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樣一字一句地問他:
「顧凌夜,這間醫院是顧氏集團旗下的,而顧氏當初發家,靠的是信息通訊。
「還要我把話說得再清楚一點嗎?」
整個 A 城都處在顧家的通信服務下,屏蔽一家醫院的信號而已,自然是易如反掌。
這些天,我努力壓抑著對時瑄的想念。
可是,我們誰都沒法再裝傻下去了。
這場無聊的「強制愛」遊戲,早就走到了末路。
被我這樣質問,顧凌夜低下頭,很緩慢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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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你說得沒錯,時瑄發現你失蹤後,的確把事情鬧得很大。」
他直起身子,矜貴地戴上手表。
「隻是……聽說他光顧著把 A 城掘地三尺了,似乎完全顧不上手裡的產業。
「創業總是很容易夭折的,如果再外加點財務問題……」
顧凌夜冷冷地笑著:「我相信你會真正忘了他。」
他說完,欣賞了一眼我驟然變化的神情,大踏步走出了病房。
這一次,這間醫院不再遺留枷鎖。
顧凌夜一揚手,暗處的眼線收回,信號屏蔽全數解除。
幾乎瞬間,我的手機不要命地振動起來。
無數信息和未接來電湧進來,都來自同一個號碼——
時瑄。
天陰,病房裡沒有開燈。
昏暗的環境裡,時瑄的最後幾條短信格外扎眼:
【今天突然有一群人衝進來,說要查公司的賬。
【不過你別擔心,我都會擺平的。
【陳放,我永遠不會放棄尋找你。
【等我,我愛你。】
16
也許有人會覺得我會崩潰。
至少顧凌夜是這麼想的。
當他看到我驟然變化的臉色時,一定很是得意。
可他一定不懂,我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不是因為害怕時瑄會被他陷害。
而是,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或者說,我終於等到了這個劇情點。
迅速反應過來,我翻身下床,把另一個手機從枕頭下摸出來。
連彈幕都沒看懂我在幹什麼之前,我已經熟練撥打了一個號碼。
對面的人接起來,驚呼出聲:
「嫂子,怎麼是你?」
那人是時瑄的合作伙伴林立,他的高中同學兼最好的兄弟。
時瑄能創辦這個公司,離不開他的鼎力支持。
也因此,時瑄放心地將財務事項都交給了他。
可時瑄沒想到,人心都是會變的。
林立被人誘惑成了個賭徒,早就身無分文。
和顧凌夜聯手陷害時瑄,是他最後的選擇。
聽到對方接起了我的電話,我警覺地問道:
「林立,你現在在哪裡?」
「啊?我……我在家唄!」
說謊。
背景聲音嘈雜,隱隱還有廣播尋人的播報聲。
他在機場。
他要跑。
我努力穩住氣息,拖延道:
「我現在聯系不上時瑄,我受了傷,身上沒有錢。
「就當幫時瑄的忙,你能不能來救救我?」
說著,我故意染上點哭腔,很是悽慘。
林立的聲音明顯猶豫了。
高中那時候,他沒少承接我的好處。
就趁他猶豫的這一秒,我果斷發出了那條早已編輯好的短信——
【通知警方,有人要帶危險物品上飛機。】
我溫聲哄騙著林立,靠他最後那點惻隱之心拖延時間。
終於,他咬著牙要拒絕的時候,電話那邊的背景音驟然拔高。
「別跑!
「背包的那個站住,接受調查!」
17
一切塵埃落定的那天,我又見到了顧凌夜。
當然,這一次是時瑄陪在我的身邊。
林立潛逃未遂,落網後把所有事情都招了出來。
縱使顧家有再大的手段,在媒體的口誅筆伐下,隻能避嫌。
顧父見到兒子時,痛罵他居然為了個女人就不擇手段。
顧凌夜隻呆呆聽著,執拗地看向我。
我偏開頭,靠在時瑄懷裡。
兵荒馬亂,其實也隻不過兩天時間。
心髒怦怦跳著,隻有清楚地知道時瑄一切安好,才仿佛回到了現實。
彈幕真是炸了鍋:
【我靠,女主開掛嗎?】
【太離譜了,她怎麼知道是林立做了手腳?】
【這一套操作也太穩準狠了,簡直跟排練過似的!】
我閉了閉眼睛,眉頭舒展開。
沒錯,我的確開了掛。
但這一次,倒是多虧了這些彈幕。
18
我之前說我早就看透了彈幕。
這不是誇大其詞。
我不隻知道他們會永遠偏袒顧凌夜,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他們能預知未來會發生的關鍵劇情。
這是在秦蔓覺醒時,彈幕無意間透露的。
【不對吧這塊?按劇情女二應該繼續纏著男主才對!】
同理,男二「時瑄」的磨難也肯定會在未來出現。
這一年,我開始嘗試在不經意間試探彈幕,刺激他們講出更多劇情。
真正實踐起來,我發現這很簡單。
隻要跑去時瑄的公司,在他寬大的老板桌上旁若無人地卿卿我我。
彈幕就能破防得比誰都厲害。
享受著時瑄的面紅耳赤,還有故作鎮定的吻。
我從他的擁抱中抬頭,瞥向彈幕。
果然,除了對時瑄的謾罵和詛咒,還有他們惱羞成怒,透露的關鍵劇情:
【別慌,反正最多一年男二那個合作對象就會暴雷。】
【對,大家再忍一忍,女主一定會回頭的!】
很難不驚訝於彈幕磕我和顧凌夜 cp 的毅力。
不過那時的我,更多是隱於心底的震撼。
原來時瑄的磨難,竟如此痛苦。
他一手建立起來的公司、最信任的朋友,都要背刺他。
我絕不會讓這件事發生。
於是也從這一年,我開始在背後調查林立。
也慢慢調查到,顧凌夜籌謀已久,絕不會因為我服軟而放棄一分一毫。
這也是為什麼,我從未在他的糖衣炮彈下屈服。
如果要一個人壓抑本性才能好好愛我,那我們也許天生就不適合。
我輕蔑地看了一眼彈幕,昂著頭。
有點像小時候那個女俠。
我終究是又一次救自己於水火之中。
而且,也成功拯救了我的愛人。
日光有些刺眼,我輕輕捏了下時瑄的手。
他看著我,笑著。
我悄無聲息地抹了抹眼角的眼淚。
真好,什麼都沒變。
19
唯一變化的是,自那天開始,我不再能看到彈幕。
我記得天光璀璨,如影隨形我十年的文字被烈日灼燒,化成灰燼。
落到地面上的時候,我愣怔地伸手去接。
什麼都沒有。
我有些悵然若失。
此後數年,我和時瑄的人生迎來了難得的自由。
沒有評頭論足,不再被幹預人生。
我順利從 A 大畢業,換上職業裝,在熱愛的領域深耕。
時瑄的公司蒸蒸日上,今年還收到了巴黎世博會的邀請。
借著這個機會,我幹脆也休了個假,陪他一起遠赴法國。
伴著碧波蕩漾的塞納河,時瑄在絢爛的霞光中單膝下跪。
煙花驟然綻放,一如我攏不住的笑容。
香榭麗舍大道,我們駐足在街頭小提琴藝術家的身前。
他在拉一首經典的電影配樂,我投入進去,沒注意時瑄悄悄離開了一會兒。
再回神的時候,看到他在對面的商鋪裡挑了個五彩繽紛的冰激凌。
笑得和小時候一樣,傻傻的狡黠。
正在這時,藝術家突然停了演奏。
他笑眯眯地看著我,問我:「那是你的丈夫嗎?」
我下意識微笑,剛想解釋我們目前隻是訂婚。
嘴唇已經張開了一半,突然,一股極其不舒服的感覺爬上後背。
不對。
他這句話用的是法語。
可我,怎麼會懂他的意思?
瞳孔驟然緊縮,我盯著那藝術家頭上冒出來的彈幕。
赫然就是方才那句話的中文翻譯!
如影隨形的陰影重現,我下意識退後一步。
他變了臉色:「果然,你一直能看到彈幕!」
這時,小提琴的琴弓竟化成了利刃。
亮光一閃,我白了臉色,隻好奮力舉起手中的包。
一瞬間,我想起了當初彈幕消失時留下的隻言片語。
【警告,彈幕系統出現錯誤顯示!】
【一切知情者,將被抹S!】
躲了這麼多年,終究是被發現了。
我絕望地蹲下身子,祈禱時瑄不要在這一刻轉頭。
我不想讓他在最幸福的這一天,看到我的慘狀。
我閉上眼,幾秒鍾過得像幾年一樣漫長。
驀地,一句熟悉的國罵鑽進耳朵裡:
「欺負女人是吧,老娘踹廢你!」
20
睜開眼,一隻高跟鞋從我眼前飛過。
那位假藝術家慌不擇路,一頭栽進河畔,再沒了蹤影。
驚魂未定,時瑄匆忙趕來,嚇得把我轉了好幾個圈。
「怎麼回事!那人是誰,為什麼……」
他要往橋下追,我連忙制止住。
再回頭看女俠,二人均是一愣。
是秦蔓。
皮膚曬成小麥色,健美開朗的她。
異國遇舊友,我們那天聊了很多。
她知道了顧凌夜的現狀,淡然地笑了。
心不在焉地攪了攪咖啡,秦蔓隻是道:
「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
臨別的時候,秦蔓禮貌地抱了抱我。
她停頓了一下,才小聲道:
「其實小時候,我就總覺得你能看到一些我們都看不到的事情。」
我抬眼,她又緊緊抱了幾秒。
「所以,以後萬事小心。」
秦蔓松開我,不無鄙夷地瞥了一眼我的手臂:
「你太柔弱了。從小就要做穆桂英的人,連點兒肌肉都沒有。」
我隻不好意思地笑。
說罷,她瀟灑地轉身,揚了揚手,消失在巴黎的夜色中。
第二日,我們順利趕上了世博會。
時瑄的產品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功,回國的慶功宴上擠滿了媒體和名人。
趁著眾人觥籌交錯,我倆偷偷溜出來,在花園裡漫步。
夜風微涼,下意識對視一眼,我湊上去蹭了蹭他的鼻尖。
他說:「我覺得我們都挺了不起的。」
「當然,」我笑著吻他,「一往無前的勇氣,恰好,我們都有。」
足夠撐過不被世人認可的這些年。
足夠我永遠陪在你身邊。
?
番外(時瑄視角):
有一個秘密藏在心底很久,我從未告訴過陳放。
其實,我也能看到彈幕。
甚至比她的時間還要早。
小時候,我總是跟在顧凌夜身後。
媽媽說,她和顧母是能穿一條裙子的朋友。
所以要我把顧凌夜當作親兄弟一樣對待。
我似懂非懂,卻隻本能地知道,我一點都不喜歡顧凌夜。
有一次,明明是他弄壞了噴泉,卻推到我的身上。
我比他小一點, 笨嘴拙舌,比劃著沒法說清楚。
他站在我身前, 陰影籠得密不透風。
這時,我看見幾個字:
【男主好調皮!】
【居然從小就是個腹黑屬性, 真可愛!】
我不懂,他明明做錯了事情, 卻會被誇贊。
而我哪怕是什麼都不做, 也會被彈幕挑刺:
【男二好胖, 一點都不注意身材。】
【沒事,反正他永遠也配不上女主!】
小孩子也聽得懂那話裡的嫌棄。
從此,「配不上」這三個字成了我的心魔。
我翹首以盼著, 等待那個「女主」的出現。
甚至把她當成假想敵。
終於,又一次討厭的茶話會, 我見到了她。
嬌俏的小姑娘,一雙眼亮得璀璨, 很認真地對著我伸出手:
「你好呀,我叫陳放。」
那時的我騰地紅了臉,沒出息到落荒而逃。
我躲在假山後面,悄悄地看她。
這麼一看, 就是許多年。
我看著她小小年紀就開始研究深奧的化學原理。
她會用那些平平無奇的粉末變魔術。
而且,隻變給我看。
夏夜蟬鳴, 連星星也不如她的智慧耀眼。
她還會為我出頭, 直接反抗顧凌夜。
沒想到我會突然看他,時瑄似是有些驚訝。
「(總」彈幕總說她太強勢, 說她不像個合格的女主。
我撇撇嘴, 隻覺得她好到了極點。
我偷偷地把她從「假想敵」的名單裡移了出去。
隻是, 她這麼好,我大概永遠也配不上她。
所以我無師自通,學會了一直守在她的身後。
隻要能永遠仰望著太陽, 我也會充滿了光。
初中那時候, 我習慣性走在陳放身後。
她發現了,皺著眉把我拉到並肩的位置。
不說話,卻隱隱散發著不滿。
我便慫了,偷偷瞥她。
偏偏, 她連生氣都這麼可愛。
就是在那一天, 我早已習慣彈幕對我的惡意,卻突然有一條不一樣的闖入我眼簾。
它是那麼格格不入, 以至於這麼多年過去,仍像刻在了我的腦海裡。
它說:
【突然發現男二和女主有點小般配欸!】
這條彈幕很快便被壓下去,像是大海中的一粒沙子, 毫無聲息。
可我卻愣愣地回憶了好久。
我想, 正是那一刻, 我產生了一些不一樣的想法。
我不隻要跟在陳放的身後,並且,我要和她並肩而行。
很多年後, 陳放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她絞盡腦汁地試圖把「彈幕」這件事合理化。
我不拆臺, 很積極地回應著。
後來她說累了,攤在我懷裡睡著。
我看著她的側臉,突然很想告訴她, 我懂那種被人無時無刻窺探的痛苦。
我知道,總有一天我一定也會把這件事講給她聽。
總算不枉我們懷揣著掙脫的勇氣,一往無前的這許多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