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耶荷荷,你快看對面往這裡走過來的第二個,那是…………林菡嗎??”
蘇荷一怔,抬眸。看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蘇荷也不由地怔住了。
等她再回神時,幾人身影已經近在眼前。走在她們中間的林菡顯然也已經注意到蘇荷和夏詩意了,她略有倦色的眼睛裡頓時掠起復雜而敵意的情緒。
蘇荷幾乎以為對方又會像以前一樣,上來向她挑釁幾句的時候,林菡的目光似乎突然在她身後的幾人那兒僵了一下。
幾秒之後,林菡立刻低下頭去,避開了她的目光,隨著那幾個張望的女人快步走過去,進了後面的一個包廂裡。
蘇荷茫然地回頭。然後她望見了祁樓。
蘇荷很清楚地記得,祁樓一直對林菡並不感冒。隻是他在所有女人面前都能維持最基本的禮節和風度,所以當初在《呈鳳》劇組的時候,這兩人沒有過明面上的摩擦。
隻是讓蘇荷有點意外,祁樓此時看向林菡的目光似乎不是全然的厭惡。那疏遠厭離之外,好像還多了一點別的什麼……
“我簡直以為自己看錯人了!那竟然真的是林菡?我之前就聽經紀人說她退圈以後混得很不好,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
蘇荷的注意力被夏詩意拉了回來。
她陪著夏詩意繼續往前走,邊走邊笑了下,心情有些復雜。
“是啊。確實……叫人沒想到。”
“雖然說她以前在圈裡名氣就不好,但是畢竟也是紅過一時的小花旦,怎麼會自甘墮落到這種高級會所來……陪客人喝酒的?”
夏詩意斟酌著用詞,表情驚訝又感慨。
蘇荷對夏詩意的家庭背景略有了解。和祁樓一樣,夏詩意的父輩裡恰好也多是藝術世家出身,夏詩意便也養了個看似淑女實則小惡魔的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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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生在優越的家庭裡,作為獨生女又一直被保護得很好,所以對於圈內那些苟且的事情所知不多也是常態。
蘇荷心底嘆了聲氣,眉眼一彎,笑意清淺地帶過了這個話題。
“應該就是前面那個房間了,我們過去吧?”
“哦哦,好。”
*
吳頌預約的依舊是頂層的VIP豪華包廂,長排落地窗、半個區的夜景全數能夠收入眼底的那種。
蘇荷和商驍這些嘉賓組的,與嚴奕先到了大包廂內,節目組的其他幾個受邀的工作人員則要稍晚些。
這場慶功宴偏私人性質的宴情和犒勞,不需要嚴格的宴會禮儀,幾人進了提前布置好的包廂內,便各自結對地散落進房間各個角落裡。
商驍被嚴奕拿“大舅哥”的身份拐去了導演組那邊。圈裡想結識他的從來不在少數,而有嚴奕這個“大舅哥”搭線的保障,那個角落儼然成為包廂裡最熱鬧的地方了。
夏詩意則站在蘇荷身旁,手裡拿著一杯調色漂亮的雞尾酒,一邊心不在焉地和蘇荷聊著圈裡的事情,一邊視線往那個角落放。
蘇荷瞥見己此,終於忍不住笑了。
“你對我表嫂這個位置就這麼虎視眈眈啊?”
“……!”
夏詩意猝然回神,連忙撇開視線。她臉上一紅,拿起酒杯往唇邊送。
“你胡、胡說什麼呢,我才沒有看他。”
“我胡說?看那個方向,除了一堆中年大叔,就隻剩下我哥和我老公了。不是看我哥,難不成你在考慮給我戴綠帽?”
蘇荷莞爾地笑。
“而且,你這會兒如果沒有心虛得眼神亂飄,那可能還能更佐證些自己的話。”
夏詩意見說不過,終於還是妥協了。
“好啦,我承認……我確實對嚴奕挺有好感的。”
蘇荷輕“嗯”了一聲,尾音微微拖長了,她抱著手臂側轉身,正望向那個角落。
端詳幾秒,蘇荷笑著落回眼。
“怎麼瞧怎麼覺得他還是那個衣冠禽獸,所以你到底看上他哪一點了?”
夏詩意撇嘴,“那是你對你哥有刻板印象。”
蘇荷一噎,玩笑著嘆氣,“你要是知道他從小到大做了多少迫害我的混蛋事,你就知道我對他不止有刻板印象、而是已經快有刻骨的怨憤了。”
夏詩意眼睛卻亮了。
“真的?那你說給我聽聽啊。”
蘇荷:“。”
初陷相思中的女人果然可怕。這副眼神看起來是恨不得把嚴奕從還穿紙尿褲的年齡開始八卦揭底啊。
不過左右這場慶功宴還未正式開始,蘇荷也覺得無聊,索性準備跟夏詩意嘮一嘮了。
女人們之間,從小到大都有一種很輕松就能結下深厚友誼的方法:手拉手去衛生間。趁著慶功宴的人還未到齊,蘇荷與夏詩意放下了手裡的酒杯,前後從包廂裡溜了出來。
蘇荷一邊跟夏詩意說著自己和嚴奕那些有趣的童年舊事,一邊往長廊另一頭的洗手間走去。
畢竟是私密性極高的私人高級會所,這一層又是定價最高的VIP區域,鋪著昂貴地毯的長廊上鮮有人影。長廊兩邊的水晶壁燈也亮著幽靜的光。
某個故事的間隙,蘇荷稍作停頓,剛要再開口,前面的長廊拐角裡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耳光響聲。
蘇荷和夏詩意愣住了,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扭頭看向對方。
這幾秒間,一個粗野的明顯帶著酒瘋語氣的辱罵聲音含混地傳了過來——
“你他媽……就是個婊子,還、還他媽跟我拿喬、跟……跟我這兒立牌坊!?”
話聲一落,似乎又是一記耳光聲。
“老子告訴你……被、被我睡是你的福氣——你還她媽以為自己是、是個當紅小花旦呢……我呸!你就是個破鞋!我肯看你一眼都、都是抬舉你了!”
緊隨其後,一陣拳打腳踢和女人的嗚咽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蘇荷的臉色冷了下來。
“詩意,你先回包廂,待會兒我去找你。”
夏詩意還是第一次撞見這種情況,即便沒見到現場也足夠讓她臉色發白了。一聽蘇荷的話,她更是緊張起來:“你準備怎麼做?你別……別衝動啊。”
蘇荷露出一個短暫的笑,水晶壁燈下背著光的眼神確實黝黑而凌厲的。
“別擔心。我在家裡接受過訓練……‘垃圾回收’是我的特長之一。”
“真的嗎?”
“嗯。”
“那你等等我,我、我這就叫人過來。”
“不用……”
蘇荷沒來得及說完,夏詩意已經快步往包廂方向跑回去了。
蘇荷沒有顧得上去追或阻止——前方不遠處的拐角內,那罵罵咧咧和踢打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大,而女人強壓的掙扎和嗚咽聲音卻逐漸弱了下去。
蘇荷眼神終於降到了冰點。
她向前邁開步子,同時腳跟後抬——兩隻細跟的高跟鞋被她直接扒下來。拎著後跟的細帶,蘇荷面無表情地快步走過去。
一拐過長廊,看清牆角被醉醺醺的男人撕扯著頭發、穿著皮鞋兇狠踢著的蜷縮起來的女人,蘇荷心頭怒意徹底壓不住了。
她跨步上前,一甩裙擺,撩腿擰身,借著空中劈落直接將那男人一腳踢了出去。
像是一攤死豬肉撞到了牆上,那挺著啤酒肚的男人在地上悶了好幾秒才慢慢呻吟著罵罵咧咧地抬起頭。
“誰——!誰她媽……踢、踢老子的!?”
不同於之前的低聲咒罵,這一嗓子殺豬似的,震得半條長廊都響動。
幾秒後,他們身旁不遠處的那個包廂門就打開了。有人探出頭,第一眼先看見了地上蜷縮的女人,並沒有什麼驚訝,等望見扶著牆想站起身的中年男人,包廂裡那人才驚呼了聲:
“哎喲林總!您這是怎麼了!”
那人一邊說著,一邊向門內招呼了聲什麼,然後快步跑向了中年男人。
包廂裡的嬉笑喧囂聲停了下來,陸續幾個人跑了出來。
在幾個人的攙扶下,地上那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才終於費力地爬起來。或許是挨這一踢叫他醒了酒,眼神都清明不少,但語氣更加兇狠了。
“艹!這兩個賤人!剛剛是不是你踢的我!?”
此時,蘇荷正側背對著他們,蹲在地毯上檢查林菡的傷情。
——沒錯,地上那個頭發散亂、嘴角臉頰泛著多處烏青、蜷縮在地板上如同蝦米一樣佝偻的女人,正是不久前和她們擦肩而過的林菡。
暫時確定林菡沒有什麼大的危險,蘇荷也沒去扶她,而是直接轉身起來。
脫了手裡的高跟鞋,參加晚宴的曳地長裙一直拖到快地面的高度。隨著蘇荷邁步走過去,雪色的腳踝在地毯與裙擺之間若隱若現。
而她本就骨相美而豔麗的五官,在此時更露出凜然的冰雪似的溫度。
女孩兒的唇角一扯,卻沒表情。
“賤人叫誰?”
“當然是叫……媽的,你敢罵老子!你信不信老子抽——”
“林總!”暴躁的中年男人突然被身旁的人拽住了。那頭一個跑出來的小個子費力地扯了扯滿面通紅的中年男人,“這小姑娘長得有點……有點眼熟啊?”
“我管她眼熟不眼熟!老子今天就是要弄——”
話沒說完,“砰”的一聲。
所有人都沒想到,那個看起來身影瘦弱的女孩兒竟然直接走到了他們面前,而且在誰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竟然驀地抬手,鉗住了中年男人粗壯肥膩的脖子,狠狠摁到了他身後的牆上。
那一聲悶響就是他的頭撞出來的聲音。
其餘人回神,即便不少已經認出了蘇荷,但還是下意識要把她拉開。
然而每一隻伸出去的手都僵住了。
“再動一下試試?”
蘇荷左手摁著中年人的脖子,憋得他喘不過氣來滿面通紅地扒拉,她的左手紋絲不動。而她的右手裡——方才脫下來的高跟鞋中的一隻,被她倒著拎起來。
那尖細的鞋跟離著中年人的臉不過咫尺。
這一下若是砸實在了,那最輕也得是個頭破血流的下場。
所有人投鼠忌器地收回動作。
蘇荷這才稍沉斂了怒意。
在中年人無法發出聲音的眼神告饒下,她用力到發僵的指節稍微松了些。然後她厭惡地甩開手,退回兩步去。
中年人如獲大赦,捂著脖子蹲跪到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對……對……對不住……”
他出口的第一句話讓蘇荷意外地皺了眉。她低頭看下去。
視線對上的是一張諂媚、扭曲而討好的笑容。
“我……咳咳……我沒認出蘇小姐來,是我瞎了眼——”
蘇荷聽得表情在怒和厭惡間變換幾遍。她知道此時再說什麼都是仗著蘇家的勢在壓人,而對方也一定會把此時的諂媚和討好貫徹到底。
蘇荷心裡復雜又無力。
“我腳滑,‘不小心’推了你一下,你也罵了我——我們兩清。出了這個地方,誰也沒見過誰。”
說完,蘇荷懶得再理,扭頭走回到地上不知何時慢慢艱難坐起身的林菡旁邊。
她猶豫了下,最後還是皺著眉弓腰下去。
“你……還能起來嗎?”
林菡咬了咬蒼白的唇,無聲地點頭。
不知道是因為屈辱還是別的情緒,她始終沒有去看蘇荷的眼。
蘇荷也不在意,搭了一隻手扶林菡起來,然後在身後那些無言的目光裡,她把人帶到了拐角另一旁的長廊裡。
不遠處有個可以落座的休息區,蘇荷把人攙扶過去。
等林菡抽著冷氣坐下後,兩人之間的沉默讓蘇荷有些莫名的尷尬。
“你……為什麼要幫我?”
最先打破沉默的,還是在沙發一邊蜷著身體的林菡。
“……”
蘇荷眼神微動,聲音平靜冷淡。
“你別誤會,我剛剛救人和是你或者不是你沒有任何關系。我隻是看不過那樣的垃圾對一個無法反抗的孱弱者拳打腳踢。這是我做人的原則,和你沒關系——當然也不需要你的謝意。”
事實上按兩人過往恩怨,蘇荷更有一種轉身直接離開的衝動。
但看著沙發上那人隨時有可能往地上一倒然後一條人命的虛弱模樣,她還是按捺住了這種衝動。
蘇荷沉默幾秒,出聲問了句。
“你,還好吧?”
林菡身影僵著,幾秒後,她笑了起來,聲音嘶啞得有點難聽。笑到一半,不知道是不是牽到了傷口,她又壓著胸腹低聲咳嗽起來。
咳完之後,她才慢慢吐出口濁氣,眼底露著譏諷而冰冷的笑意。
“死不了。”
“你確定?”蘇荷皺眉,觀察著她的模樣,“雖然我和你結仇不少,但還不至於要對一條人命不管不顧的地步,所以你沒必要在我面前逞——”
“蘇荷。”
林菡卻突然打斷她的話聲。
散亂得雜草一樣的長發裡,女人低著頭,喉嚨間逸出嘶啞的笑。
“你哪剩下那麼多無處安放的善良和同情心?”
蘇荷皺眉。
“我對你不會有同情,也沒什麼善良。這隻是基本人性。”
“基本……人性?”林菡笑得更誇張,聲音卻也更啞然無力,“所以你們這種人才叫人嫉恨得咬牙切齒啊——在那樣完美的家庭環境下長大,即便經歷什麼波折,也沒有東西能扭曲你們的認知和心理——你們的人性標準多麼崇高又偉大啊,而像我這樣的人!”
林菡猛地抬起頭,眼底布滿血絲,蒼白的脖子上青筋綻起。
“像我這樣的人,為了活下去——我能把自己和別人的尊嚴全都踩在腳底下往上爬,這才是我的人性!和你說的那種垃圾沒有任何區別!”
面對著林菡發了瘋一樣的歇斯底裡,蘇荷的表情反而越發平靜下來。
等到林菡喘著粗氣再次咳嗽著佝偻了身體,蘇荷眼底才有情緒的火光輕躍動一下。
她沒什麼表情,好像也不在意的,隻是隨口問:“既然這樣,那你安安靜靜地爬就是了,幹嗎還要說出來?說給完全沒興趣的我聽,還是說給你自己聽?”
林菡咳嗽著的身影僵了下。
蘇荷自言自語似的嘀咕著。
“我其實真的懶得和你費口舌,我們之間仇很深,你搞了我好幾次我還沒正經和你算賬過——這你也知道的。但是人性是雙刃劍嘛,有好處就總有壞處,比如現在的壞處可能就是我動了點惻隱之心,想多嘴一句。”
蘇荷提了提裙角,微微蹲身。
“既然你真的什麼都可以不要地往上爬,幹嘛還要拒絕那個垃圾?你要是不拒絕,應該也不會遭這麼一通罪。”
“……”
林菡沒說話。
但散亂長發下,那隻蒼白的滲著血跡的手,已經無意識地抓緊了自己的衣服。
蘇荷見她不開口,也懶得自找沒趣。
而且觀察了這麼一段時間,她已經能夠確定林菡沒什麼大問題了,她便撐著膝蓋站直起身,準備離開。
就在她要轉身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自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