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隨輕嘆:「是啊,她一直很好,是我從前瞎了眼。」
「……」
我充耳不聞,路過他們去帳篷底下休息。
在遍地學霸的重點高中,吊車尾的成績和內向的性格令我看起來平平無奇。
我記得沈隨之所以會和季冬黎做同桌,是因為她英語成績全班最高,而英語是沈隨的弱勢科目。
王老師讓他們取長補短,一起進步。
雖然跟沈隨談戀愛的是我,可他卻不由自主地將欣賞的目光投向季冬黎。
現在,他終於看到了攝像機下閃閃發光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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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早已不需要他的關注。
消息提示音響起,是路燃。
【加油老婆,拍完這場接你去吃大餐。】
心情頓時變得雀躍,我回過去一個「收到」的小狗表情包。
官宣後,除了微博粉絲量直線上升,我的生活沒有發生太大變化。
路燃一直把我保護得很好。
領證前,他把全部身家捧到我眼前,給足了我安全感。
退一萬步講,即使他變心,錢也不會。
也是他告訴我,演員走過的每一步路都算數,我可以依靠他,但不能依賴。
所以我拒絕了擺明是蹭熱度的綜藝邀請,即使錄制一期的通告費高得離譜。
充實的三個月過去,《司命在上》即將S青。
就在這個關鍵時期,網上突然流出一張我高中時期的合照。
少年少女穿著藍白校服,我仰頭看向身側的人,臉頰微紅,唇角翹起一個細小的弧度。
營銷號做成視頻,配上氛圍感 BGM,底下文字也是:
【藏不住的,十七歲的少女心事】【少女的臉紅勝過千萬句情話】【用一張照片懷念青春】
……
發展迅速的信息時代,照片男主角沈隨很快被扒出,廣大網友直呼嗑到了。
【男帥女美,青春感簡直撲面而來,這兩人能不能去演個校園劇給我看!】
【什麼校園劇,明明是久別重逢霸總文。】
【不晚科技,連公司名字都是她的名字,你品,你細品。】
我幾乎瞬間猜到,照片和營銷號,都是沈隨的手筆。
高一,我們還不甚熟悉。
擦黑板時,我費力踮起腳往上夠。
沈隨抿了抿唇,奪過我手中的板擦,輕而易舉擦得幹幹淨淨。
班上帶手機的同學無意間抓拍到這幅畫面,地下戀的那段時光,沈隨默默將其設置成了手機壁紙。
沈隨或許想緬懷我們逝去的青春,可他似乎忘了,我的已婚身份。
所以當最初「般配」的聲音過去,接踵而來的,是鋪天蓋地對我的謾罵。
沈隨投資我演的劇,頻繁探班的身影被狗仔拍到,大做文章。
黑粉罵得很難聽,說我釣上一個金龜婿還不滿足,如今又腳踏兩條船,長得文靜淑女,其實是個心機深沉的蕩婦。
季冬黎敏銳地嗅到商機,頂著「夏晚同班同學」的身份直播帶貨。
「夏晚這人我最熟了,同班快三年呢,後來她因為品德不端被開除了,這才轉學去參加了藝考。
「上學的時候悶聲不吭,像隻陰暗爬行的老鼠,背地裡可風騷了,勾搭年級第一,給他寫情書,字裡行間……嘖,超級露骨。
「幾個月之前我們同學聚會,她徹底不裝了,拐著彎罵我,可能有個神通廣大的好老公撐腰吧。
「唉,有些人真是命好,可以靠男人上位,不像我,隻能自己打拼。」
她甚至把路燃在聚會上為我出頭的錄音,掐頭去尾的放出來,暗戳戳指責路燃戀愛腦,為了嫂子辱罵粉絲。
直播間熱度節節攀升,彈幕放眼望去都在拉踩。
【真看不出夏晚竟然是這種人,好惡心,路燃我求你擦亮眼,趁早離婚吧!】
【抱抱冬黎寶寶,咱們跟夏晚這隻臭老鼠不一樣,大女主就要獨美!】
【姐你比夏晚好看多了,性格還大大方方不扭捏造作,求你進娛樂圈吧,不管唱跳還是演戲,我都愛看。】
我經歷了出道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網暴。
劇組隔三岔五收到腦殘黑粉給我寄的刀片、遺照,還有血淋淋的S貓。
我的拍攝被迫暫停。
本在國外出差的路燃,請了半個月的假,推掉一切工作回家陪我。
黑色大衣裹挾著初冬的寒氣,他嘆了口氣,滿臉心疼擁我入懷。
木質香鑽進鼻腔,令人心安的味道。
「別怕,夏晚。
「有我在。」
9
路燃花了大價錢撤掉熱搜,找了最好的公關團隊,全網刪除那張照片,輿論很快平息。
造謠最兇的幾個,包括季冬黎在內,被他一一發了律師函。
隔天傍晚,我收到沈隨的短信。
【夏晚,我在你家樓下,我們談一談。】
路燃陪我一起下去,抱臂站在旁邊,表情要多冷有多冷。
我脾氣好到幾乎沒底線,但此刻,名為憤怒的火壓不住似的,噌噌往上冒。
「為什麼要把那張照片放出來?
「我以為我的態度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結婚了,沈隨,我們已經是過去式了。」
「如果不這麼做,你今天會見我嗎?」
……不會。
我自認為跟他沒什麼好說的。
沈隨眼下一片烏青,下巴冒出青色胡茬,隱隱能聞見他身上的酒氣。
看樣子,他這段日子過得並不好。
「晚晚,你以前問我為什麼不能公開,我說等高考後。現在我們都長大了,我終於掙到了足夠娶你的錢……你回來好不好?」
「不好。」
我後退半步避開他的手,語氣輕緩決絕。
「你還不明白嗎,即使我們當年沒有分手,我們也不可能長久。
「你太自私了,從來不會為別人考慮,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
沈隨喉結輕滾,嗓音嘶啞。
「隨你怎麼罵我,但我沒辦法了,晚晚。
「隻要你跟他離婚,我讓季冬黎開直播給你道歉,然後就此消失。」
「威脅誰呢,用得著你動手?」
路燃額頭青筋暴起,到底是沒忍住,揮拳往沈隨臉上招呼。
「欺負夏晚的人,有一個算一個,我會親自解決。
「你算個什麼東西,敢撺掇她跟我離婚?」
「……路燃!」
我驚呼出聲:「別打架!」
沈隨抹掉嘴角的血跡,回敬給路燃一拳,紅著眼對他吼。
「她愛的是我!我高中時就認識她了,我們曾在放學後偷偷接吻,我見過她最青澀的模樣,你拿什麼跟我比?」
「你他媽還有臉說。」
路燃冷笑連連,眼底氤氲著墨色風暴。
「情書是你讓她寫的,東窗事發後,處分記過轉學卻都是她一個人的。
「還有姓季那女的,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對你有意思,看你的眼神都快拉絲了,你非說是兄弟,裝你爹呢?」
兩個人扭打在一起,看架勢恨不得將對方千刀萬剐。
我喊完這個喊那個,根本拉不住。
到後面,沈隨放棄反抗,被路燃提著衣領按在地上。
「蠢貨,你知道她有多熱愛演員這份工作嗎?
「她大學去劇組跑龍套,最忙的時候一天隻睡兩個小時,為了提升語速,一句臺詞對著空氣重復上千遍。
「後來當替身,大冬天生理期在水裡泡了一下午,隻為達到最好的拍攝效果。
「她總自我調侃說笨鳥先飛,可我知道,她是害怕再被人罵傻子。」
這些話從路燃口中說出,我莫名有點眼熱。
拉拉他的衣角,低聲道:「沒必要跟他說這些的。」
沈隨掙扎著扭頭看我,神色哀戚,張口結舌。
「晚晚,我、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意的……」
換來的是路燃毫不留情的一腳。
「事情都發生了,道歉有個屁用,打著愛她的旗號毀她前程,歸根結底,你愛的隻是自己的表演!」
「……」
當晚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沈隨像被抽走了三魂七魄,愣愣地跪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雪落了滿身,遠遠看去仿佛一座雕像。
他穿得單薄,沒多久就直直地倒下去,是被凍暈了。
「他裝可憐呢,別管。」
路燃神色鄙夷:「S了也是活該。」
我親了親他的嘴角,打電話給沈隨叫了救護車。
「話雖如此,不能S在我們樓下呀。」
「……」
沈隨醒來已是第二天下午。
他注冊了一個微博賬號,等官方認證通過,在醫院開啟直播。
畫面裡的他還在打吊瓶,嘴唇蒼白,面無血色。
他否認了季冬黎的爆料,跟吃瓜網友講了我們的故事。
說他的懦弱,說那封他沒來得及沒看完的情書,還說因為和異性不恰當的相處,弄丟了最愛的女孩。
我看了全程,跟隨著沈隨清冽低啞的聲音,回憶起那段青春往事,心裡泛起酸澀的疼。
破鏡難重圓。
你也往前看吧,沈隨。
直播接近尾聲時,沈隨澄清:
「前段時間是我單方面挽回夏晚,不存在腳踏兩條船一說。不管是投資她的劇,還是假借探班的名義遠遠看著她,都是我的個人行為,與她無關。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事實是,她和路燃在一起很幸福。
「沒有我,她一樣過得很好。」
所有人恍然大悟。
【我靠,反轉再反轉,季冬黎竟是漢子婊?!】
【我上學時班上也有這樣的女生,表面跟男生稱兄道弟,口口聲聲別把我當女的,其實做的都是曖昧的事。】
【高中正是自尊心強的時候,暗戀都不敢說,別提當眾念情書了,季冬黎這招也太毒了。】
【沈隨也不是個好東西,遲來的深情比草輕賤,跟異性保持距離懂不懂?】
【……】
網絡是把雙刃劍,季冬黎捏造出來攻擊我的謠言,終於變成回旋鏢,射回了自己身上。
她因造謠誹謗罪進了局子,被路燃和沈隨聯合在網紅圈封S。
社交平臺的賬號也被違規禁言,以前發布的視頻評論區,罵聲層出不窮。
再聽到季冬黎的消息,已經是很久以後。
她罹患中度抑鬱症,被不理智的黑粉潑硫酸。
那張她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臉,終究還是毀了。
10
一年後,《司命在上》順利播出。
我演的女三號收獲廣泛好評——
【頂著人畜無害的娃娃臉刀最多的人,簡直不要太帶感!】
成功躋身當年的最佳女配提名。
雖然最後沒獲獎,但路燃的一條微博,徹底撕掉了我身上「靠男人上位」的標籤。
他剪了個視頻,是我入行以來,所有的片花集錦。
「我們認識六年,從朋友到戀人,我看著夏晚一路成長。
「毋庸置疑,她是一名優秀的獨立女性,我隻是她的丈夫,與她共度一生的人,僅此而已。
「她所擁有的一切均是自己努力的結果,與我無關,與我們的婚姻無關。」
這是路燃很早就開始準備的,刪刪減減,寫了很長。
一字一句讀下去,我仿佛能看見他漂亮含笑的臉。
「老婆,你在我這裡從來不是『笨鳥』,你是可愛的兔子,也是翱翔的鷹。
「這次提名隻是一個開始,不久的未來,你會走得更遠,站得更高。
「……」
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我和路燃決定補辦一場婚禮。
領證那會兒我不願意公開,他總覺得虧欠我, 勢必要給我一個盛大浪漫的儀式。
為了商討相關事宜, 兩家人約出來吃了頓飯。
畢業以後, 我已經很久沒跟爸媽吃過飯,說不尷尬是假的。
所幸路媽媽性格熱情, 她絮絮叨叨說著家常,給我夾菜的手就沒停過。
「晚晚演的電視劇我從頭追到尾, 代入感太強,可給我氣壞了。
「哎呀,你怎麼生了一個這麼乖巧聽話的女兒,羨慕得我喲!」
我爸和我媽驚愕片刻,明顯有些不自在。
我媽訕訕搖頭:「運氣好罷了。這孩子從小傻到大, 教過她的老師都嫌棄得要命, 也就在演戲上還算有點天分。」
「是啊是啊,」我爸笑著附和, 「晚晚能嫁給你們家路燃,真是走了大運。」
路媽媽露出不贊同的表情,想反駁,我按住她的手。
「爸,媽,我很慶幸自己雖然笨,但心肺復蘇的方法熟記於心。
「自從救下路媽媽, 我才知道,原來傻子也能得到大人的好臉色。」
我媽咳嗽兩聲,滿臉通紅。
「你這話什麼意思?我跟你爸虧待你了?」
中式父母向來如此。
他們打壓你,貶低你, 在你反抗的時候強調自己的付出, 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對你實施精神凌虐。
我被這樣教育了十八年, 厭煩的情緒如同觸手上的黏液,悄無聲息地蔓延到每個角落。
「阿姨, 夏晚努力演戲, 也存了被您認可的願望。」
路燃語氣溫和禮貌, 眼神卻沒什麼溫度。
那好像,是我寫給沈隨的情書。
「(愛」「我會每月給您和叔叔打錢,婚禮過後, 能不見就別見了吧。」
「……」
一頓飯草草結束,坐在回家的車上,我盯著路燃輪廓優越的側臉發呆。
「怎麼, 被你老公帥到了?」
等紅綠燈的間隙,他伸手來揉我的腦袋。
「自戀狂。」
我小聲吐槽,嘴角卻不受控制地上揚。
我隻是突然想到。
多年前那封藍色情書裡,我把愛比作讓所有人都無法解釋的過敏病症。
我沒談過戀愛, 性格使然, 把自己放在一個被動且卑微的位置,不敢要求什麼。
彼時我一邊開心於和沈隨的相處,一邊又吃醋於季冬黎的存在。
恰如小時候生病, 既痛苦, 又有不用上學的,隱秘的快樂。
假如現在有人問我,愛是什麼。
我想我會說, 愛是包容和成長,是獨一無二的安全感,是看過你的缺點和不堪依然堅定的選擇。
愛是很美好的東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