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沈侯做繼室的第五年,天下大亂,他出徵時留下兩封絕筆。
一封給年少相知的紅顏,一封給即將及冠的兒子。
留給我的,隻有滿府惶惶的人心和冷倔的繼子。
他凱旋那天,我呈上一封和離書。
他聽了我的理由後,目光沉沉:
「隻是因為我沒給你留信?」
我輕輕點頭:「對,隻是因為這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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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京城門大開,馬蹄聲陣陣,聲如驚雷。
身穿鐵甲的士兵呼嘯而過,勒馬高呼道:
「沈侯大勝!今日已歸!」
城內人聲鼎沸,鑼鼓喧天,民巷間擠滿了喜悅激動的百姓。
所有人都在慶祝這場奇跡般的勝利。
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洛京主沈梟用兵如神,打了個漂亮的勝仗。
因而,侯府前街的餛飩攤子這幾日生意也格外興隆。
沈侯治下威嚴,眼裡一點沙子也揉不得。
府前長街是斷不會應許攤販買賣的。
可這餛飩攤子的主人身份特殊。
她姓劉,名喚玉菀,是漢室公主。
與沈侯青梅竹馬,是他年少時的恩人。
2.
天下未分裂之前,劉玉菀在宮內不算受寵。
漢室公主眾多,她的生母隻是一個小小的貴人。
因此她在宮中並不起眼。
當年朝廷畏懼諸侯勢力,命各侯將世子送入皇城教養。
洛京昌平侯不舍幼子,身邊下人為表忠心,把自己與世子長得有五分像的小兒子推了出去。
冒名頂替的沈梟在皇城內過了十二年任人欺辱的日子。
聽聞,這十二年以來,多虧玉菀公主時常相照,沈梟才沒有S在深宮中。
後來,漢室衰微,各路諸侯自家為大。
沈梟不畏天下罵名,光明正大地S掉昌平侯世子取而代之。
隻一年,劉姓就徹底消失在洛京。
3.
將洛京整頓好後,沈梟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天子討要玉菀公主。
並以萬金為聘娶她做君夫人,承諾永不納妾。
少年君侯佩劍入金鑾,三千鐵甲列於城外,隻為救紅顏的英姿直至現在還依舊被津津樂道。
年少相互扶持,恩情多年不忘。
不知多少人羨慕這一段金玉良緣。
隻是當時劉玉菀身上有早年天子賜下的婚約。
她的未婚夫英年早逝,當時還在孝期。
於是她拒絕了沈梟的求娶,堅持為未婚夫守孝。
在洛京大街擺了個餛飩攤子,自食其力。
沈侯無奈,隻得每日去她的攤位坐坐,關照她的生意。
後來有惡霸醉酒鬧事,她的攤位就被挪去了侯府前。
大家都說:
「侯府門前闲雜人等不得停留,除了玉菀公主的客人。」
後來沈侯成親,君夫人還經常邀玉菀公主進府陪伴。
二人情同姐妹,傳為一段佳話。
4.
洛京城內燈火輝煌,人人都在翹首以盼君侯歸來。
我站在侯府旁的巷子一側,隱在人群中,等待著離別了兩年的夫君。
身邊一個陌生的小女娘攥著自己同伴的衣袖,興奮道:
「我生平有兩樁心願,今日一睹君侯英姿,也算是了卻一樁。」
同伴好奇發問:「另一樁為何?」
「自然是希望玉菀公主與君侯能終成眷屬。」
從來無人在意君夫人該如何。
沈侯敬重先君夫人,世人便嘆先君夫人紅顏薄命。
沈侯愛重玉菀公主,世人便惜美人不能配英雄。
沈侯無視現君夫人,世人便也無視現君夫人。
洛京人人皆知,沈侯並不喜愛斂州溫氏女。
娶我做續弦,是因為我性情溫順。
怕娶到妒婦,苛待世子與玉菀公主。
5.
我嫁進侯府之前,不是沒聽聞過他們二人之間的故事。
可沈侯被譽為亂世梟雄,英姿威武,我也歡喜。
阿娘說,英雄難過溫柔鄉。
隻要我細心侍候君侯與世子。
君侯會將我放在心裡。
所以,大婚那日,他在玉菀公主的攤子喝酒,將我一人丟在新房,我沒怨。
婚後長達一年,他三過家門而不入,卻夜夜光臨玉菀公主的餛飩攤,我沒怨。
世子吃了玉菀公主送來的點心渾身起紅疹,他冷落我足足半月,我也沒怨。
......
我咽下很多很多委屈,盡心盡力的做一個賢婦。
想讓他把我放在心裡,當成他的妻子去看待。
慢慢的,他終於不再冰冷。
每日都會來看望我,與我一同用膳,夜間擁著我入眠。
我陷入無限的甜蜜中,以為一切都在好起來。
直到南地蔓州與滕州反動,他匆匆帶兵出徵,走時還是深夜。
我凌晨驚醒,卻見窗外火光衝天,枕邊人早就不見了蹤影。
僕婦告訴我,君侯夜間點兵,此時已在城外十裡處了。
戰事兇險,君侯怕自己有去無回,留下兩封絕筆。
一封給自己即將及冠的兒子,另一封......
僕婦嗫嚅著,小心翼翼道:
「另一封給玉菀公主。」
其餘的,便什麼都沒了。
天邊晨曦漸起,我站在窗前,看著遠方的衝天火光,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爛了個大窟窿。
6.
和離的念頭,便是那時起的。
原本我可以趁他不在,留下和離書遠走高飛。
可看著滿府驚惶的僕人和他剛滿十七歲的孩子,我還是留了下來。
現在他回來了,也用不到我了。
沒有停留在民巷中等他,我回到侯府,坐在窗前修剪一支萼梅。
這花是沈梟的獨子沈凜為我送來的。
我初嫁進來時,他惱怒我隻比他大三歲,卻搶了他母親的位置,便一直與我不對付。
後來他父親離家。
他生病了是我衣不解帶的照顧,讀書困惑也是我替他解答。
慢慢的,關系也就日益親近了起來。
傍晚,有人來傳話,君侯在軍中與眾將士共飲,今夜不歸家。
共宴的,有玉菀公主。
我的手一顫,不慎剪落一朵梅花。
屋內落針可聞。
我輕輕放下剪刀,扶著僕婦的手站起身來,開口吩咐:
「主君既不歸家,那便傳膳吧。」
膳食精美,色香味俱全,是專為沈梟歸來預備的。
我坐在滿桌佳餚前,卻毫無食欲。
放下筷子正想離席,室內的簾子卻忽然被掀起。
半邊清雪泄進,與之一同進來的,是位清癯高瘦的少年公子。
他進了屋,彎腰便向我作揖,聲音沉靜:
「子安向母親請安。」
沈凜的長相與他的名字極為不符。
他不似沈梟,面容冷峻,身材高大。
反而五官清雋,似一捧淨雪,冷清幹淨。
聽聞,是肖似他那早逝的生母。
7.
多年相處,我知道他還不拿我當親人。
但至少,他願意喊我一聲母親。
「聽聞父親今日不歸家,我來陪母親用膳。」
沈凜不等我應聲便入了我身旁的座位。
我沒多想,隻是以為他怕我傷心,坐近些好寬慰我。
「母親.....」
沈凜垂眸,眼睫半落,帶出幾分委屈與無辜來,
「父親回來後,我是不是就不能經常見你了。」
我輕輕笑笑:
「怎麼會呢?子安,我們是一家人。」
沈凜望著我,神色恍惚:
「若父親.....再晚些回來就好了。」
我沒聽清他的話:
「子安剛剛說什麼?」
沈凜回神,不慌不忙道:
「我說,今日雪景甚美,母親可願與我圍爐賞雪?」
從前我常與他飲酒賞景,這次自然也不會拒絕。
於是我們挑了一座小亭,煮上梅子酒,擁著大麾,並肩賞雪。
隻是沈凜有些奇怪。
他少年老成,總是格外自持,是不許自己貪杯的。
今日卻一杯接著一杯,話也比平日多,有醉酒之態。
到最後,我也喝了不少。
8.
意識朦朧之際,我瞧見廊下隨侍的僕婦皆驚慌下跪,高喊「恭迎主君」。
......主君?
哪個主君?
我愣愣地瞧著來人。
面容冷峭,身高八尺,鐵盔上覆著一層薄雪,渾身肅S。
「誰許夫人飲酒的?」
一開口,便駭的所有人瑟瑟發抖。
這人臉拉的跟驢似的,瞧著就討厭。
「我自己要喝的,關他們何事。」
我歪歪扭扭地站起身子,想要下臺階。
卻不想腳下一滑,直直向後仰去。
驚叫還未出口,我就掉進一個冰冷堅硬的懷抱裡。
沈梟抱著我,在空中轉了個圈。
我從他的懷裡探出頭,露出幾分小女兒家的嬌憨來:
「我飛起來啦!」
原本冰山一般的男人,眼底逐漸漫出幾分柔溺。
「去煮些醒酒湯端來。」
男人抱著我,大步流星地進了內室。
捧著醒酒湯姍姍來遲的沈凜站在陰暗的角落裡,清俊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隻是那雙眼睛,讓人瞧著,卻遍體生寒。
9.
一入內室,沈梟那副高大的身軀就壓了下來。
炙熱滾燙的吻落在我的臉上和頸側,堅硬的胡茬扎的我又痒又疼。
他身高八尺,還未卸下鐵甲。
壓下來似一座大山,我想逃也逃不掉。
「卿卿。」
「卿卿。」
我的小字在他齒間輾轉流連,輕喃柔語,讓我不經紅了雙頰。
他指尖輕挑,我的外裳便滑落在地。
英雄折腰,溫柔盡顯,我招架不住,逐漸陷進情熱之中。
我圈住他的腰,頭一次大膽地去扯他的腰帶。
這一扯,就錯勾住了他腰間的一枚香囊。
燈火昏暗,卻也不難看出上面一針一線精心繡著的菀柳與鴛鴦。
這香囊出自誰手不言而喻。
似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我倏然清醒過來。
又想起他出徵之時留下的兩封絕筆。
情欲與酒意瞬間退散了個幹淨。
沈梟呼吸粗重,手掌已經探入我的小衣之中。
我按住他的手,嗓音發顫:
「主君,我不想.....」
男人的動作一頓,下一秒,便倏然起身,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門。
10.
沈梟離開時明顯帶著怒氣,導致外面侍候的下人無人敢入內。
我獨自穿好衣裙,收拾幹淨殘局。
坐到桌前,自書中拿出一封信。
這封和離書,我猶猶豫豫,塗塗改改寫了半年。
現如今,終於要交到他手上了。
屋外大雪如絮,我正看著飛雪發愣,窗外卻掠過一個人影。
沈梟去而復返,面容平靜,並無半分怒色。
「今日你該累了,早些歇息。」
說完,他抬腳欲走。
我上前一步,問道:
「夜深雪大,主君要去哪?」
他神色平靜:
「玉菀今日吹了風,有些偏頭痛,我去看看。」
這是在不滿方才我推開他吧。
我心中苦笑。
原本有些搖晃的心,在此刻堅定了下來。
「主君且慢,我有事要說。」
沈梟隨意問道:「何事?」
我垂眼望著門外飄進的落雪,緩聲說:
「我想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