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他們之前運糧食的軍隊往哪個方向走,沒想到一臉樸實的村民搖搖頭:「這裡從未有運著糧食的軍隊走過。」
一連問了好幾個村,都是這樣的回答。
我的心如墜冰窖。這可是唯一通往邊疆的路啊,怎麼會沒有軍隊走過。
越是臨近邊疆,我的內心也就越惶恐。一是怕我真的找不到將軍,二來這路上的血腥味越來越重。戰場雖然被打掃過,鮮血滲進泥土裡,依然有S戮的氣息。
這是將軍打仗的地方。
我明白將軍不可能在這裡,若是受傷的話,要麼躲進山林療養,要麼被附近好心的居民撿了回去。
可是我和這裡的居民言語不通,我說了半天都沒人知道我說的話。我便把手伸在腦袋上比出高高一節,意為將軍高高的個子,可是面前的大嬸給了我一根扁擔;我比出寬寬一節,意為將軍寬厚的身材,大嬸給了我一隻水桶……
我隻好畫了將軍的許多畫像,連夜不休地貼滿整個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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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完後,我騎著馬兒準備去最近的一座山裡看看。
我也不知道做這些事的結果怎麼樣,可我總是要試試的,將軍也許正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裡等我。
山裡太黑了。我的火折子早在前幾日用得精光,幸好今夜月光皎潔,還能勉強看清路。
「將軍啊,今晚月亮都團圓了呢。」我看著圓滿的月光,輕輕地嘆了口氣。
直到走到了山半腰,我發現眼前的景象都相似,一模一樣的樹好像看見了三四遍。我系了手絹在一棵樹上繼續往前走,一刻鍾後看到了我的手絹。
迷路了。
我隻好沿下山的路走,沒想到第二步就踩到一株草,整個人騰空摔了一跤。
「嗚……」
好痛。
「老天爺,你讓我一生都這麼坎坷,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不僅阿爹阿娘去世得早,就連她的夫君都找不到了。
我越想越難過,反正這裡也沒人,幹脆把所有的悲傷都通通釋放出來。
我放聲悲哭:
「厲鳴珂!你就算變成鬼魂也能不能告訴我一聲,我趁早改嫁得了!嗚嗚嗚……」
「你敢。」
嗚嗚嗚,這怎麼還幻聽了呢?一定是我思念過度。
我後脊發涼,慢吞吞地站起來,一點一點回頭。如果將軍真變成鬼了的話,我希望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對我好。
「鬼」的衣裳破破爛爛,身材高大,肩膀寬厚。他開口,我真真切切聽見他喊我:
「月月。」
?????我不敢相信,大腿酸軟得沒有了力氣,我低頭,看見大顆大顆的眼淚掉在地上洇出淚花。
我害怕抬頭將軍就不見了,像無數次深夜那樣,他出現在我的夢裡,我睜開眼睛他就消失了。
我聽見將軍再一次喊我「月月」,終於有了抬頭的勇氣。
將軍蹣跚地朝我走來,皎潔的月光投下他的影子,一腳深一腳淺,卻實實在在向我走來。
眼淚還掛在我的臉上,我卻止不住笑意,揚起大大的笑臉。
將軍也笑著,我驕傲地向他邀功:「將軍我來找你了。」
「月月真勇敢。」
他摸摸我的頭,粗糙的大手滿是傷口。
我止不住心疼,趕緊拉住他的手問他:「將軍,你怎麼受了這麼嚴重的傷?」
將軍慢慢坐在我身旁,告訴我他這段時間的經歷。
當初邊疆暴亂,軍隊僅用了半年時間平息。隻是為了防止敵人反撲,朝廷下令駐扎三月。
糧食見了底,朝廷遲遲不撥糧。將軍寫了密信告知此事卻一直沒有回復,在他決定親自見聖時,邊疆又發起進攻。
危急時刻,沈景軒所帶的軍隊叛敵了。
正反夾擊,將軍的軍隊僅剩三十人。將軍大概知道了敵軍的目標是自己,便隻身一人將敵軍引進了山裡。
後來他身受重傷,暈倒在山洞裡。上山打獵的居民將他拾回家中。
他也醒過幾次,卻迷迷糊糊地什麼也不記得。
直到救他的居民趁他昏迷時將他扔出了門外。
他醒來時,看到的是村裡門前家家戶戶都貼了一張他的畫像。
第一眼他以為是朝廷的通緝令,沒想到細細一看,落尾處有「林明月」三個小字。
不識字的村民看了這張畫報以為他是罪犯,更怕包庇罪犯的罪名,才會將他扔出門脫罪。
我聽了哭笑不得,卻也覺得這也許就是旁人說的緣分天定。
09
這幾天,厲鳴珂看著林明月忙裡忙外,一會給他換傷藥,一會又給他送補湯。
他在屋內聽見林明月教收留他們的大嬸做京城名菜,兩個人語言不通,大嬸說東林明月回答西,厲鳴珂聽得笑起來。
之前不過是在深宮中受人欺負不敢說話的小姑娘,然後是不知紅薯可食的新婦,現在已經成長為自己身旁堅強柔韌的夫人。
哪怕是他失去知覺時,心底堅定要盡快回家,就怕明月受了人欺負。
好在溫柔的月光照到了越來越多的人。
此時午後風長,鳥聲啁啾。
厲鳴珂痴痴地看小姑娘忙前忙後,為自己挽袖做羹湯,忽然想到戲文裡頭唱的,夫婦和合,歲月靜好。
這便是自己一直渴望的,歲月靜好,夫妻和樂。
不等厲鳴珂再多想,小姑娘忽然歪過頭問他:
「將軍你快幫我聽聽阿嬸說什麼?」
厲鳴珂想也沒想:「阿嬸說你長得真漂亮。」
「啊?可是阿嬸指著大黃狗說的啊。」
「那阿嬸現在在說什麼?」
厲鳴珂頭也不抬,說:「阿嬸說月月白白的,像個小湯圓,也像小月亮。」
阿嬸分明在和大黃狗說話!
她一愣,很快反應過來他在騙她,伸手便去捶他。
自己卻重心不穩,厲鳴珂忙伸手,穩穩地摟住,戲謔道:
「不是嗎?月月甜甜的,吻起來像小湯圓,又白白的,像今晚的月色。」
話畢,輕輕的吻便落在林明月臉上。
林明月嘀咕道:
「那到底是像月亮,還是像湯圓呀,我還是覺得湯圓好,湯圓好吃……」
是月亮,是他唯一的月亮。
曾經,他的明月冉冉升起,一次又一次奔他而來。
今後他要將這顆小月亮,緊緊抱在懷裡。
不松開,一輩子也不松開。
?
番外:沈景軒篇
在吾還不是皇上的時候,吾有個最好的兄弟。
他叫厲鳴珂,林將軍將他從乞丐幫裡撿回來,讓他做吾的武術陪練。
鳴珂天資聰穎,僅僅一月時間便趕上了吾的進度。
漸漸地,林將軍發現了鳴珂的天賦,教他更難的把式。然吾不以為意,吾是太子,今後要當皇上。而鳴珂也會取代林將軍的位置,做吾的左膀右臂,幫吾鞏固江山。
果真,吾與鳴珂能上戰場時,鳴珂數次救吾於危險之中,甚至用胸膛替吾擋下致命一劍。
吾想,此生得一摯友,足以。
林將軍彌留之際,交代給鳴珂許多話,其中也包括自己七歲的女兒林明月。
鳴珂十八歲出名,在朝野上已經是赫赫有名的厲將軍。吾深感自豪。
每次入宮鳴珂總是會悄悄消失一段時間,吾知道,他去悄悄看了林將軍的女兒。也算是還故人恩情。
吾也答應他,今後定會替他關心林明月。
林明月十五歲及笄,父皇有將她嫁給商國和親的打算。商國雖蠻橫荒涼,但實力雄厚, 吾覺得明月嫁過去也許是不錯之舉。
沒想到鳴珂得知消息後連夜趕回京城,向父皇求娶。
父皇自是不允。
鳴珂隻是呈交了一封林將軍生前的信, 說:「臣願此生一無所有,隻求求娶林明月。」
若是吾,吾定做不到此番豪舉。
後來父皇總是在吾面前提起鳴珂, 吾說起鳴珂為救吾屢次受傷,父皇每每淚湿眼眶。
父皇關心鳴珂比關心吾多了些,在用兵緊急時都將鳴珂召喚回家……父皇從未如此待過吾。
後來一次家宴,吾在父皇書房中等他回來下棋, 卻無意找到了林老將軍的信。
那封信, 便是吾噩夢的開始。
在父皇還沒有這一片江山的時候, 有一位原配夫人叫厲薇。
曾有人潛入府中挾持厲薇夫人,以此要挾父皇放棄兵權。厲薇夫人忠貞不屈,一把火燒了整個大院。
一把火把所有都燒成了灰燼。
隻是誰也沒想到一位下人在慌亂中將尚會走路的厲鳴珂塞進狗洞,任由他爬到不知道的地方, 被叫花子撿了去。
厲薇夫人是父皇不能提及的存在。
我買通了父皇身邊最信任的公公。
鳴珂是嫡長子,這太子之位理應由他來當。可吾做了二十幾年的太子, 見慣吾的母後不受寵愛,在後宮中被嘲笑空有皇後頭銜的樣子。
吾要權利, 要那皇帝之位。
父皇身體每況愈下, 通信公公告訴吾父皇的遺書裡密密麻麻都是厲鳴珂的名字。
吾給了他一包無形毒藥, 順利坐上了皇位。
朝廷中厲鳴珂的呼聲越來越高,各個都在討論厲大將軍攻打邊疆的英勇事跡。吾嫉妒化為怨恨, 暗中命令軍糧補給全都運往別處,就連補充軍隊, 也不過是剛入伍的俗子罷了。
吾沒想到,如此惡劣環境厲鳴珂也能打勝仗。
吾派人設下埋伏,終於他隻剩下森森白骨了。吾的秘密隻有自己知道了。
幾天後,林明月的奶娘求見。
「嗯?」
「作(」吾臉色一變:「呈上來。」
示吾兒鳴珂:
莫怪為父缺席你的長大,為父老矣,望將來珂兒多多督促,輔佐軒兒鞏固江山。國泰民安乃為父之心願矣。
吾的世界第一次有了崩塌之感。
吾的孩兒總是胎S腹中或幼年夭折…… 吾興許老了,常常夢見年少之事, 悔恨壓在吾的心中使不能安穩。
聽說坊間出了個神醫,吾特地下旨命他前來宮中為吾治病。
見了那熟悉的眉眼, 吾不由得一愣:「你像我的一位故人, 你叫什麼?」
「厲柏遷。」
厲柏遷替吾把脈,說:「皇上無病, 倒是心事重重,放下了就好了。」」
吾留厲柏遷在宮中許久,問他的問診趣事,他總能將我逗得哈哈大笑。
臨走前我問他家中父母如何, 他回答:「家中父母夫妻和睦, 草民從未見他們紅眼,現在家父家母正帶小妹四處玩耍。
不過父親倒是讓我帶句話「一切都過去了,放下的人往往會快樂。」
吾賜給了他許多銀錢。
不過有公公和我說,這小家伙出了宮門便將銀錢邊走邊撒。
吾哈哈大笑, 如此散漫自由,甚好甚好。
如此幸福,甚好甚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