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方的接引下,商驍和蘇荷走到整間餐廳的最佳位置。
戴詩茜與她的未婚夫已經到了。
“商先生,蘇小姐。”
戴詩茜起身,笑意盈盈地給兩人介紹,“這是我的未婚夫,盧彥清。”
商驍和蘇荷回了問候。
蘇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敵對心理作祟——她隻覺著戴詩茜在目光甫一觸及自己身旁商驍的身影時,便驀地亮了一下。
隨後真摯了許多的笑容更讓蘇荷心裡不爽。
但蘇家多年教養出來的社交禮儀仍是要守的,蘇荷隻能按捺不發,裝作沒什麼察覺,坐到商驍給她拉開的高背椅前。
落座之後便是蘇荷最厭煩的客套環節了。明明多年未見的接近於陌生人的存在間,偏要一副至交好友的模樣,狀似熟稔地談那些虛泛的東西。
在這方面,四人表現得很是泾渭分明——不同於侃侃而談的對面兩人,商驍與蘇荷寡言少語,隻做禮節性的陪襯與回應,不過兩人一個是天性冷淡,另一個則隻是懶得搭理。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這一點,戴詩茜的未婚夫盧彥清主動將話題移到了兩人身上。
“我和詩茜是年初訂婚,不知道商先生和蘇小姐是什麼時候定下的婚約呢?”
提及這個,蘇荷手裡刀叉一停。
“三年前。”
她抬眼回答,莞爾一笑。
盧彥清似乎很驚訝:“那麼早就訂婚了?我記得聽詩茜說過,蘇小姐還比詩茜小一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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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詩茜聞言笑了起來。
“彥清,你可別搞錯了哦。蘇小姐和商先生三年前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是結婚而不是訂婚的。”
“啊?……真是抱歉,我回國不久,對於兩位的情況不太了解,差點鬧了笑話了。”
蘇荷目光微閃了下。
“沒什麼。畢竟並非熟識,不了解也正常,盧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盧彥清好奇地問:“不過三年前,蘇小姐應該剛滿20才對吧?是什麼原因讓兩位那麼早就成婚了?這情況在我身邊還從未有過呢。”
蘇荷一頓,剛準備簡言帶過,就聽斜對面的戴詩茜輕聲笑說:“你這個問題可是問到點子上了——真說起來,這個故事得算是圈裡一樁小傳奇呢,隻不過知道的人不多就是了。”
“嗯?怎麼說?”
戴詩茜說:“商先生其實是我大學時候的同校學長,隻是他和我們這些普通學生不同,在校時已經是得許多教授盛譽的風雲人物了。後來,學長第一張專輯便一曲成名,未及畢業就提前離開了學校,並未完成大學學業。三年前,他接到國際最頂尖音樂學院的邀請,於是要選擇出國進修。”
說到這兒,戴詩茜微笑著一停,抬眼望向對面,似乎想從商驍那兒獲得什麼回應。
隻可惜,商驍自始至終神色冷淡,視線根本沒在她身上多停留過哪怕一秒的時間。
戴詩茜眼底笑意微滯。
盧彥清又問:“那這和蘇小姐有什麼關系呢?”
戴詩茜眼神收回來,“剛剛忘記說了,學長選音樂這條路其實並不得家裡支持,後來他想要出國進修,商家兩位長輩自然不會同意。擺在學長面前的就剩了兩條路——事業自由或者婚姻自由。學長自然選了前者,所以……”
戴詩茜沒有說完,到此停住了話聲。
盧彥清像是對此時桌上有些微妙起來的氣氛毫無所覺,還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不過商先生應當算是幸運的了,有這樣卓絕的天賦,又恰好與喜好相合——最重要的是,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裡,多數人的婚姻和事業往往都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商先生至少還能選擇其中一個。”
戴詩茜笑著接了話。
“當然。學長的天賦在我們學校裡也是從未有過,直到今天還有教授喜歡在課堂上說起學長曾經在校時的那些創紀錄的事例呢。”
盧彥清玩笑:“不愧是天神。”
戴詩茜推了盧彥清一下,輕笑。
“你還要謝謝蘇荷小姐才對。如果不是當時我在國外,接到消息已經晚了,那按兩家關系,先提出與學長聯姻的很可能就是我了。”
說著,她微微一笑,抬眼看向斜對面的蘇荷。
蘇荷手裡的刀叉再次停住。
——這次應該不是她多想,畢竟戴詩茜眼底挑釁的情緒,不知道怎麼已經毫不掩藏地表露出來了。
莫非……
蘇荷若有所察,腦袋輕轉了下,看向身側。果然就見商驍神色冷淡地坐在那兒,對戴詩茜之前一番煞費苦心的演說毫無反應。
蘇荷很無良地想笑了,連忙輕撇開臉,去拿桌上的紅酒杯掩飾笑意。
隻是她剛摸到高腳杯的杯腳,指尖就突然被一隻修長白皙的手覆住了。
蘇荷呆了下,抬眸。
“?”
卻見對戴詩茜全然淡漠的男人正側身俯過來——
商驍垂著漆黑的眸子,安靜又無奈地看她,“今晚不是在家裡,你這點酒量……不要喝了。”
蘇荷無辜地眨了下眼。
“我可以的。”
商驍不言語,隻按著她的指尖望著她。
蘇荷從那雙漆黑的眸子裡看不出什麼,但她也知道如果換成郭如此時在這兒,那大概氣得極了張口就得一句“你可以個屁”懟回來了。
蘇荷被自己畫面化的想象逗得愈發想笑。
她轉過頭,回憶了下之前侍者拿軟布扶著紅酒瓶口傾倒下來時,瓶口掠過去的標識,還有後來層疊細密的馥鬱酒香。
蘇荷眼睛微亮。
遲疑幾秒,她轉回頭,眼神可憐巴巴地看向商驍,空闲的手抬起來,比起一根纖細蔥白的食指。
“一點點,我保證。”
商驍垂眼,無奈地壓低了聲。
“你的保證不會有用。”
“……”蘇荷表情更無辜了。
商驍和她對視幾秒,最終還是妥協地松開了手。
收回時,他再習慣動作不過地抬手在女孩兒頭頂輕揉了下。
“那待會兒就算要瘋,至少忍到回家。那時候隨你鬧,好麼。”
蘇荷眼睛一亮,點頭如啄米。
與之相對的,是對面戴詩茜微微發青的臉色。
等商驍正回身,戴詩茜已經調整好神情,她宛然笑著對商驍說:“學長從前在學校裡冷淡得出名,沒想到結婚以後,對蘇小姐這樣體貼……不知道要叫學校裡多少女生悔青了腸子,懊惱以前沒有像蘇小姐一樣追著學長呢。”
商驍眼神一沉。
須臾後,他掀起眼簾,眼神冷淡如冰雪。
“戴小姐,有件事情你說錯了。”
戴詩茜一愣,“什麼?”
商驍:“盧先生不必感謝我妻子。因為三年前,如果向商家提出聯姻的不是她,那麼任何其他人,我都不可能同意。”
——你也一樣。
戴詩茜聽出了那毫不客氣的潛臺詞,臉色幾乎沒維持住。
她手裡的刀叉捏得緊繃,指尖蒼白得失了血色,眼神裡也藏著不可置信。過了幾秒,她才終於回神,倉促地掩飾住自己的失態。
而她身旁,盧彥清卻好像對自己未婚妻的情緒變化毫無所覺,連眼神都不曾改變過。
聯姻啊……
蘇荷抿了一口紅酒,品過那前中後的層次酒香後,卻又覺得這樣的場景讓再珍貴窖藏的紅酒也變得索然無味了。
悲哀同時,不可否認地,她還有些慶幸。
畢竟是社交場上的交道,又都背負著幾家門裡綿延幾代人的交情,所以即便交鋒也至多點到即止,不會完全撕了對方的面子。
在那個顯然過於敏感的話題結束後,四人間很快恢復到最生疏客套的寒暄。
生疏沒關系,至少不會冒犯。
又煎熬了個把小時,這頓晚餐終於在四人的“默契”裡宣告結束。
唯一的遺留問題是,桌上整瓶紅酒,商驍一滴未沾,盧彥清淺酌了一杯,餘下的大半瓶是進了兩位女士的杯子裡。
有人是全靠酒杯擋那些自己不喜歡的話題,也有人更像是借酒澆愁。
於是,兩邊分離時,女士們眼神微醺,視線交集處卻是電光火石。
不過沒能交集多久。
——蘇荷起身,身形輕晃了下。她下意識地扶住桌邊,聲音輕軟地低呼了聲:
“啊呀……好像醉了。”
語氣還怪驚訝,跟被感慨的不是她自己一樣。
對面剛要離座的兩人一頓。戴詩茜表情上露出嘲弄,而盧彥清平靜了一整晚的眼底倒是起了點興味。
他看向商驍,“蘇小姐好像有點醉了,需要我幫兩位——”
“不必。”
商驍垂眸,目光格外冷淡地刮了他一眼。
“失陪了。”
商驍走到蘇荷身旁,輕扶住女孩兒的肩,猶豫了下還是在女孩兒微啞的一聲地呼裡,俯身將人抱起來,大步離開了。
望著兩人背影,戴詩茜眼底糾集起復雜又嫉妒的情緒,最後凝成一聲冷哼。
“傳聞裡蘇家這個女兒就最是得長輩嬌慣,今天看了果然是夠不識禮數的。而且竟然連商驍都被她帶的……”
盧彥清無害地微笑著,看都未看她。
“最先挑釁的不是你嗎?”
“……”
戴詩茜語塞。
盧彥清說:“我倒是覺得,圈裡有這麼一對,才算有點意思了。”
*
路上又折騰了半個小時,蘇荷和商驍終於回了別墅。
臨下車,JA的司機憂心忡忡地問:“驍神,要不要我幫您……?”
“沒關系。”
商驍把車裡昏睡的女孩兒抱下車,“明早推遲一個小時再來。”
司機:“好的。”
趁著夜色,商驍抱著女孩兒踏上別墅正門前的臺階,然後才把人放下來,拿鑰匙卡和密碼解了門鎖。
隻是房門“嘀”的一聲,靠在他懷裡的女孩兒卻醒了。
她眼睛倏然睜開,像是被按下某個按鈕了一樣。
“到家了?”
“……”
如果不是趁著玄關的感應燈看出女孩兒烏黑的眼瞳裡焦點未定,那商驍大概都要被她蒙騙過去、以為她真清醒了。
“嗯。到了。”
“那……我可以胡鬧了麼。”
女孩兒低著頭,認認真真地輕聲問。
這喝醉了還一本正經地努力繃著臉兒的模樣,實在可愛。
商驍不禁莞爾。
“外面冷,別受涼了。先進門。”
“哦……”
尾音被拖成長調。
女孩兒後腳跟上前腳,兩步邁進了門內。商驍剛踏入半身,就見面前的女孩兒突然轉過來。
“砰”的一聲悶響,商驍便猝不及防地被蘇荷壓在了敞開的門上。
眼前陰影上覆,商驍沒有動。
女孩兒踮著腳尖湊上來,呼吸裡帶著輕軟的酒香。
跟著,商驍唇上一疼。
“你……又去勾搭壞女人……”
像是小老虎似的,女孩兒在嗓子裡喑啞著聲,咕哝。
商驍放任她折騰了會兒,等她退開才抬腕蹭了下唇角,再垂手,白皙指節處便抹上豔麗的血色。
他垂眼,輕笑了聲,縱容到了極處。
“又?”
女孩兒似乎是被酒意催得累了,靠在他身前,聲音輕而低軟,還有點道不盡的委屈。
“你大三的時候,就……就……你們一起在臺上……”
商驍回憶了下。
記憶裡對戴詩茜仍舊全無印象,隻在蘇荷不滿的喑聲裡,他能記起那年偷偷溜去他學校裡的小姑娘,站在臺下無數的人群裡,眼巴巴地望著自己。
現在回憶起來,“星河溺我”這一句,分明是她說反了。
她的眼睛裡才像藏著星星。
不過,那時候和他同臺的人裡,原來有戴詩茜麼?
商驍不在意地揮散了這個念頭,他扶住了身前快要站不穩的女孩兒,低聲安撫。
“我沒有,以後也不會。”
身前的女孩兒沉默。
商驍幾乎要以為她已經睡過去了的時候,才聽見蘇荷輕聲開口了。
“你會不會……討厭我了?”
商驍一怔。
“為什麼我會討厭你?”
“因為我會特別、特別容易吃醋和嫉妒……可我希望你能知道,那不是因為我心眼小,隻是因為我已經偷偷、偷偷地看了你那麼久,嫉妒難過了那麼久,現在終於能名正言順了,我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女孩兒悶了幾秒,聲音更低了。
“好吧,我還是心眼小。……但我隻對你心眼小。”
玄關寂靜,夜風從他們的身旁吹拂而過。風裡帶來夜色深處的遙遠的歌聲,還有不知何處而來的松散的歡言笑語。
而這幾盞淺黃的燈下,格外安靜。
很久很久以後,隻聽到一聲低低的喟嘆。
“蘇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