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上有不少歲月留下的劃痕,窗戶半開半闔,屋子裡沒有亮燈,不知道裡面是否有人。
陸臻在門前踱著步子,越想越覺得惱怒,火氣竄上來,他走到門邊,抬腳便要踹門。
腳都已經抬到半空中,還是沒有踹下去,他咬咬牙,又抽了回來。
“媽的。”
他低低地罵了一聲。
倒不是慫,隻是於心有愧。
當他聽說沈括父親因為陸氏的水泥廠而患病以後,回想起了過去許許多多的事情。
他的成長歲月總和那家伙脫不了幹系,明面上,好像每次都是陸臻在欺負沈括,但是隻有陸臻自己心裡清楚,是沈括...
是沈括在陷害他。
每次當他被老師懲罰亦或者被同學誤會之後,他總能看到沈括對他笑,那種陰測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一開始,他以為沈括嫉妒他,嫉妒他的家世甚至嫉妒他的顏值...
而如今真相大白,才明白當初那些幼稚的猜想何等可笑。
是他們陸家...造成了他一生的悲劇。
陸臻緊咬著下唇,忍住火氣,轉身離開了。
然而他剛走到巷口,便見沈括提著白色塑料袋出現在狹窄的巷道前。
白色塑料袋裡裝著一沓黃紙錢和兩串假元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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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然見面,兩人的心髒都是一突。
沈括面上平靜,問道:“有事?”
自家閨女為了這男人都瘦了一大圈了,他居然還像個沒事人似的,陸臻氣不打一處來,但他不願再如過往那般衝動了。
他質問道:“你可以怪我爸,也可以怪我,甚至過去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計較,但你欺負陸嫣,算什麼意思。”
最後幾個字,他唇舌間碾出了咬牙切齒的意味。
沈括鼻息間發出一聲輕嗤:“如果我真要欺負她,她就不會隻是哭哭啼啼這麼簡單了。”
他說完與陸臻擦身而過,重重撞了撞他的肩膀。
陸臻被他的這句話刺激到了,他無法想象,沈括這種可怕的家伙,當初計劃對陸嫣做什麼!
他猛地轉身,跳到沈括地肩上,將他重重撲倒在地。
陸臻攥著他的衣領,手已經捏緊了拳頭。
他喘息著,憤恨地瞪著沈括——
“你他媽還有沒有人性!她什麼都不懂,你為什麼要欺負她!”
沈括手裡的白色塑料袋飛了出去,落在地上,黃紙散了出來,被湿漉漉的地面浸潤了。
“打啊。”
沈括冷漠地望著他,說道:“像過去無數次一樣,打啊。”
一陣風起,幾張黃紙四下飄散。
陸臻頹然地放下了手,松開了沈括的衣領。
沈括狼狽地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領,撿起了地上的黃紙塑料袋。
陸臻喘息著,一字一頓道:“沈括,一命抵一命,我的命你可以隨時過來拿。”
沈括冷笑:“你想死,老子還不想坐牢。”
陸臻死盯著他,漆黑的眸子宛如化不開的濃墨:“欺負陸嫣,你會後悔...”
“我從不後悔。”
陸臻固執地說:“我會讓你後悔。”
說完這話,陸臻轉身離開。
沈括站在巷口,望向他的背影,立了很久。
這是生平第一次,他感覺到,當初送他健力寶的那個傻男孩,長大了。
人總是要長大,不為自己,也為了自己所愛之人。
他抬頭,看到幾隻蛾子繞著白幟燈上下翩飛。
這麼些年,他對陸臻所做的一切,從來沒有讓他真正快樂過哪怕一秒...
直到那個女孩出現在他的生命之中,宛如一束光,照亮了他滿目瘡痍的荒涼世界。
憎恨和復仇不能帶來滿足,但愛可以。
他不能讓她的一生都活在無休止歉疚和自責中,不能讓她帶著贖罪的愛,去愛他的餘生...
他知道,遲早有一日,她會走出來陰霾...
那時候,才是真正的海闊天空。
沈括閉上了眼睛,任由雨星子輕飄飄地拍在他的臉上。
陸嫣,原諒我此刻的決定...
填報志願那幾日,梁庭和秦皓兩人成天抱著厚厚的志願填報參考書,來陸家,和陸臻商量著填報志願。
他們三個幼兒園一起念,小學初中也在一起,高中當然也在一起,本來都約好了,大學也要上同一所大學。
結果沒想到,陸臻這狗ri的高考分數居然飆到了六百分,梁庭腦子聰明,成績一直不錯,比陸臻考得還好,但秦皓就不行了,隻考了五百多分,顯然是不能和他們一起念大學了。
“沈括報哪所?”陸臻問梁庭。
梁庭專注地用筆勾畫著志願學校資料,漫不經心說:“我上哪兒知道。”
“你不是以‘情報人員’自居嗎,去,幫我打聽打聽。”
梁庭皺眉:“你打聽他做什麼?”
“你管老子打聽他做什麼。”
一天後,梁庭打聽來了最新情報:“其實沒什麼懸念,沈括的目標一直都是q大的計算機專業,他這個成績,上q大綽綽有餘...”
他話音未落,便看到陸臻在那張空白的志願填報紙卸下了q大計算機系的字樣,他一把攥住他的手:“你幹嘛!”
“填報志願啊。”
“你...你報q大啊!”
他剛說完這話,樓道口的陸嫣便頓住了腳步,詫異地望向陸臻:“你報q大?”
“你們別這樣看老子。”陸臻不自然地說:“他能報,我不能報啊?”
梁庭擔憂地說:“人家是省狀元,全國大學都任他挑選了,你再看看你的分數,雖然也不錯,但...比他還是差的有點遠啊,你要跟他報同一所學校...”
真是夠懸的。
“去年q大的最低分數線,也隻比我這分數高十分。”陸臻堅定地說:“我有預感,今年會降。”
陸嫣匆匆下樓,抓起陸臻的志願表看了看,第一志願,q大計算機系。
她急切地問陸臻:“你追著他填志願,想幹什麼?”
陸臻揉揉鼻子:“沒什麼。”
見兩人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他含糊不過去,隻能說道:“老子過不去這坎。”
梁庭不解:“什麼坎?”
陸臻揉了揉鼻子,故意不提陸嫣,說道:“被他整了這麼多年,老子過不去這坎,老子還想...和他鬥鬥,我就不信,我真的什麼都不如他。”
“你有勁沒勁!有什麼好鬥的,遇到他是我們倒霉,這輩子最好躲他遠點,越遠越好!他是騙子...是大壞蛋!”
提到沈括,陸嫣的情緒又快繃不住了。
陸臻抿抿嘴,奪過了自己的志願表,疊好後塞進了書頁裡。
“我可以輸,但我不躲。”
他沉聲說:“他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如果他未來會把我搞破產,在這之前,我會先讓他破產。”
“……”
梁庭嘴角抽了抽。
哥,你還真有自信。
總之,陸臻決定的事情,誰都勸不聽,第一志願是報上去了,第二第三志願他沒管,陸嫣幫他謹而慎之地選擇了學校,都是那種填報了就肯定能進的,給他保底。
但是誰都沒有想到的是,今年q大的分數居然降下來了,比陸臻的分數還低了十多分,而且計算機系本省填報的同學真不多。
所以當他拿到錄取的通知書的時候,陸簡要高興得飛起來了,恨不得逢人就說,我兒子考上了q大,對對,就是那個q大,什麼,復旦,不不,比復旦還好。
陸臻這個暑假,真的是運氣爆棚,本來,他高考的分數完全是超常發揮,這就算了,志願填報不自量力,孤注一擲,原本所有人都以為他的第一志願會落榜的情況下,竟然真的被錄取了。
遇到沈括,他倒霉了好幾年,而全部的運氣仿佛都被積攢了下來,用在了高考這一件事情上。
他和沈括總分差了將近八十分,但他們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
這是當年北城三中轟動一時的“傳奇性”事件。
炎炎盛夏,教室裡,老式的搖頭電扇尤其屋裡的嗡嗡運行著...
有幾個男孩拎著塑料袋進了教室,將一毛錢一袋的冰袋飲料扔給周圍的同學們。
高三年級補習班,從暑期八月份開課,持續整整一個月,每天都要上課,沒有假期。
陸嫣抱著幾本破舊的筆記本走出教室,來到一樓的廢紙回收室。
回收室專門回收同學們用廢棄的草稿本或者不要的舊書,用以廢紙再變賣。
陸嫣將那幾本寫著密密麻麻筆記的本子給了收發室的陳老師:“陳老師,這些都不要了。”
陳老師鬢間花白,鼻梁間戴著老花眼鏡,他接過陸嫣遞來的筆記本看了看,說道:“喝,這些都是筆記資料啊,你都不要啦?”
陳老師以前本就是學校的老師,退休之後才在廢紙收發室工作,所以他識得這幾本筆記。
這幾本筆記,條理清晰詳略得當,且字跡也相當漂亮,無論如何都不該當成廢棄物對待。
陸嫣不想再多看它們一眼,轉過身說:“都不要了。”
陳老師看了看筆記封面,方體小楷字遒勁有力——沈括。
“沈括啊!我說怎麼這筆記寫得這麼有條理呢,原來是咱們的省狀元的筆記。”
陳老師無心之言,莫名又刺了刺她的心,她皺眉說:“您收不收,不收我就扔垃圾桶了。”
陳老師笑著說:“這筆記可是千金難求的獨一份,當廢紙賣可惜了,這樣...我把它放這兒,如果有高三同學需要這份復習筆記,就賣給他,可以嗎?”
“隨便您怎麼處理。”
於是陳老師按照收廢紙的價格,給了陸嫣五毛錢。
陸嫣接過錢,不想再多看它們一眼,加快步伐匆匆離開。
這五毛錢,她緊緊攥在手裡,攥了整整一中午,直到紙幣上都浸潤了她掌心的湿汗。
她以一腔熱忱的去喜歡他,本以為是一生難遇的良人,可最終...
也不過就換了這五毛錢罷了。
多麼廉價,多麼諷刺。
陸嫣趴在課桌上,側過腦袋,看著窗外烈日炙烤的香樟林,微風輕掃過枝葉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音。
她回想起上屆高三年級放假的那晚,高三教學樓前,復習資料滿天飛灑,少年牽著她的手,帶她到無人的香樟林。
他把筆記資料一股腦裝進了她的書包,全部送給她...
情動時,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緊緊地抱了她。
沈括舍不得她。
陸嫣其實並不是那種敏感的女孩,尤其在感情方面,她很遲鈍。
因此,沈括在她面前根本不需要演戲,更不需要特別刻意地對她好,她哪裡又能察覺,他和她在一起是有目的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