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胸腔裡所有的氧氣都被抽空了,沈括踉跄著退後了兩步,緊攥著信紙,靠牆坐了下來。
每一次的呼吸,心髒都抽搐著疼得無法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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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後。
陸嫣猛地睜開眼睛,腦子裡忽然空白了一片,頭頂的白熾燈刺得她的眼睛有些生疼。
全身的痛覺一瞬間開啟,她不僅皺了皺眉。
“媽呀,好痛!”
“醒了!嫣嫣醒了!瑤瑤你快來,閨女醒了!”
陸嫣一聽就知道,是自家老爸的粗嗓門。
她視線望身側抬了抬,看到病房的門打開,簡瑤提著保溫飯盒跑進來,撲倒她的病床邊。
“寶寶,感覺怎麼樣?”
“唔...媽媽?”
真的是媽媽!
她整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她身材高挑又瘦削,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眼角含著笑紋,雖然皮膚不再如少女時那樣充盈,但是也並沒有松弛,依舊保持著緊致,僅看容顏,也不過三十出頭的美婦。
陸嫣一看到她就知道,是媽媽,她是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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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想要去摸簡瑤的臉,可是一動彈,就感覺全身的關節都在疼。
簡瑤握住她的手,安放於身側輕輕撫了撫她的耳鬢發梢,溫柔地說:“醫生叮囑了,不要亂動,你好好休息吧。”
“媽...媽媽。”
陸嫣貪婪地看著她,眼角落下一滴眼淚,她的嗓音喊不出聲,可是她一直在叫媽媽。
你沒有離開,你沒有死,真的太好了...
陸臻一張大臉湊過來:“隻叫媽媽不叫爸爸,老子平時白疼你了。”
“爸...”
簡瑤推開陸臻:“你別弄她,讓她好好休息。”
陸臻不敢不聽簡瑤的話,給陸嫣捻好了被單然後坐在床邊守著她:“醒過來就好,你擔心死我們了。”
“到...到底怎麼回事?”
“你出車禍了。”陸臻搖搖頭:“跨年夜,你和你葉叔叔出去買煙花,一酒駕的,把車開到人行道上...”
“車禍嗎?”
陸嫣皺皺眉,不對,這和她記憶裡的畫面不對,她記得,自己是從沈宅出來之後,被汽車撞了。
沈宅,沈括!
一想到他,陸嫣的腦袋疼得厲害:“爸,沈括...沈括他...”
她一提到沈括,陸臻和簡瑤同時對視一眼,眸子裡湧起意味深長。
“嫣嫣,你...想起他了嗎?”
“想起誰?”
“過去的一切,沈括,還有我們...”
我們的青春年少。
陸嫣眨巴眨巴眼睛:“我記得,沈括讓你破產了。”
陸臻愣了愣:“這、這都哪年老黃歷了,你隻記得這個???”
陸嫣不解地望著他,面露困惑之色:“我聽不懂你的話,什麼老黃歷?”
“你難道不記得我們小時候...”
陸臻還要說話,被簡瑤一把拉住了手:“嫣嫣,你先不要想那麼多,好好休息。”
說著她將陸臻拉出了病房,來到走廊邊——
“你就不要總提醒她,讓她自己想起來最好。”
陸臻撓撓後腦勺:“當年你剛懷上,她就消失了,為這件事沈括恨了我們多少年,我不想讓他再這樣等下去了...”
“嫣嫣想不起來,能有什麼辦法,你這樣去提醒她,很奇怪。”
陸臻說到底,還是於心有愧,當初陸嫣的離開,所有人都心碎了。
沈括整整頹了半年,終日把自己關在陸嫣的房間裡,不見人,也不上班...
整個人都垮了。
梁庭和葉迦三天兩頭往陸臻家裡跑,守著簡瑤日益漸大的肚子。後來閨女出生以後,這倆人成天守著這小家伙,盼著她一天天長大。
而沈括再也沒有露過面,也沒有見過她。
乃至她後來年幼兒園,讀小學,初中,高中...沈括都沒有參與她的生活,他仿佛成了她人生的局外人。
陸嫣跟梁庭和葉迦淇的關系好極了,一直管他們叫梁爸爸、葉爸爸,這倆男人慢慢就懂了——沈括從不露臉是絕對明智的選擇。
這特麼一露面...就是要當爸爸的節奏啊!
雖然倆人心裡苦,但小丫頭既然拿他們當爸爸,他們也隻能認了,當爸爸也行吧,反正隻要陪在她身邊,怎樣都行。
陸嫣被家裡三個牛逼轟轟的老爸寵得簡直無法無天,上學以後成了學校裡的霸王花,沒人敢惹她。
開玩笑,星辰集團的三大巨頭都是她爸,這種宛如開掛一般的人生,誰惹得起。
久而久之,陸嫣的離開的傷痛漸漸地淡了,小小嫣的出現讓他們重新振作了起來,把全世界最好的疼愛都傾注在了她的身上。
這次車禍,倒是沒有大礙,輕微的皮外傷外加一點腦震蕩。
陸嫣隻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想起了上一世沈括對陸臻所做的一切。
蟄伏隱忍,一朝出手,將陸臻十年經營與心血,盡數毀於一旦。
而這些事情就宛如南柯一夢,在現在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她不知道,因為她的重生,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軌跡,陸臻沒有和陸簡鬧崩,沈括和陸臻重歸於好,簡瑤也沒有死...
可是她獨獨失去了重生後的這一段記憶。
孟知寧和陸簡各自都沒有再婚,晚年的時候竟然復婚了,吵了一輩子,鬧了一輩子,晚年時期終究還是重新走到了一起。
倒沒有別的原因,一則為了整合兩姓集團,把他們辛苦打拼的半壁江山都留給自家的兒女,二則,也是為了老年之後相互有個照應。
前塵往事,盡數付諸一笑。
陸嫣醒過來之後,發現很多事情都變了,好像上一世所有的遺憾,醒過來之後,都已經被盡數填補了。
為什麼會這樣,她百思不得其解。
這幾天,梁庭和葉迦淇都來看過她,給她帶了不少營養品,還陪她打遊戲。
雖然一切都好像都很完美,可是有時候,陸嫣還是會感覺心裡空蕩蕩。
好像...丟了特別重要的東西,可是她想不起來丟了什麼,現在的生活已經非常幸福了。
她過去二十多年來的人生,都是無比幸福的,有疼她寵她的父母,還有兩個視她如己出的“幹爸爸”。
陸嫣出院的那天,熱熱鬧鬧,幾個爸爸保駕護航,將她從住院部接出來。
陸臻一邊開車一邊打電話,簡瑤提醒他好幾次,不要開車打電話,陸臻掛掉電話之後,踟蹰地說:“他來了。”
車後座,簡瑤挽著閨女的手,漫不經心問:“誰來了?”
陸臻猶豫片刻,還是沒有回應,隻調了調後視鏡,陸嫣注意到,後面跟著一輛黑色的賓利。
簡瑤回頭望了望,忽然有些忐忑。
陸嫣當時並沒有在意,直到轎車駛入花園車庫,她從車上下來,看到後面那輛賓利車停靠在家門口的街道邊。
車上的人沒有下來,隔著黑漆漆的車窗,陸嫣感覺到車裡的人似乎在看她。
她回頭問陸臻:“爸,那個車一直跟著我們哦。”
“嗯...”
陸臻知道,沈括應該不會下車,畢竟這麼多年以來,他從來沒在小丫頭面前露過面。
或許,他隻想看她一眼吧。
葉迦淇下車,攬著陸嫣的肩膀回屋,笑著說:“不用管他,咱們回屋,咱們的生化危機還沒有通關,你陪我打完。”
聽到說要打遊戲了,陸嫣立刻性質高漲,回頭衝梁庭招招手:“梁爸也來啊!”
“好,你們先玩。”
等葉迦淇帶著陸嫣進屋以後,梁庭走到賓利車邊,敲了敲車窗。
車窗落下來幾釐米,隻能看到車裡男人一雙漆黑的眸子。
這麼多年以來,沈括容貌幾乎沒怎麼變過,但這一雙眼睛,卻越發深邃凌厲,宛如深不見底的黑潭,被他掃一眼,都能感覺到陣陣寒意襲人。
失去至愛的這些年,他太孤獨了。
“你要不要...進屋?”梁庭問他:“和她聊聊?”
沈括搖了搖頭。
陸臻走過來,很無奈地說:“沈括,這麼多年,你該放下了,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如果陸嫣一直想不起過去的事情,陸臻也是絕對不會把她強行帶到沈括身邊的,哪怕她曾經那樣深愛過他。
作為父親,陸臻絕對以女兒而今的幸福為主。
她喜歡誰,愛上誰,都是她的自由。
沈括望著那棟兩層的小洋樓,平靜地說:“看著她,不要再讓她出現任何意外,否則,我不會對你客氣。”
說完,他關上了車窗,啟動了引擎。
“喝,你還威脅我了!”陸臻衝著賓利車遠去的影子,吼道:“沈括,這麼多年,你才是最慫的那一個好吧!”
……
那天下午,陸嫣和閨蜜約好了去看電影,不過電影上映前,閨蜜男朋友忽然和她鬧起了分手。
閨蜜在電話裡衝陸嫣哭訴了好一陣子,最後說要去找男朋友問清楚,終於掛了電話。
陸嫣站在電影院門口,手裡拿著兩張票根,有些無可奈何。
回家的途中,經過北城三中的校門,她忽然頓住了腳步。
這裡是她畢業的高中,如今的校門經過幾次翻修,氣勢恢宏。
陸嫣腦子裡忽然浮現了一副泛黃的畫面,畫面裡的北城三中的校門還是生鏽的鐵門,一個穿著黑t和舊球鞋的高瘦男孩,背著斜挎包,從校門邊走來。
他的容顏和陸嫣記憶裡那個“大魔王”沈括的容顏重合了。
他對她淡淡地微笑,宛如夏天的風,那樣溫柔。
陸嫣鬼使神差地走進了校園,教學樓經過幾次翻修和重建,又加高了好幾層。
可是陸嫣腦子裡卻依稀還能看見老舊的樣子。
奇怪,她怎麼會有這樣的記憶...
香樟林盡頭,那棟據說風水極好的高三教學樓,還保持著2000年最初的樣子。
這棟教學樓已經沒有學生了,作為校史展覽而保留了下來,成為了整個北城三中最古老的歷史遺跡。
陸嫣走到教學樓前,樓壁上已經爬滿了綠油油的青苔,她依稀間能看到這樣一幅畫面——
穿白裙子的女孩站在階梯上,男孩蹲在她身邊,幫她仔仔細細地系好攜帶,她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頭。
男孩嚴肅地對他說:“不要摸我的頭。”
於是女孩使勁摸使勁摸,邊薅邊笑。
男孩無可奈何,抓起她的手,趁周圍無人,低頭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