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宜市是港口城市,近幾年省裡大刀闊斧,市區早已鳥槍換炮,高樓林立,商圈簡直比奧運五環還緊密。夷豐巷在市中心,當初東西兩港為了爭這快地,爭得頭破血流,甚至還鬧出過人命。
最後誰也沒得利,夷豐巷保留原貌,這個擁有著八九十年代最原始風貌的小巷便在繁華的商業街茕茕孑立,反而成了網紅打卡地,連帶著附近燒烤店的生意都蒸蒸日上,不然以前這個時間點,哪會這麼熱鬧。
燒烤店外,此刻還大排長龍,等位的隊伍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推倒一片。徐栀一出去,看見陳路周無所事事地抱著胳膊,靠在門外的旋轉木馬等位椅上欺負小孩。
他居高臨下地睨著面前這個不過到他大腿根的小屁孩,拉仇恨地說道:“猜拳吧,贏了就把位子讓給你。”
小孩不肯走,一副非要坐的樣子,“我不,剛剛都輸給你五把了,你作弊。”
他笑笑:“這麼輸不起啊,輸了就說別人作弊。”
“那你怎麼能把把都贏我啊。”
“因為你笨啊。”
小孩崩潰一瞬,徐栀生怕他下一句話就是你信不信我讓奧特曼來修理你,徐栀這種時候總是很無語,因為每次被小孩這麼問候的時候她都很想說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奧特曼,但老徐說,要保護小孩子的童心。奧特曼是必殺技,是一種比警察叔叔還好用的利器。
果不其然,“哥哥,你怕不怕奧特曼。”
“怕死了。”陳路周說。
“那你信不信我讓奧特曼來修理你,夢比優斯,奧特曼屆的團寵。”
“是嗎,團寵不都是最菜那個嗎?”
“……”小孩簡直要哭,“不要臉,哥哥你都幾歲了,還搶我們的椅子。”
“幾歲我站著也累啊,”陳路周欠了吧唧,“如果你要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叫你哥。”
這他媽什麼妖魔鬼怪啊,小孩氣得哇哇大叫,終於忍無可忍地氣急敗壞轉身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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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栀走過去提醒他,“他好像去叫家長了。”
陳路周靠著木馬椅,眼神輕輕淡淡地看她兩秒,或許沒帶什麼情緒,但徐栀總覺得那眼睛裡有根看不見盡頭的導火索,蘊藏著一股隱秘而巨大的力量。
他慢悠悠地回了句:“哦——”
徐栀掏出手機,調出錄音功能——
陳路周看著她低頭專心致志地擺弄著手機:“你幹嘛?”
“錄音啊,”徐栀點開錄音功能說,“萬一遇上個無理取鬧的家長怎麼辦,我等會幫你交給警察叔叔申訴。”
陳路周低頭笑了下,人沒動,慢慢撇開頭,眼神落在不遠處此起彼伏的音樂噴泉上,懶散地把雙手抄進兜裡,“第一次見面而已,幹嘛這麼幫我?”
心思不單純啊你。
徐栀茫然看著他,“我以為介紹過名字,我們就是朋友呢。”
陳路周:“那你朋友太多了吧。”
徐栀認真想了想:“不多啊。”
話音剛落,耳邊就響起一道急匆匆、感激涕零的聲音,“謝謝你啊,今天不知道為什麼這家店這麼擠,我爸爸腿腳不方便,去趟廁所都不敢,麻煩你了啊,幫我們佔座。”
陳路周這才緩緩從椅子上直起身,對著那對父女慢聲說,“沒事。”
徐栀怔愣間,轉頭看見那家長還真領著小孩氣衝鬥牛地要過來說理,眼見這邊是這番模樣,轉而劈頭蓋臉衝著自家小孩就是一通破口痛罵:“那位叔叔腳都這樣了你還跟他搶座位!你要點臉!還吃什麼吃!回去寫作業去!”
……
暮色深沉,霓虹燈、廣告牌混沌地耷拉在樓宇間,路上車流擁堵,喇叭聲四起,身後是燒烤店裡越來越熱烈的拼酒聲。
兩人站在門口,等蔡瑩瑩和朱仰起掃完尾出來。
“他倆怎麼還沒吃完啊?”
徐栀拿著手機,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心虛地、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掌心。
陳路周仰頭似乎在看星星,喉結異常明顯,像被一塊正方體的冰塊頂出來一個直角,鋒利而冷淡,半晌,他才低頭笑著問:“怎麼,怕被查崗啊?”
徐栀覺得天上的星星好像猝不及防地跑進他眼睛裡,怎麼會那麼亮。
“不是,”她一下沒反應過來查崗是指誰,以為是家裡催她回去,看著他說,“我外婆想吃烤地薯,這個點我都不知道上哪兒去買。”
陳路周摁亮手機屏幕,看了眼時間。
是挺晚。
這幾年慶宜市評文明城市,在城管夜以繼日的監督驅趕下,路邊攤確實日漸減少,這個點雖然是夜宵攤的高峰期,但烤地薯這種入不敷出的生意,對於慶宜這種幾年光景發展飛速,靠拆遷就拆出不少暴發戶的城市來說,確實沒什麼人願意做。
“你們家老太太睡得挺晚啊。”他半信半疑地調侃了句。
“嗯,吃不著還得發脾氣,沒開玩笑。”
“這麼兇啊——”陳路周拖著音,拿後背抵上身後的電話柱,垂眼若有所思看著她,“我倒是有個辦法。”
朱仰起接到電話的時候,嘴裡正在大快朵頤地吸著最後一根骨頭裡的骨髓,“什麼,你倆上哪兒去?烤什麼地鼠?那玩意多難抓啊。哦哦,行吧,那我吃完給她送回去再過來找你。”
蔡瑩瑩這會兒才回過神,心神恍惚地開口:“他們倆去哪了?”
“說是打地鼠去了?”朱仰起掛掉電話,得,聽半天還是沒聽清楚,“不知道,反正我的任務就是吃完剩下的骨頭然後把你送回去。”
“哦——”蔡瑩瑩眯起眼睛,洞若觀火地看著朱仰起,直白地問:“你朋友是不是想追我朋友?”
朱仰起剛把吸管插進骨頭,瞬間怔住,“什麼玩意兒?你說陳路周?”
“對啊,不然他倆為什麼單獨去打地鼠了?打地鼠多曖昧啊。”
“打地鼠有什麼曖昧的?又不是去看電影。”朱仰起直男式不解。
蔡瑩瑩信誓旦旦,一臉“我還不了解你們臭男人”的樣子說,“反正就很曖昧,你朋友就是想追我朋友,別說是我朋友主動的,她是絕對不會主動約的。”
“明明是你朋友更主動好吧,”朱仰起不屑地笑了下,“我覺得你就是想多了,我朋友才不會做這麼不人道的事情——”
後來一想,陳路周不人道的事情確實也做了不少,朱仰起自己都愣了愣,緊跟著,他心裡莫名竄起一股未明火,不知道是出於被人看低了人品和道德底線的怒氣,還是其他的什麼。他鄭重其事地把手套一摘,義氣十足地丟在桌上,看著蔡瑩瑩一字一句道:“反正就是不會,你說他要是去跟人約炮一夜情當牛郎還是什麼的,那我不敢保證啊,但是撬牆角這種事他才不會幹!”
蔡瑩瑩:“……”
**
陳路周其實搬過來不久,廚房冷冷清清,沒開過火。他依稀記得前兩天過來打掃的阿姨為了感謝他幫她兒子講數學卷子,送過一袋地薯給他,不過他不知道放在哪。
徐栀看他思維缜密地連馬桶蓋都掀起來找了一圈,突然也有點猶豫,這東西要是找出來,她還要不要給外婆吃。
陳路周從廁所出來,見徐栀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往邊上讓了下拉開些距離,然後不動聲色地從她邊上繞過,才低頭無語地睨她一眼,“跟著我幹嘛?我還能在廁所偷吃啊?”說完,流暢幹淨的下巴颏往沙發上一指,“去那坐著,找到了我拿給你。”
徐栀哦了聲,乖乖地轉身朝客廳走去,徐栀在心裡感嘆了一下,真是奇妙的緣分,她特意坐在下午女士坐的位置,好奇地環顧了一圈。
房子幹淨整潔倒不像高三生,書也看不到一本,角落裡倒是井然有序地陳列著好幾臺刻著名字的無人機和滿是龍飛鳳舞的籤名籃球,以及半張還沒畫完,但看起來並沒有什麼藝術天分的畫板。還有應該就是他說的模型,他有很多模型,朱仰起拆的應該是一個榫卯結構的小建築,旁邊還有一個人物雕塑,有點像美術畫室常用的大衛那種,不過那張臉看著有點熟悉,徐栀看老半天才認出來,應該是他自己。他真的好自戀,給自己做雕塑,還到處刻自己的名字,連ipad都沒放過。
一圈看下來,應該是有阿姨定期幫他打掃,除了地上那一堆剛剛被朱仰起拆下來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杆子成員”外,其餘地方可謂是一塵不染。
沒幾分鍾,陳路周還真找到了,拿出來問她:“你會烤嗎?”
“你這有微波爐嗎?”
“你要在我這烤?”
“不行嗎?”她是真的誠懇,一雙眼睛幹淨耿直地看著他,“我家沒有微波爐。”
她家是真的沒有微波爐,老徐不喜歡用,隻買了隻蒸箱。
當然陳路周是不能理解這年頭還有人家裡沒買微波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