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看他的臉，跟畫似的。
他左右也看不見我的眼神，故而我一邊吃醬肘子一邊盯著他的臉瞧，這個就叫做下飯。
可我一個肘子還沒吃完，外頭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沒過多久，金釵白著臉走進來，臉色很是難看。
「世子爺，出事了。」
16
侯爺被俘，北方戰事吃緊。
偏生此時又有宿敵在朝中汙蔑侯爺故意投敵，聖上大怒，派人圍住了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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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眼下事情還沒有定論，隻是圍府而已。
可禍不單行，帶兵領頭的那個人是當地知府，陳裴。
也就是當日世子罵過的那位陳堇陳公子的父親。
大夫人想託人出去傳話，卻被陳裴言語譏諷，氣得一病不起。
而府中上下人等全都出不去，就連出去買菜也不許。
「這是想硬生生逼S我們。」
大夫人躺在床榻上，她虛浮無力地咳嗽，頭發凌亂。
「皇上並不曾下旨，也沒有定我們侯府的罪，他們憑什麼這麼做！」
金釵跺腳，她素來溫柔，眼下也起了脾氣，想衝出去要個說法。
「站住。」
一直沉默的世子爺總算開口。
「叫幾個管事的清點一下府中庫存，看夠吃幾日。管好人丁走動，別生亂子。每日增加三道家丁巡邏，牆角柴房等易走水的地方一定要有人看守。」
世子有條不紊地細數要事，「最要緊，母親你的病得靜養。」
我推著世子爺去賬房，路上不由感嘆。
「世子爺沒想到關鍵時候您還挺處變不驚的嘛。」
世子淡淡一笑，「算你說了一句人話。」
我真想給他連人帶輪椅踹池子裡。
清點完庫存後，情況不容樂觀。
大夫人平日裡寬厚，再加上侯府並沒有苛責的家規，所以也就導致僕人松散。
該囤的米面糧油因為僕人的疏忽隻夠吃五天。
世子叫人拿錢去找門口守衛通融，哪裡料到陳裴早就已經勒令所有人不許收侯府的半點好處。
若是放出去一隻蚊子，都要掉腦袋。
沒法子，世子隻好親自找陳裴談話。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陳裴，客觀上說，很醜，王八眼方塊臉。
乍一看還以為癩蛤蟆成精了。
「你想出去弄些吃的也簡單。」
他身後站著陳堇，父子倆如出一轍的小人得志。
「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
實在過分，世子雙腿已廢，怎麼可能給他磕頭。
「我們隻有給S人上墳的時候才磕三個，你們這麼想S嗎？」
我沒忍住脫口而出，下一秒刀就架在了我脖子上。
「S丫頭，敢這麼說話，不要命了？」
刀割破了我的脖子，血滴滴答答落在泛著寒氣的兵刃上。
「陳大人，圍府若鬧出人命。後果你能擔得起嗎？」
世子空手按住刀柄，將我往身後猛地一拽。
他們父子倆沒有繼續咄咄逼人，「我就欣賞世侄你這樣的高傲勁，隻可惜你蹦跶不了幾日了。我再讓一讓你也無妨。」
17
回到院中，世子親手幫我上藥。
「疼嗎？」
「不疼。」
世子手底下力氣卻突然加重，我痛得嘶出聲。
「不疼不長教訓，下回不許這般魯莽。你當全天下都是我，會容著你胡言亂語？」
「知道了。」
我疼得眼淚也落下來。
外頭寒風凌冽，我從未想過這般奢華高貴的侯府竟會落得階下囚的地步。
眼淚砸到世子的手背，他輕蔑一笑。
「我都沒哭，你哭什麼，怕我要你跟著殉情不成？」
他抬手擦去我的眼淚，仍舊是那般風輕雲淡。
「你有法子？」
「嗯。」
世子點頭。
「隻是得出去才行。」
百裡之外的鎮江軍營，是世子的伯父所統領。
隻要能將消息遞出去，侯府困境能解。
「一隻蚊子都飛不出去，咱們怎麼出去呢。」
我搖搖頭，突然我想起了什麼。
「有個狗洞。」
世子蹙眉，隨後擰了一把我的臉。
「你怎麼總是這般上不得臺面。」
「狗洞隻有我一個人知曉，並且我能鑽出去。過兩日柱子哥上街賣菜，會來看我。到時我坐他的牛車去鎮江，保管不會被發現。」
這原本是我和柱子哥的小秘密。
世子抽風不許我倆多往來，可我實在想家。這個狗洞就是我和柱子哥聯系所用。
世子的臉色卻極為難看，「你和那男子竟私底下背著我偷偷往來？」
眼下哪裡是說這個的時候！
「田翠翠，你好大的膽子。」
我一把捂住世子的嘴。
「罵我的話以後再說，你先寫好文書交給我才是正經事。」
世子一邊寫一邊罵，我權當聽不見。
反正平日裡挨的也不少呢。
兩日後，我拿著文書去鑽狗洞，打開門才發現外頭大雪茫茫，冷得直打哆嗦。
世子叫住我，隨後扔給我一件孔雀毛鬥篷。
這可是宮中物件，珍奇得很。
「我不要這個。」
「難不成你想凍S？」
世子冷聲問。
「我不是關心你，我隻是怕你東西沒送到人先S了。」
「你說話可真晦氣。」
我呸呸呸三聲，卻還是老老實實披上了那件鬥篷。
穿著鬥篷鑽狗洞，這樣的場景也實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好在柱子哥力氣大，一把將我拉出來，不等守衛們反應，他已經將我藏進了幹草中。
鎮江路途遙遠，柱子哥的牛車陷入雪地，竟動彈不得。
我慌忙下車跟他一起推，車始終不動。
「翠翠。」
柱子哥靠在草邊，額頭全是汗。
而我的衣裳也全被雪水打湿，這已經是我出來的第三天了。
侯府的吃食隻能撐到今日。
「不然不去了吧。」
我沒想到柱子哥會這麼說。
「侯府眼瞧著不行了，這些年我攢了很多錢，我雖然不可能像侯府那樣給你好日子，但至少能養活你。」
「這是一個大火坑，那麼多人守著侯府，說不定哪天就全S完了。」
「你現在跟著我悄悄回家，沒人知道。」
18
其實柱子哥說得並不是全無道理，隻是有點狼心狗肺而已。
我田翠翠從來不是什麼正人君子，這些年來在侯府也總是盼著回家。
但我的手摸到身上的孔雀鬥篷時，心卻沒來由的顫動。
大雪紛飛，侯府上下數百口人，包括那個瞎了眼瘸了腿的世子爺，都在等我。
叫我為了保命偷著離開，實在做不到。
「柱子哥，多謝你的好意。但我不能聽你的。」
我站起身，朝柱子哥鞠躬。
他還想勸我，卻被我推開手。
「我得去。」
牛車既然不能動，那我便跑著去。
總歸也沒有多遠了。
「田翠翠，你如此這般為了侯府出生入S，是不是你的心壓根就已經給侯府世子了？」
柱子哥在我身後大聲叫嚷。
胡說八道，我看他真是拎不清，這個時候哪裡還說什麼情情愛愛。
世子重要，大夫人重要，金釵也很重要，包括侯府裡那隻哈巴狗兒我也不希望它餓S。
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我艱難地往前跑，雙手SS抱住懷中的那封文書。
雪越下越大，我開始慶幸出門送文書的人是我，這個從三歲起就下地幹活的村婦。
若是換做府上其他任何丫鬟，隻怕都會累S在這冰天雪地裡。
我的雙腳越來越重，像是灌了鉛一般。
恍惚間，我好像聞到了玉蘭花的清香。
我身上背著整個侯府，他們花了五百兩銀子買我做妾。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是我田翠翠為人處世的原則。
更何況，大師說過，我的命格能助世子，既然如此，那我必定能到。
我倒在了軍營門口，對穿著盔甲的小兵輕飄飄喊了一聲。
「侯府有難。」
隨後我就暈了過去，後來的事我倒不怎麼記得了。
隻曉得回到侯府的時候，門口的守衛已經撤走。
世子和金釵緊張地迎上來，世子看不清，伸手摸我卻隻摸到空氣，我沒忍住笑出聲。
「腿還能動嗎？笑什麼！」
我的腿凍傷了，直至今日已有半月，仍舊不能動彈。
「大不了和您一樣，怕什麼。」
世子一臉冷漠捂住我的嘴，極其小聲卻又認真的說了三個字。
「呸，呸，呸。」
19
侯爺沒能回來，我原本以為我的那封文書可以挽救整個侯府，可這種大人物之間的博弈實在不是我一個小小的村婦能左右的。
侯爺沒有叛敵，S在了陣前。
而在侯爺S訊傳來的那一日，世子因過於悲痛從輪椅上跌落，撞到了前額。
世子當即暈了過去，全府上下亂做一團。
正如同金釵所言，侯爺S後，人走茶涼。侯府再也不復往昔光景。
大夫人因這接二連三的打擊患上重疾，每日撐著身子料理家務。
平日裡同我交好的丫鬟們一個個都贖身走了，從前院中的三十人眼下隻剩下我與金釵。
最艱難地是，世子仍舊沒有醒。
我每日幫他擦洗身體，搬著他出去曬太陽。
世子的臉消瘦了好多，一個月下來，都不成人樣了。
大夫人叫來我的爹娘，她儼然已經油盡燈枯。
「翠翠，這幾年來多虧你照顧禹之。」
我望著她，她老了許多，臉上有了皺紋，就連發間也白發叢生。
「隻是我們家不能再耽誤你了。」
大夫人是一位頂頂良善的人。
我的爹娘站在門外，急切地喚我回去。
如今家中日子已經很好過，我若回去，隻怕家裡還會給我買上幾個丫鬟伺候我的飲食起居。
我邁出門檻，娘頭一個哭了。
「五百兩換你五年也夠了不是？」
「娘這話說得不對，村裡的丫頭一個至多五兩銀子。」
侯府這筆錢買我一輩子足夠。
玉蘭花仍舊高高地掛在枝頭，走廊兩側的花香宜人。
我若走了，世子爺隻怕真的活不下去。
「再等等吧，萬一世子好了呢？」
20
我瞞著大夫人在家中立了一尊小小的神像，那神像是我用五文錢買的泥塑人。
每日給世子洗漱完後，我便會跪在神像面前，小聲念叨。
整個侯府上下並無一個壞人，世子雖然嘴毒但心的確是頂好的。
他這一生過得實在可憐，原本貴胄之身，卻落得眼瞎腿瘸的下場。
若是當下一口氣S了也就罷了，偏生半S不活將他吊在人世間。
生得仙人之姿，日子卻如同腳下泥。
這叫我覺得是神仙特意捉弄他。
「菩薩啊菩薩，這玩笑也是時候結束了。」
我重重磕了三個頭，砰砰響。
哪裡料到身後突然傳來慢悠悠一聲，「給S人才磕三個頭，我又沒S，田翠翠，你咒我？」
床榻上，世子睜開了眼。
他聲音虛浮空靈，卻仍舊還是那麼毒舌。
我慌忙跑上前，激動地眼淚亂飛。
他的眼睛先是眯了一會子，隨即定睛在我臉上。
他貌似能看見了，我匆忙縮回腦袋，下意識整理自己的發髻。
「田翠翠，你長得和我想象中一樣。」
世子長嘆了一口氣。
我不知為何心中生出自卑和羞怯，他看清了我的樣子，隻怕會越發覺得我粗鄙不堪。
「我先去告訴大夫人這個好消息。」
「等等。」
世子在背後叫住我。
「蠢丫頭，給我先弄杯茶來喝。」
我趕緊轉身倒茶，侯府中已經沒有好茶葉，剩下的都是些陳年老茶。
世子喝了一口便面露難色，「猜到會世道如此，隻是真的如此，又難免唏噓。」
隨後他將茶水一飲而盡，復又將茶杯放到我手掌心。
大概是無意，他的指尖略過了我的手。
我嚇得往後退，世子的眼神卻總是落在我臉上。
「田翠翠，你哭成這樣很醜，下次不許這麼哭了。」
說完，他伸手要給我擦眼淚。
若他還是個瞎子，擦也就擦了，可他不是了。
我別開臉，自個兒用衣袖將臉蹭幹淨。
「粗鄙。」
世子蹙眉，很是不爽。
「妾一直如此。」
「從前看不見倒也不覺得，如今親眼所見。」
世子上下打量，隨後勾唇輕笑。
「倒還不如不見。」
啊，好生氣。我默默翻了個白眼，「妾還是先去告訴大夫人這個好消息吧。」
21
府中有了世子操持，各方面都井井有條了許多。
大夫人也總算可以休息，可卻苦了我。
原本以為世子眼睛好了會容易伺候，沒想到他居然給我生出不少事端來。
一開始讓我學怎麼看賬本，後面折磨我學認字看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