心,隻要小娘來,我們就能一起把日子過得更好。
可信中,小娘的回復頗為踟躇。
多年在蘇府的籠雀生活,讓她害怕外面的天高地闊。
她也擔心,父親和嫡母不肯放她。
我嘆口氣,合上信紙。
這之後,我給小娘寫信的次數變多了。
布坊的每一點進展,和李家相處的每一個日常。
我盡數寫給她。
如果一次書信不能給你安全感,不足以救你出水火。
那就十次、百次、千次。
小娘。
人隻有一世可活。
我要我們都幸福。
……
布坊的位置已經選定。
在我和阿寧姐姐的遊說下,八名農戶女都願意將養蠶這件事轉到布坊廠來當活計幹。
我還決定,如果她們家中有年幼的孩子,可將孩子帶在身邊。
若孩子已經到了入學的年齡,也可以送到李父辦的書院,學費減半。
這日,我正拿著梳筘整經排線。
一轉身,卻見李莫聽正站在我身後,含笑看著。
「你回來了!」我驚喜道。
連我自己都沒察覺,話語中難掩的喜悅。
李莫聽晃晃手中的布包:
「太陽就快落山了,橙兒老板也該下工歇歇了吧。」
阿寧姐姐蹬著紡布機,偷偷捂嘴笑。
李徐行燒著草木灰,隔著眾人也高喊一聲,要我下工歇會兒。
眼看著,一廠子的人都眼帶看戲之色。
我紅了臉。
忍不住拍拍李莫聽:「還不快走。」
情不知所起。
天色漸漸暗下來,我和李莫聽沿著河邊往回走。
我看著他手中的布包,也生了好奇:
「是什麼?」
李莫聽停下來,引我在河邊柳樹下坐下。
已過清明。
天氣湿潤溫和。
夜風舒適。
李莫聽拆開布包,裡面露出一個精致的盒子。
他難得羞赧地撓撓頭:
「在蘇州學藝時,我見那的姑娘都喜歡買這些脂粉。」
「想著如果是你用,一定也好看,便買了回來。」
我心一跳。
接過他手中的圖案斑斓的盒子。
一打開,兩排二十四盒胭脂,排列得整整齊齊。
「這……你……」
我有些語塞。
他這是把人家店裡有的色號,全都買來了?
見我哭笑不得。
李莫聽有些慌張:
「這個你不喜歡嗎?沒事……沒事我還買了……」
他又忙著扭頭拆自己的包袱。
我心中感動,卻又想看看他還會拿出來些什麼。
是套裙子,還配了同色的雕花木釵。
「我想你來自京城,這些應該都不稀罕,隻是,我還是忍不住想給你。」
羞澀的眼神帶著慌張。
卻不避不閃地看向我:
「橙兒,我希望你無論在京中還是江陽,都開心快樂。」
突然而來的幸福充斥著心間。
酸澀膨脹,逼出淚意。
我點頭:
「謝謝你李莫聽,謝謝你們,每一個人都對我好。」
13
布坊的第一批貨被運上碼頭貨船那天,全廠所有人忍不住歡呼。
次年,布坊的分店開到南省最大的城裡。
布坊正式更名為橙寧布坊。
李母說, 我和阿寧姐姐出力最多,這名字就該用我們倆的。
隨著生意越多越大,銀子賺得越來越多。
我們特意出錢資助了一批豆蔻年華的女孩來布坊做工。
她們上午在布坊做工,下午就可以去書院讀書。
工錢按整天的算, 書院讀書也不用再花錢。
一時間, 橙寧布坊成了眾多女孩心中向往的去處。
正如李父所說, 在江陽這個小鎮,女孩們學習養蠶缫絲,可能比讀些形而上的文章更有用。
可我希望, 即使以後的生活離不開桑織。
可讀過書中的世界、名人傳記, 聽過詩詞歌賦的她們, 餘生也能更豁達通透些吧。
布坊收到第一個來自京城的訂單時,我親自登上了運送的貨船。
小娘,時隔三年, 你想好了嗎?
14
再進蘇府,恍若隔世。
侍郎父親和我嫡母高坐廳上。
聽說我回來,外嫁的嫡姐也回來了。
沒有久別重逢喜悅和淚水。
我神色淡淡,隨意地回著父親和嫡母的問話。
本來,我們之間也沒有親情。
直到, 小娘喊我名字的聲音響徹耳邊。
我身子一顫, 淚意洶湧而上, 急忙站起身。
隨之,小娘清瘦的背影出現在廳上。
我疾走兩步, 上去攙扶住她。
一別三年。
小娘, 你可好?
可我沒有時間和小娘闲話家常。
來之前, 我已經得到小娘的回信。
她願意隨我去江陽。
我向父親說明來意,要帶走小娘。
他臉色鐵青,自是不允。
嫡母也吊著眉梢,對我冷嘲熱冷。
說蘇家還養得起一個吃闲飯的人。
我冷眼看向他們, 嗤笑一聲:
「父親,這些年來, 你何曾有一刻把我當女兒,把小娘當妻子看過呢?」
「蘇家壓抑殘暴, 你冷血自私, 這樣的日子,你們願意過便繼續過,可我小娘,我今天必須要帶走。」
聞言, 我爹高高揚起手掌。
可若不結,又會讓他背上不信不義的名聲。
「全不」嫡母身邊的人奉命要給我耳光, 我抓住她的手, 反手打回去。
虛與委蛇的日子, 我過夠了。
我懶得與他們周旋,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書信。
「蘇大人不妨看一看, 再決定要不要放我小娘。」
15
信是公爹親筆寫的。
是的, 兩年前,我就和李莫聽成婚了。
公爹為官多年,又與我爹同窗多年。
我爹行事就算嚴謹,也做不到滴水不漏。
把柄, 通通被公爹寫在信上。
南下的小船慢悠悠地在江陽靠岸。
岸上早就站滿了來迎接我們的李家眾人。
不同的是,這次下船時,我不再是一個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