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衣著,卻是一模一樣。
這一段時間以來,興許是魂魄還有意識,所以她一直不曾意識到自己是真正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直到看到這具屍體。
這種感覺,就像是被人再次殺死了一次。
也更殘忍的讓她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從此是真的不再存在蘇染這個活生生的人了。
“謝凌琛!”陸晨的聲音陡然打斷了蘇染突如其來的悲傷情緒,“我知道你一直想把蘇染給藏起來,好,你藏你的,我找我的,你有本事就藏她藏一輩子,我遲早有一天會找到她,但你要是再敢用這種方法想來讓我死心,休怪我不客氣!”
“這上面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你不要隨意找個屍體來糊弄我!”
她,怎麼可能會死?
一定是在騙他,是她在伙同謝凌琛一起在騙他吧,就因為想和他離婚,想盡快逃離他身邊。
她向來古靈精怪,慣會用這種伎倆來騙人。
隻是,再怎麼樣,也不能用這種惡毒的辦法來詛咒自己。
她不能用這種惡毒的辦法來詛咒自己。
也詛咒了他。
蘇染想過很多種得知她死訊後,陸晨的反應,但唯獨沒有想過,竟會是這一種。
他竟然不相信?
不相信她是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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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凌琛可能也沒想到陸晨會是這個反應,但以他現如今的心力,已經完全沒辦法跟他再周旋下去。
“陸晨,我今天不是過來跟你好商好量的,這個遺體認領書,你今天籤也得籤,不籤也得籤!籤完這個字,從此你就和蘇染沒有半分錢關系,一方死亡,雙方的婚姻關系便自動消亡,她的葬禮,你也不必出現,省得髒了她的輪回路!”
“還有,我知道你,你們陸家一直以來都在怨恨蘇染在陸氏集團資金斷裂的時候趁人之危,強迫安陸兩家聯姻,現在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們聯姻的要求,從來都不是蘇染先提出來的!”
一旁的蘇染心中一咯噔,突然預感到謝凌琛要說什麼,立馬習慣性的想去拉他的衣袖讓他千萬不要說,可衣袖沒能拉動,她整隻手都穿過了他的身體。
她沒能成功阻止,於是謝凌琛的聲音再次響起。
“當初,蘇染知道你喜歡的是安小然,雖然難過,卻也真心的願意祝福你們,退出這段三人糾葛的感情。是陸氏集團董事長,也就是你陸晨的父親,看出陸氏集團當時已然岌岌可危,於是利用蘇染的心軟以及對你的感情,在重病彌留之際,甚至不惜向蘇染下跪,請求安家和陸家永生聯姻,求安家幫助陸家度過這次難關,求蘇染照顧你一輩子!”
“可笑的是,陸董事長求完之後便撒手人寰,隻有她一個人像個傻子一樣默默的守著這個約定,哦,你是不想為什麼她不實話實說,直接說是你父親求的她?陸晨,你那麼高傲的一個人,她寧願自己受委屈都想要為你著想,想為你維護你父親,維護陸家的形象,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扛。”
“結果呢?一片真心喂了狗,整整三年,嫁進你們陸家這三年,堂堂安家大小姐,從小被視若珍寶的寵著長大,就因為愛上你,她過的都是什麼樣的日子?受盡的又是怎樣的屈辱?”
“陸晨,明白了嗎?從來就不是她欠的你,而是你們陸家欠的她!不是她欠了你一段美好姻緣,而是你,你們陸家,欠她一身傷痕,和半生安穩年華!”
話語一落,整個宴會幾乎鴉雀無聲。?
蘇染站在一旁,卻已是一副不忍的神情。
她真的沒打算讓陸晨知道這些。
她活著的時候不想讓他因此愧疚,死了說這些也沒有了任何意義,反而還會平白讓人痛苦。
果不其然,聽著謝凌琛說完這番話的陸晨臉色已是慘白,整個聲音都在發抖,卻還在堅持著,“我不可能籤,這不是她。她現在在哪兒?你帶我去見她。”
謝凌琛忍耐度顯然已經到了極限。
剛要說話,突然全場寂靜的宴會廳傳來一個極小的男人聲音。
“陸晨,節哀,你們也別吵了,這張照片上的遺體,好像……的確是蘇染。”
“她小拇指上戴的指套,我認得的。”
第14章 地震
這話一出,蘇染率先回過頭去。
順著聲音源頭望去,蘇染看見一個西裝革履,舉著酒杯的清秀男人,她細細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這是她和陸晨的高中同學賀少成?
隻是當時好像高中讀了沒多久,便舉家遷往加拿大,近些年都沒見過,直到最近才回國沒多久。
興許是當年賀家與陸家同住一個別墅區,所以這次宴會,多年未見的賀少成也受邀前來。
正在思索間,陸晨已經猛地轉過身來,那眼神一時間兇得像是要吃人,“你什麼意思?這個指套她一直戴著,既然找了個屍體特地出來糊弄,那麼給那具屍體戴上一模一樣的指套,自然也不是難事!”
賀少成沒想到陸晨反應這麼大,但還是忍不住上前來,又仔細看了一眼那張遺體認領書上的屍體照片,肯定道:“陸晨,指套能找到一模一樣的是沒錯,可她當年在地震時用為了救你,救伯父伯母還有蔓宛才斷了的這半截小指,可不是能輕易復制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
何止陸晨,就連一開始聽到蘇染死訊時,也隻是淺淺表達了一下驚詫後下一秒便隻覺得她死得好的陸蔓宛和陸母,都忍不住紛紛露出了震愕不已的神色。
“什麼地震??!”
幾人幾乎異口同聲。
站在一旁的安小然聽到這,臉上突然浮現出一抹不自在的神色,正準備走,卻被謝凌琛看見,快步走過去,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賀思成一臉詫異道:“就是很多年前A市的那場大地震啊,當時震級嚴重,很多房子都塌了,死傷無數,你們都忘記了嗎?”
陸蔓宛連忙道:“不是,我的意思,當年那場地震,拼命把我們一家人從地震裡救出來的不是小然姐嗎?怎麼會是蘇染???”
“怎麼會是安小然?當然是蘇染啊!當時我們一家人跑的時候,安小然還跑在了我們面前。”賀少成顯然一頭霧水。
“當時我們那個地塊算是震得最嚴重的了,那時候一堆人都往外面跑,隻有蘇染一個人,就像不怕死一樣,還一個勁的往裡衝,我當時見了連忙抓住她,問她這個時候不逃命,還跑出來幹嘛?她說陸晨還沒出來,陸家一個人都還沒出來,她非常著急的跟我說了一句她爸爸在最近的救濟站,讓我幫忙照顧一下她爸爸後,便飛快地衝了進去。”
“我當時很想拉住她,但那個時候還有餘震,誰不是想保命呢,於是當時我便自己離開了。但事後我真的覺得過意不去,等到餘震終於沒有了,整個城市都差不多安全了,才衝進去想問問她的情況,然後便聽救援隊說,她衝進去發現救援隊在這一片都沒找到你們之後,一邊哭著說你們一定還活著,一邊像不要命了一樣,順著震感最強的片區,一個個的找過去,叫你們沒有回應,她就直接搬東西找,有些泥土混合的地方,沒有工具她便用手挖,不知道找了多久,終於在一片區域中聽到了你們的求救聲。”
“據說當時她已經挖得滿手都是血了,卻沒功夫去處理,小指還被什麼重物砸了一下也來不及喊疼,隻全心的想著救你們出來,等到終於救出你們再去看的時候,小指都已經骨節壞死了,不得不截掉,從此,她便戴上了指套。”
陸晨忽然覺得身子有些搖搖欲墜起來,幾乎要站立不穩。
他沒有說話,一雙幾近充了血的眸子隻緊緊盯在那張遺體隻剩半截指骨的位置上。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蘇染的時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
那天,陽光很好。
她在樹蔭下畫畫,而他在另一側的樹蔭下乘涼,撿到了她的尾戒。
“同學,你的尾戒掉了。”
那是一枚很漂亮的尾戒,把它還給她的時候,他看見,她的手指也很漂亮。
“诶?什麼時候掉的,我畫得太入迷了,竟然都沒發現。謝謝你啊同學,多虧你了,你叫什麼名字啊,我請你吃個飯表示感謝吧。”
他素來是一個冷漠的人,平日裡的麻煩事能省則省,可那日,他看到她眼底的璀璨笑容,莫名有些鬼使神差,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陸晨。”
“陸晨?真巧,我叫蘇染,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古詩,蘇染一柱思華年,剛剛好有我們兩個人的名字诶,也太有緣了吧!”
她一邊笑,一邊將尾戒戴到尾指上,陽光透過樹蔭灑到她面容上,她笑得眉眼彎彎,勾人心魄。
後來,突然有一天,再次遇見她的時候,他發現,她已經不戴尾戒了,反而戴了一個黑色的指套。
明明知道不該在意,他卻還是一直忍不住盯著她的指套看。
仿佛察覺到他的視線,她笑得很輕,還朝他揚了揚手:“你在看我這個啊,是不是很酷?”
他終於道:“難看,為什麼要戴?”
他還記得當時蘇染臉色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又笑道:“哎沒辦法呀,我不是藝術生嘛,天天要畫畫,戴這個比較容易有靈感,而且不容易傷到手,真的很難看嗎?我覺得還好呀,要不下次我去換個好看點的吧,你喜歡什麼樣子的呀?”
後來,這個指套,她一戴便是很多年。
從讀書時代到後來結了婚,他也從沒見她摘下過。
卻從沒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
賀少成卻還在繼續道:“陸晨,當年蘇染為了你做成這種地步,我真以為你們怎麼著也得在一起了,結果沒想到,你在病床上睡了好幾天醒來之後,竟突然就喜歡上安小然了,不過當時我想著這是你自己的私事,再加上我當時在忙移民的事情,所以就也沒摻和了。”
“我很肯定當初冒死闖進震區救你們的一定是蘇染,她當時好像傷得比你們都嚴重,再加上她那麼年輕漂亮的一個女孩子還被截掉了手指,在醫院躺的時間好像比你們多久,怎麼你們竟然會覺得,那個救你們的人,是安小然呢?明明當時,冒死的是蘇染,奮不顧身衝進去救你們的也是蘇染……而安小然,她什麼都沒做啊。”
一剎那,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安小然身上。
陸蔓宛和陸母對視一眼,彼此都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難以置信的震愕,還是陸蔓宛先回過神來,不死心的抓住安小然,“小然姐,你說句話啊,當初拼死從地震裡救出我們一家人的到底是誰?當時我們醒來的時候,是你守在我們病床前,親口說,是你把我們從裡面挖出來的啊!”
陸家自古家訓重恩。
這些年,哥哥是因為她救了他們,所以才對她另眼相待。
她和母親,也正是因為她救了他們,所以把她看得比誰都重要!
可現在。
怎麼會變成蘇染!
那個救了他們一家的救命恩人,怎麼會變成蘇染!
“小然姐,你說啊,你說話啊!”
面對著陸蔓宛的質問和證人的對峙,安小然壓根說不出話,眼看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一心想要逃,卻被謝凌琛控制得死死的,整個人都動彈不得,隻得拼命掙扎著,一張臉已是慘白。?
而這樣的心虛神情,恰恰證明了賀少成此言的真實性。?
第15章 吐血
“夠了!”
陸晨痛不欲生的攥住拳頭,整個人都止不住的發抖。?
“陸晨,該說夠了的不是你,而是蘇染。她一生沒有做過什麼壞事,卻讓她遇到你,你們陸家,這輩子都在受著折磨。”
“真是可笑,有些人自詡天之驕子,卻能認錯人,愛錯人,從始至終,連自己心裡裝的是誰,也都看不清楚。”
謝凌琛看不下這場鬧劇,也再也不想再跟任何人多少下去,隻冷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一隻鋼筆扔過去。
“既然一切都真相大白了,趕緊籤吧,籤完之後,那個全心全意,眼裡心裡都隻有你一個人的蘇染,再也不復存在。從今往後,蘇染,是安家大小姐,也隻是那個驕傲明豔的安家大小姐,從今往後,和你們陸家,再也沒有任何關系。”
“陸晨,祝你終於心想事成,坐享無邊孤獨。”
陸晨眼底浸滿了痛苦,他甚至不由得想,哪怕是受千刀萬剐之刑,恐怕也比不得此刻他心底難受的三分之一。
他沒有籤字,也沒有說話,而是攥著那張遺體認領書,開始快步朝前走去。
沒有死。
蘇染沒有死。
他的阿染不會死。
他得快點去找她,跟她道歉,跟她說對不起,跟她說這些年是他混蛋,她要打要罵都可以。
是他沒用,這麼久都沒找到她,他不該來參加這場宴會的,說到底跟他有什麼關系,這天底下的人跟他又有什麼關系?她故意躲起來,他卻遲了那麼久再去找她,要是再找不到,她就要生氣了。
恐怕之後,就真的再也不會理他了。
所以他得快點去找她,得快點找到才行。
所有人都不知道陸晨要去幹什麼,隻能看見他快步的宴會廳門口走去,可是才剛走了沒多少步,竟突然猛地吐出一口血,然後整個人都向前栽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