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S後,我才發現他買過一個合葬墓。
墓主上那一欄寫著他和他白月光的名字。
原來我和他結婚整整五十年,他們早就在外面安了一個小家。
白月光說自己一個人孤單寂寞,他定時定點去噓寒問暖,上趕著當好先生。
白月光說她膝下無子感到悲傷,他就帶著兒子去盡孝心,帶著孫子去逗樂。
他們一家五口其樂融融的時候,我在幹什麼呢?
我正守著冰冷的灶臺和飯桌,等他們回家。
1
Advertisement
齊知景S後的第二天,我用他的手機接到了墓園打來的電話。
墓園的工作人員說這個號碼的主人生前購買過一個合葬墓,問我是否需要使用。
我愣了一下,仔細在記憶裡搜索了一遍後確認自己從來沒聽齊知景提起過有關合葬墓的事。
下意識覺得這肯定是個詐騙電話,把電話掛了。
齊知景這人生前,眼裡隻有他的學術研究,平日裡嚴肅板正、一絲不苟,沒有半點浪漫細胞。
我們結婚的這五十年裡,他連一枝花都沒給我送過。
這樣的人,又怎麼會去買合葬墓?
我沒管這個插曲。
可不過兩分鍾,那個電話又打了過來。
這一次對方不僅說出了齊知景的名字,還一字不差地念出了他的身份證號。
「女士您好,我們真的不是騙子。
「齊先生在我們這裡購買了一對合葬墓,當時他還特意請了個風水師傅來選位置做法,說是要保證合葬的兩個人來世能夠再續前緣。」
電話那頭是一個年輕小姑娘,聲音很甜,說到這裡時語氣裡的羨慕都快溢出來了。
「哦對了,合葬墓的主人除了齊先生外還有一位叫姜宛的女士。
「您應該就是姜女士了吧?您丈夫對您可真好,都快八十歲的人了還這麼浪漫。」
浪漫?
我還從來不知道,「浪漫」這個詞可以用來形容齊知景。
聽到這裡,我還有什麼不明白。
我的丈夫,在一起生活了五十多年的枕邊人,想要在S後和別的女人埋在一起,隻為了下輩子能夠在一起!
我的手顫抖得幾乎快握不住手機,渾身像是浸入冷水中,連牙齒都忍不住打戰。
我咬緊牙關,一字一句問道:「去年什麼時候?」
小姑娘說:「去年中秋。」
2
聽到這個回答,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齊知景的病就是在去年中秋前夕查出來的,拿到檢查報告時已經是晚期,隨時都有喪命的可能。
於是那個中秋節,我準備了很久,想讓我們一家人最後再圓圓滿滿地團聚一次。
可就在中秋當天,齊知景臨時接到通知說自己要去參加一個學術論壇。
我說飯菜都已經準備好了,兒子一家也在趕來的路上,問他可不可以不去。
他板著一張臉,面色不悅地看著我:「我這都是為了工作,你知道我手裡的科研項目有多重要嗎?你知道我為了研制出這個成果付出了多少努力嗎?
「整天就知道吃吃吃,這頓飯不吃是能餓S嗎?
「算了,和你說了你也不懂,你隻知道這些無關緊要的。」
說完最後一句話,他轉身離開。
看著他果斷決絕的背影,我感覺自己幾乎要低到塵埃裡。
我怎麼不懂呢?
他廢寢忘食埋頭鑽研的時候,是我不辭辛苦照顧他,為他洗衣,為他做飯。
為了不讓他在生活瑣事上操心,我事無巨細地將一切都打理好。
這幾十年,我從來沒有一天比他早睡過。
這些付出在他看來卻是無關緊要。
他心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在知道自己快S了後,在中秋這個本應該一家人團聚的日子裡,拋下一大家子趕去和別的女人挑墓地。
小姑娘後面說了些什麼我都沒聽清。
我眼前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白霧,耳邊是一陣高過一陣的轟隆巨響。
驟然間,胸口泛起一股尖銳的疼痛,我感覺自己幾乎要窒息而S。
我張著嘴,大口大口呼吸著,幹澀的喉嚨隻能發出呻吟般的呢喃。
小姑娘問:「您說什麼,女士?」
我壓著喉嚨裡翻滾的血氣:「我說,我不是姜宛!」
掛斷電話,我看向放在桌上的那張裱好的黑白遺照。
照片上的男人年近八十,銀白色的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露出一雙深邃而沉著的眼睛。
僅僅是一張照片,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儒雅與淡然。
而此時此刻,我卻恨透了他這種淡然。
我恨不得把他從棺材裡拖出來,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痛苦如潮水一般將我淹沒。
3
我在原地不知道站了多久,窗外的天都開始變得昏黑。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第一次一個人走進了齊知景的書房。
說來也好笑,我們結婚整整五十年。
我作為他的妻子、最親密的人,卻從來不被允許單獨進入他的書房。
以往每一次齊知景需要我進去打掃衛生的時候,他都會站在旁邊,緊緊地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當時我隻覺得甜蜜,因為這是齊知景少有的將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時候。
現在想來,他隻是在像防賊一樣防著我。
目光一寸寸從整面書牆上劃過,然後停在了齊知景經常站立的地方。
那裡放著一本包著封皮的冊子,乍一看和旁邊的冊子沒什麼兩樣。
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這本比其他的冊子要磨損得更嚴重。
尤其是書的背脊處,已經卷了不少毛邊,一看就是經常被抽取、翻閱。
我走過去將這本冊子拿出來,發現這根本不是書,而是齊知景的日記。
許是從未想過我會有膽量來翻他的東西,齊知景沒有使用密碼本,隨便翻開就能看。
我數了一下,大概有五百多頁。
裡面密密麻麻記載著他對姜宛的愛。
姜宛這個名字,我曾聽人提起過。
說她是齊知景的初戀白月光。
當年她和齊知景倆是大院裡有名的金童玉女、佳偶天成,差一點就結婚了。
沒想到後來強制知青下鄉,兩人被迫分開,各自在鄉下結婚成家。
每每有人提起這些,語氣總是遺憾和感慨,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也總是意味深長。
4
日記本第一頁記錄的時間是 1983 年,也就是四十年前。
齊知景在本子上寫道:【我以為我早已放下,但當再次見到你的那一刻起,心髒還是忍不住為你跳動,我永遠愛你。】
這一年是知青大規模返鄉,我跟著齊知景一同回到青陽市。
初進大城市的喜悅一下子淹沒了我,我背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在街上,東張西望。
根本沒注意到齊知景的心不在焉。
更沒注意到他連家門都沒進就急匆匆離開,一直到天黑了才回來。
原來他是去見姜宛了。
原來他們在那麼早的時候就重逢了。
往後翻,時間劃到 1990 年。
【你說你喜歡鬱金香,因為那象徵著熱烈的愛,於是我漂洋過海帶你去看。】
我記得這一年齊知景接到了荷蘭學術委員會的邀請,請他去國外講解最新研究。
當時齊知景不在家,來報信的學生特意給我提了一句,說這次出去有一個家屬名額。
等齊知景回來後,我興高採烈地跟他說起這件事,問他第一次出國要注意什麼。
齊知景隻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低聲呵斥:「我是去做學術交流的,不是帶你玩的!」
沒想到他轉頭就帶上了姜宛,還一起去看象徵著愛情的鬱金香。
我自虐般地往後翻著,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看完了他們這幾十年的愛情糾葛。
這期間他們有甜蜜、有爭吵,像是一對真正的夫妻一樣相愛著。
5
我在書房一直坐到第二天。
牆上掛著的時鍾快指到十一的時候,門外響起了開門聲。
小孫子嘰嘰喳喳的聲音傳來,我才終於動了動僵硬的身體。
等我出去的時候,就看見兒子兒媳一家三口站在客廳裡。
看見我,兒子那張和他爸極其相似的臉猛地沉了下去,開口就是質問。
「媽,你怎麼回事?給你打電話打不通、發消息沒人回,我早就說過不能給你買智能機,你用又不會用,隻會耽擱事。」
他噼裡啪啦說了一大堆,然後才發現我站在書房裡,臉色猛地一變:「你怎麼會在我爸的書房裡?」
一股無名火在胸口升起,我冷冷地看著他:「這個家我想去哪兒還要你同意?」
「電話打不通、消息沒人回,你就沒想過我這麼大把年紀是不是發生意外了?一進門就開始指責,到底你是我媽,還是我是你媽?」
這麼多年,我從未對兒子紅過臉。
他愣了一下,再開口時語氣緩和了不少:「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姑姑聯系不上你,電話都打到我這裡來了。
「姑姑想問爸的後事準備得怎麼樣了,她在國外回不來,讓你記得每天給她匯報進度。」
齊天的姑姑,也就是齊知景的妹妹齊英,三十年前嫁給了一個外國佬,然後跟著去國外生活,再也沒回來過。
她時不時會打電話回來關心一下自己的哥哥和外甥,順帶對我挑三揀四、頤指氣使。
以往我念在她是齊知景的親妹妹、齊天的親姑姑的分上多有忍讓,她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現在我根本不想搭理她。
我不說話,齊天以為我還在為剛剛他指責我的事生氣。
他接著解釋:「我爸生前一直強調不讓你進他的書房,就是怕你弄壞了他的資料。
「他臨終前還特意讓我負責保管他書房裡的東西,以後你還是不要再進去了。」
6
此時此刻,我不知是該為了齊知景S前最後一刻還提到了我而感到高興,還是悲傷。
一陣悲切湧上心頭。
「他到底是怕我弄壞他的資料,還是怕我看見他寫的那些不要臉的東西?」
「啪」的一聲,我把在書房裡找到的那個冊子扔到地上。
本就損壞嚴重的冊子經過這麼一摔,直接變成了幾份。
兒子的臉色一變,又驚又氣地看著我:「你居然翻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