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我不僅成了廢帝,還被新君拴在了龍床上。
新君明無秋強硬地往我踝上系了顆金鈴鐺。
親昵地貼在我耳邊輕笑:
「寶貝兒,眼熟嗎?」
當然眼熟。
這是我曾經掛在他脖子上的那顆狗鈴鐺。
1
日上三竿。
我扶著後腰起身,一陣酸痛襲來,又狼狽地跌回床上。
「明無秋!」
我破口大罵,嗓音沙啞:「畜生!狗東西,你混賬無恥禽獸不如!」
「歡歡精神不錯,看來還有力氣。」
明無秋放下奏折走過來,拉開層層床幔,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餓了嗎?」
「滾!」
我習慣性地一腳踹過去,腰卻發出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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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我一下子疼得臉色蒼白,腿無力地垂落到床上,冷汗直流。
明無秋將我扶起來,骨節分明的大手貼在我的後腰輕輕揉捏,掌心的薄繭卻蹭弄得我難受。
「滾開!」
明無秋的手下移拍了兩下,帶了點漫不經心的威脅。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氣得咬牙切齒,用力扯住他作亂的手。
明無秋造反登基後,我本以為他會殺了我泄憤,卻不料成了被他鎖在寢宮的玩物。
「半年多了,要報復也該夠了,要殺要剮你給個痛快吧。」
「痛快?」
明無秋狹長的眼陡然變得幽深,嘴角漾起一抹不明的弧度。
他低頭撥弄了下鈴鐺,語氣輕佻戲謔:「是昨晚還不夠痛快嗎?」
我惱羞成怒,揚起手一巴掌甩過去。
2
明無秋是我的狗,在我還是太子的時候。
我的母妃是外邦獻上的妖女,我的父皇是荒淫無道的昏君。
而我,雖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是個十足不成器的,卻是皇帝唯一的孩子。
還在母妃腹中便被封為太子,無論男女都注定會是未來的皇帝。
父皇自己荒廢朝政,不學無術,卻讓我日日去國子監上課。
「殿下,您貴為太子,應當成為眾學子的表率。今日您的課業又沒完成,要打十下手板。」
我討厭那個謝太傅,看著和藹,卻日日挑我的刺。
「又逃課,二十下手板。
「薅夫子胡子,五十下手板!!」
……
我身份尊貴年紀又小,太傅雖然氣得吹胡子瞪眼,其實打得一點也不重。
但母妃對我一向溺愛,她抱著我哭得梨花帶雨,給父皇看我紅彤彤的掌心。
其實那是她偷偷用胭脂給我塗的。
「陛下,妾身自知出身不堪,連帶著歡歡也被人看輕欺負了去,你看看這手心被打的。妾身倒不如死了算了,好讓咱們孩兒清清白白……」
父皇以往最吃這套了,這回卻難得地強硬,隻說讓我去挑幾個伴讀。
聽說伴讀可以代皇子受罰,母妃勉強答應了下來。
3
皇帝下令,大臣們不得不含淚把自己適齡的兒子送上前讓太子挑選。
青蔥白玉似的少年郎五個一組,輪流讓我相看。
「歡歡,看中哪個哥哥就賜他一朵小花。」
這場伴讀挑選會由母妃親自操辦,她對此事極為上心。
我那時七歲,明無秋十一歲。
在一群青衫白衣裡,我一眼就看中了面無表情的明無秋。
因為他長得最好看。
「我要他。」
4
我隻給明無秋手裡塞了朵紅玉雕的海棠,也隻有他被小春子帶到了母妃面前。
「能被殿下挑中,是你的福氣,你需得好好侍奉,若殿下出了半點差池,本宮唯你是問!
「自然,本宮也不是刁難你,若做得好,哄得殿下開心,本宮賞你……」
不等母妃敲打完明無秋,我就迫不及待地拽著他跑到了我的寢殿。
「哎喲,我的太子殿下呀,您慢點。」
「我要騎馬,你給我趴下。」
明無秋站著沒動,被趕來的小春子一腳踢中膝彎,「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大膽,殿下的話你敢不聽!」
明無秋的頭順從地垂下,長睫掩住眼底晦暗的光。
我把這當成他服軟聽話的表現,興高採烈地跨到他身上。
「你動一動呀。」
我不滿地扭了扭腰,明無秋開始沉默地在地上爬。
我幼時不愛穿鞋,母妃怕我著涼,在我寢宮裡鋪滿了白狐毛毯。
明無秋爬得很慢,像是敷衍又像是怕我摔了,我抱著他的脖子都有點昏昏欲睡。
「你個大蠢蝸牛,真沒意思。」
我嘟嘟囔囔地從明無秋背上蹦下來,小春子連忙湊過來。
「殿下,讓奴才來,奴才特地去馬棚學的,您聽聽像不像?
「咴咴——咈哧——」
小春子滑稽的蠢樣子讓我笑得不能自已,轉頭卻看見明無秋一言不發地起身,漂亮的眼睛空洞洞的,像木頭一樣死氣沉沉。
「誰許你起來了?」
我多不講理啊,明無秋隻能再跪下。
「以後你事事都要聽我的,不然我就讓父皇誅你九族!」
明無秋眼裡有了波瀾,他目光炯炯地看了我一眼又趕忙低下頭,我以為他是被我嚇怕了。
頗為自得。
殊不知狗東西聽到這話興奮得很,巴不得皇帝殺了他全家。
5
明無秋從小就是個狗東西,滿腹壞水讓人捉摸不透。
現下他躲也沒躲,笑瞇瞇地挨了我一巴掌,歪著頭一下一下啄吻我的掌心。
「寶貝好棒,力氣真大。」
不要臉。
手腕被他緊緊握在手裡抽不回來,我氣急,口不擇言:「你賤不賤?」
「嗚。」
明無秋突然俯身蠻橫地堵住我的唇,我推不開,隻能哐哐捶他的後背。
「你……放肆……」
腦子漸漸變得暈乎乎的,我松懈下來。
直到被他順著我揚起的脖頸吻下去,親到心口時,我才驟然清醒。
「我餓了,我要用膳!
「不,不許咬……你是狗嗎?」
「我隻當殿下的狗。」
明無秋很膩歪地親了親我的臉頰,仔仔細細地掩好我的領口,抱著我到了膳廳。
我覷了眼他臉上紅紅的巴掌印,有點心虛。
不過活該,誰叫他欺負我!
6
小春子領著一幫宮人上菜,菜色雖清淡,卻都是我喜歡吃的樣式。
他還是威風凜凜的太監總管,天子心腹。
一切如往常,隻是皇帝換了個人而已。
見到小春子我覺得煩悶,心裡冒上一股無名火,打翻了手裡的熱粥,澆了明無秋一身。
四周伺候的宮人瞬間跪了一地,戰戰兢兢地等待帝王的怒火。
明無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眾人連忙如蒙大赦地離開。
小春子擔憂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也退下了。
「誰惹得我們歡歡不高興了呀?」
明無秋脫下被打濕的外衫,俯下身把臉放到我的掌心:「不痛快就打我出氣好不好?像以前一樣。」
以前?
我腦子裡的某根弦突然斷了。
「你還知道以前?
「以前我是太子!是皇帝!」
現在呢?
是你的孌寵嗎?
後面的話我說不出口,不自覺攥緊了手,指甲陷入掌心。
明無秋沉默地把我抱進懷裡,任我狠狠咬上他的肩膀。
明無秋和小春子的背叛是我心頭血淋淋的傷口。
平日裡我有意不去想這些。
今天……沒忍住。
脾氣突然就上來了。
直到嘴裡嘗到了血腥味,我才慢慢松開嘴,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想說。
反正除了和明無秋做過那檔子事外,和以前的日子也差不多。
我懶得推開他,也推不開。
「不哭了好不好?
「都是我不對。」
明無秋溫柔地抬起我的臉,用衣袖擦了擦我的淚。
像以前那樣。
7
我小時候被養得嬌氣,總是哭。
其中大半是被朱和榮氣哭的。
他是我的死對頭,他爹恆王也是我父皇的死對頭。
恆王野心勃勃,對皇位垂涎欲滴。偏偏英明神武的皇爺爺把皇位傳給了我那胸無大志的父皇。
那一天,是我活了十年以來第一次上騎射課,所有人都換上了騎裝。
明無秋跪在地上,熟練地給我穿衣換鞋,最後勒緊了腰帶。
我滿心歡喜,想象著我策馬奔騰,狂霸酷炫拽……
「哈哈哈哈,朱和歡你屁股好大,我娘說了,屁股大好生養,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宗室子弟沒有朱和榮那麼猖狂,但也都憋笑憋得辛苦。
我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撲過去就要揍朱和榮一頓,好讓他閉嘴。
「你來呀,你來呀,太子殿下要撅屁股打人嘍,快來看大屁股呀,哈哈哈哈。」
「笑什麼笑!你個缺牙巴!」
我氣得眼眶通紅,課也不上了,馬也不騎了,拽著明無秋就走。
但我走著路,總覺得有人在看我屁股,越走越慢,最後幾乎邁不開步子。
「歡兒?
「你這小崽子又逃課!」
父皇蹺著二郎腿,拿著魚竿,在御花園中央的湖邊釣紅鯉魚與綠鯉魚。
「嗚嗚嗚嗚嗚……」
「祖宗,這是我的新龍袍,別用它擦鼻涕。
「這是怎麼了?明無秋,你說。」
「不許說!」我急忙制止明無秋。
要丟死人了。
8
明無秋不光說了,還說得生動詳細、妙趣橫生。
我父皇還沒聽完就哈哈大笑,見狀我哭得更加傷心欲絕。
他良心發現,斂起笑容,卻怎麼也哄不好我,急得手忙腳亂,連忙示意明無秋上前。
「殿下莫哭。
「恆王世子腰粗,身似水桶,定是嫉妒殿下身材才故意這般說的。」
「真的嗎?」
我一下子睜大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明無秋。
「自然,殿下龍章鳳姿,難免引人嫉妒。」
明無秋用衣袖擦幹我的淚,又帶我去揍了朱和榮一頓……
想到過去明無秋的好,我又不爭氣地心軟了一點。
就一點點。
「你叫個太醫吧。」
我看著明無秋肩上不停滲出的鮮血,小聲嘟囔。
我牙口這麼好啊。
「咕——」
「歡歡餓了。」
明無秋的嘴角微微上揚,摸了摸我的肚子。
「我們先用膳。
「來,漱漱口。」
但我不知怎的,吃了點東西後有些反胃,全吐了出來。
……
「陛下放心,殿下並無大礙。」
太醫把了半天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還是面不改色道:「隻是夏季暑熱,殿下這幾日又晝夜顛倒,腎氣不足,需得仔細調養。
「臣這就下去給殿下開些溫陽補腎的方子。」
太醫走了,明無秋捏了捏我的臉,我回過神來,充滿怨氣地瞪著明無秋。
這是我腎虛的意思嗎?
9
這幾天入伏,我尤為喜歡喝消暑的酸梅湯。
剛睡醒午覺,我嫌屋裡悶,迷迷瞪瞪地靠在御花園清涼亭的長椅上吹風。
「殿下,這東西性涼,這都第五杯了,您少喝些。」
小春子弓著腰苦口婆心,我一點也不想理他,隻管往嘴裡灌。
「奴才僭越了。」
小春子磕了個頭,強硬地拿走了我手裡的杯子。
我定定地看著他,眼裡滿是不滿和戒備。
煩人。
我沒了吹風的興致,起身回了寢殿,把跟在身後的一群人都趕了出去。
確認好屋裡沒人,我撲到床上,拉好帷幔,小心地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張字條。
是小春子剛才趁機塞進我手心裡的。
我倒要看看他玩什麼把戲。
「七月七日寅時,丹陽山腳道觀,帶你離開。——沈」
沈晴方?
那家伙怎麼回來了?
離開的機會有了……可我真的要離開嗎……
「寶貝歡歡沒睡呀,在幹什麼壞事呢?」
帷幔被無聲地掀開,我猛然抬頭,對上了明無秋含笑的雙眼。
10
明無秋抱來了一堆金銀做的細鏈子,鑲玉、鑲寶石的,精致又華麗,像女子戴的項鏈。
「殿下挑一個。」
「你快出去,我不要這些,我要睡了。」
我一邊拉過旁邊的薄被,一邊把字條不著痕跡地塞到枕頭下面。
「那就這個好了,殿下膚白,紅色最襯了。」
很快,我就知道這破鏈子是幹什麼用的了。
燭光搖曳,明無秋不緊不慢地繞著手中的銀鏈,打了個漂亮的結。
……
醒來時明無秋不在,我蔫蔫地縮在被子裡,半點也不想動。
啊,差點忘了。
我連忙掀起枕頭,好在字條還原原本本地待在原處。
不能讓明無秋知道。
我燒掉字條後又安心地躺回去,這才注意到被明目張膽擺在床頭的一盒鏈子。
我臉頰發燒,騰地蔓上緋色。
「變態!」
糟心玩意,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不猶豫了!我要離明無秋那個混蛋遠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