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鈺澤靠近時帶了一陣風,我下意識地抓緊手臂。
周餘晨瞬間貼緊了我,供我取暖。
像是在那極寒之地時,他做過千萬遍那樣。
我摸了摸他的手,「沒關系,阿娘不冷,如今阿娘再也不會讓自己陷入那種困境了。」
裴鈺澤聞言,腳步有些不穩。
「阿曼,尚延隻是想見你。」
他嗓音沙啞,裴尚延見我望他,再次把頭轉向一邊,哼了聲,臉上還掛著淚。
我分不清他話裡的真假,想與不想的,如今於我而言毫無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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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久久不語,裴尚延忍不住又緊張地看著我。
裴鈺澤嘆了口氣,他眸色深邃,望向我時眼裡滿是痛色。
「阿曼,我不知道,你受了那麼多苦,我以為……」
他以為我再怎麼說也是將軍府獨女,抑或是他的妻子。
他以為我即使和重罪犯們待在一塊,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可他想錯了,在那裡沒人能夠幸免。
更何況是我這個不知與多少人樹敵的將軍府獨女。
可聰明如他,怎麼會連這一點都想不到。
隻不過是我傷了林茴殷,他心疼,又心急地想把我們分開罷了。
「阿曼,對不起,我……」
周餘晨擋在我面前,衝裴鈺澤嘶吼,阻止了他前進的腳步。
裴鈺澤向來最厭惡不懂禮儀的人,說他們野蠻,毫無人味。
我以前愛他,為了他收斂自己的本性,故作乖巧懂事。
現在倒覺得,禮教什麼的,都是狗屎。
我摸了摸周餘晨的頭發,這些天,在我的悉心照料下,如枯草般的毛發也變得順滑了不少。
我知道,周餘晨一直在用他的方式保護我。
「這孩子看著機靈,像你,」裴鈺澤罕見地沒露出不耐,他扯出一抹笑,眼裡閃過期待。
「若是你喜歡,我把他過到我的名下,這樣,我們就有第二個孩子了。」
我笑了聲,「不必了,小晨這孩子與你們不同,他受不得約束,而且,」
「他是我的兒子,姓周,他不需要爹,有娘就夠了。」
周餘晨聽懂了,抱著我傻笑。
「不要爹,有娘,就夠了。」
裴鈺澤臉色煞白,「阿曼,你是我的妻。」
「是嗎?我還以為你應該清楚,從五年前開始,我就不是了。」
我直直地看著他,直到他眼裡的光一點點消失殆盡。
5
其實剛和裴鈺澤相愛時,他對我挺好的。
我生性活潑過頭,他也願意陪著我鬧。
我們一起去上燈節看噴火表演,我拉著裴鈺澤,就相當於有了個最強大腦,什麼燈謎都能被他猜到。
想想那段日子是真的很開心,我是個現代人,從不吝嗇表達自己的喜歡。
常常把裴鈺澤鬧了個臉紅,他假裝訓斥我,卻也會笨拙地學著我的話回應我。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如此。
殊不知,這一切都是裴鈺澤早就計劃好的。
他借著我家的勢力,一步步暗中謀劃,以他的智慧,五年內便一舉扳倒了他上面所有的哥哥。
我不知道我的喜歡在不在他的謀劃裡面,他仍舊對我很好,隻是他總是讓我等,等他真的能夠站在權利巔峰,等他不再畏懼任何事物。
可我對權利不感興趣,我隻是想讓他擁有完整又美好的一生。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他早已和林茴殷聯系上了,還傻傻地以為,
拜了天地,便是要廝守終身的。
林茴殷是他幼時便相識的,陪伴了他整個灰暗的童年。
對他來說,大抵是不同的。
那時我產後抑鬱了很久,我爹又外出徵戰。
裴鈺澤在不知不覺中,竟將裴尚延交給了林茴殷撫養。
我每次問他,他隻說讓我養好身子,從不肯對我說實話。
等我終於知道後,我的孩子早就將不會訓斥他吃糖,會整日帶他遊玩耍樂的殷姨當成了比娘親更好的長輩。
裴尚延不願意再親近我了,他討厭我的約束,在我要把他接回來時,毫不留情地趕我,嘶吼為什麼林茴殷不是他的親娘。
我險些發了瘋,裴尚延是我九S一生生下來的唯一的孩子,他明知道我不喜歡她,憑什麼不經過我的同意將孩子給她。
可那時的我還當裴鈺澤是那個需要我保護的悲慘少年,沒意識到他的權利早在我之上了。
他像是理解不了我的痛苦,隻皺眉問我為什麼不好好養病。
久病的身子本身就經不得風吹雨打,在我當著裴鈺澤的面吐出一口鮮血後。
他就將我關了起來。
每日數不清的名貴藥材和各種新鮮玩意源源不斷地往府裡流,
但我卻再沒見過他。
我不知道他每日去幹了什麼,又待在哪裡。
那些時日我心力交瘁,系統問我要不要離開。
離開這裡,回到自己的世界。
我問系統,我是不是很失敗,難道一直以來我做得都是錯的嗎?
不然,為何他們都離我而去呢?
系統嘆了口氣,它隻是一串沒有感情的數據,它不懂怎麼安慰我。
我沒有選擇離開,我原來的世界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
至少在這裡,還有我爹娘是我留下來的理由。
裴鈺澤是關不住我的,隻要我想,沒有任何事物能困住我。
但我仍然想著給他一個機會,我們以往的那些回憶,我不信都是假的。
隻是我沒想到,我一直以來的讓步,終究釀成了苦果。
6
那日過後,我買了些身強體壯的守衛,守在門口。
我以為,這樣至少能安生一段時日。
可我依舊能在夜間時,打開窗戶見到守在院裡的裴鈺澤。
像男鬼。
忘了他會輕功了。
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麼,所幸他沒有傷害我們的意圖,由著他去了。
將軍府裡的舊人也不待見他,見著他便開始冷嘲熱諷。
他如今再怎麼說也是太子的有力人選,他們也不怕,當著他的面罵他沒良心,狼心狗肺。
我總是見他陰沉著臉,便和周餘晨猜他什麼時候走。
周餘晨很不喜歡他,有時會拿擦了桌椅木凳的髒水潑他。
這裡所有的人都不待見他,他又向來臉皮薄,我有些害怕他會不會為難他們。
天氣熱,我懶得出門,便朝他勾了勾手。
裴鈺澤的眼睛瞬間亮起,毫不猶豫地向我走來。
就像以前,我總是犯懶,就對他勾勾手指,他說我把他當小狗,卻從沒拒絕過我。
他停到窗邊,我沒讓他進屋。
「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沒想到我這麼直接,又像是第一次從我的語氣裡聽出了厭惡般的無奈,開口便是沮喪,「我隻是,想和你說說話。」
如今見到裴鈺澤這般,倒有些稀奇。
「和我有什麼好說的?有這時間,還不如多和林姑娘聯絡聯絡感情。」
周餘晨搬了個小板凳坐在我旁邊,給我扇風。
裴鈺澤聞言皺了下眉,「阿曼,我和茴殷不是你想得那樣,我不喜歡她,我心裡隻有你。」
我懶得去分辨他話的真假,直接抬手趕人,「那我們沒什麼好說的了,我心裡沒有你,別再來了。」
他呼吸有些急促,「我不相信,阿曼,你說過你這輩子是為我而來,你說過你最愛我了……」
是啊,我這輩子都是為他而來的。
我拼盡全力想要救他,可他終究還是變成了原著裡那個冷血的人。
「裴鈺澤,」
我冷冷地打斷他,「以你的智慧難道看不出來嗎?這五年,早就將我對你的愛意消磨殆盡了。」
「我不愛你了,永遠都不會再愛了。」
裴鈺澤怔在原地良久。
他緊緊地握住拳,最後仍是抬起頭來,勉強扯出一抹笑意。
「沒關系的,阿曼,你恨我是應該的,我會賠罪的,我會補償你的。」
「阿曼,我們會回到以前的。」
裴鈺澤一直重復著沒關系,自欺欺人般離開了。
但我知道,我們永遠也回不去了。
…………
「宿主,」
我驚了驚,許久未曾聽到的系統音再次在我腦海中響起。
「你還在?」
我有些開心,來到這裡後,系統幫了我太多,即使它是一串沒有感情的數據,我仍然把它當作朋友一樣。
可它不是早在五年前,就消失了嗎?
系統沒有為我解惑,它似乎嘆了口氣,「宿主,你想回去嗎?」
回去,
回到我原來的世界嗎?
我還能回去嗎?
我的眼裡滿滿湧出淚水,這個早就被我否決的可能性讓我激動。
但是,
「我要回去,但是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系統沉默了會兒,「宿主,我用自己的能量和主腦交易,你沒有多長時間了,一個月後,我帶你離開。」
「謝謝你,系統。」
「辛苦了,宿主。」
7
裴鈺澤沒再出現過。
過了幾天清闲日子,我帶著周餘晨出了門。
這條街比五年前變了不少,很多新鮮玩意是我以前沒見過的。
我和周餘晨一樣,各個商鋪走走停停。
也沒錯過一直跟在後面的小小身影。
我們逛了很久,手上提了不少東西。
周餘晨沒有見過的,吃過的,我都多多少少買了一點。
起初他還有些不好意思,可見到我拿出一堆金子後,他就閉了嘴,跟在我後面,雀躍地跳著。
一直逛到下午,我們轉進了一家茶社。
裴尚延見我們沒了蹤影,連忙幾步跑過去。
和出來的我們撞了個臉。
周餘晨警惕地看著他,護在我的身前。
這下不能當作沒看見了,我知道趕不走他,隻好任由他跟著。
裴尚延罕見地一直沒言語,默默地跟在我們身後。
看著我拿起一條串珠給周餘晨戴上,
又看著我捏起一塊點心喂給他。
裴尚延終於忍不住了,他猛地推了一把周餘晨,又將掉在地上的東西狠狠踢開。
他像個小瘋子,憤怒,委屈,
「憑什麼?憑什麼你隻給他買東西,明明我才是你的孩子,你為何要當作看不見我!」
裴尚延控訴著,控訴著他一直以來的期待慢慢落空,變成失望。
他質問我為什麼不關心他,哪怕分一個小小的東西給他,他都會很開心。
引來了不少人圍觀。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從裴尚延的話語中,他們顯然將我當成了一個不稱職的母親。
「哎呀,怎麼做母親的,連這麼小的孩子也偏心!」
「就是就是,可憐啊。」
周餘晨握緊了小拳頭,正要上前,被我拉住。
裴尚延當真是一點都沒變,他總是有能力讓我變成眾矢之的,任人猜疑。
以前他說我不賢惠,配不上他爹,當著眾人的面說要殷姨做他的娘。
從此周家的姑娘不賢惠的名頭便流傳了出去,沒見過我的,說我醜陋,配不上裴鈺澤,見過我的,說我善妒,定是不討裴鈺澤喜歡。
樁樁件件,讓那時的我傷透了心。
但現在,我沒有絲毫的波瀾。
裴尚延發泄完,才發現周圍的人都對著我指指點點。
他的小臉白了又白,這才意識到自己闖了什麼禍。
他想補救,可他的聲音被眾人淹沒,沒人聽他辯解。
他的娘親被人指責,他終於明白自己幹了一件什麼錯事。
「娘……」
小小的他眼裡蓄起了淚花,他向我伸出手,像以前那樣想要依賴我,想要尋求庇佑,
也想要逃避。
這次我沒接住他。
我隻是沒想到,再次聽到他喚我娘,是在這種情形。
周圍聲音漸小,我才慢悠悠地開口。
「諸位誤會了吧,我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小孩,」
裴尚延猛地僵住,呆愣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