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廳中央的舞場空地漸漸被讓了出來,請來的賓客群演們十分自覺,一對接一對地踏進了舞場裡。
不參與的客人們則退到桌旁與角落,三五成群,再和諧不過地聊了起來。
趁著這一重變化,蘇荷的目光快速在晚宴廳內再次掃視。
仍舊沒有夏詩意與柯瑜的蹤影。
那個想法越來越被驗證,蘇荷眼神微黯。
她的一顆心慢慢沉了下去,像是要沉到沒有盡頭的深淵裡去。
“想跳舞麼。”
“……”身旁突然的聲音讓蘇荷微怔,她側身看過去。
一身軍裝的男人半垂著眼,眸子漆黑深沉,凌厲清雋的面孔上也看不出什麼情緒。
蘇荷眼神微晃。
她剛要開口,兩人面前突然多了一個新的聲音——
“蝶影小姐,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今晚最美的姑娘跳今晚的第一支舞呢?”
華富商行的公子哥兒陸斐,也就是一身英倫風格少爺裝的祁樓,此時已經躬下身,按著胸口行了一個紳士禮,面帶微笑地向蘇荷伸出掌心向上微勾的手。
蘇荷未動。
空氣安靜幾秒,蘇荷沒等到身旁那人開口。
她嘴角輕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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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對,這才是商驍啊。
如商嫻說的,是雲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是金碧輝煌香燭萬點裡岿然不動的佛。
華美外皮勾的那麼多人能為他瘋魔了,可那胸膛裡沒有心,隻一顆石頭。還是顆又冷又硬、這輩子大概都不會為誰動半分的石頭。
至於先前……
先前撩人的是少帥,和商驍有什麼關系呢。
“好。”
蘇荷抬手又落,指尖搭了上去。
蘇毅民縱她不參加這些應酬,但那些禮儀步法她都要一一學。
進這樣的舞場,她不會陌生。
和誰都行。
蘇荷垂眼,同祁樓舞步入場。從始至終她沒有看沉默的商驍一眼。
所以她也就沒有看到,盡管一言不發,但彼時彼刻,她身旁站著的早就不是她以為的雲上仙金身佛了。
那人沉默,軍裝緊繃。
繃得像在鞘裡錚錚低鳴而欲出的劍,近乎漠然的冷淡下終於露出了一點最凌厲的崢嶸。
隻是劍還在鞘裡,壓抑而無聲。
商驍皺眉,望著舞池裡那一雙身影。
他想起自己在蘇家同商嫻說過的話。
【我說了,我不會影響她。】
半晌後,男人無聲一嘆。
他垂了眼,身形微松,抬手輕按了下眉心,然後他轉身向外圍走。
差點就……
食言了啊。
與此同時。
舞池內。
踩著緩慢柔和的舞步,祁樓笑道:“我以為你會拒絕我,和驍神一起下來的。”
“……”蘇荷此時想起夏詩意的提醒,不自覺地皺了下眉心,很快便撫平,她淡淡一笑。“樓哥,你領口上別著的這個,應該是微型麥克風?”
祁樓渾不在意:“沒事,他們會剪出能播的那部分的。”
“……”
蘇荷噎了兩秒,不由失笑。
“你們怎麼一個一個都學壞了。”
祁樓借著一個舞蹈動作,望向蘇荷,笑。
“換話題就太狡猾了,蝶影小姐。所以你和驍神是鬧什麼別扭了?”
聽對方點到這兒,蘇荷無奈。
她如果還想打太極或者跳開,還不知道祁樓要說出什麼呢。
蘇荷心念微轉,開口:
“沒有。隻是於情於理,我都不能拒絕。”
“嗯?怎麼說?”
“於情,樓哥你都主動邀請了,我們也是合作過不止一次的關系,我當然不能拒絕。”
“那於理呢?”
“於理……”
蘇荷沉吟兩秒,驀地莞爾。
女孩兒抬眼,眼角微彎,笑意明媚得晃人。
“於理就更簡單了。華富商行的陸斐陸少爺,我看是沒那麼簡單的——殺了楊副官、還潛入到我房間裡的人,其實是你吧?”
“……!”
祁樓身影一頓,連舞步節奏都亂了兩拍。
所幸他很快就調整過來,悶聲失笑。
“你是怎麼知道的??”
蘇荷眨了眨眼,無辜。
“猜的。”
祁樓:“……”
“其實你承認前,我隻有一半甚至還不到的把握來著。”
祁樓:“…………”
祁樓無奈,卻又忍不住笑,“是我敗了。不過就算是猜,你又為什麼會猜到我身上的?”
“嗯,義務教育選擇題培養出來的必備考試技能。”
祁樓沉默兩秒。
“三短一長選最長?就因為我是其餘三個人裡最高的那個?”
蘇荷一愣,笑了。
“不不,第一個技能叫蒙。”
“?”
“準確說是假設。”
“你假設了什麼?”
“唔,兇手就在你們三個之間。”
“……然後呢?”
“然後就是第二個應試技巧了,排除法。”
說到這兒,蘇荷又笑。
“柯瑜說得對,他是少帥的弟弟,他還有保鏢,那人我接觸過,隻是普通群演,臺詞都沒有固定——所以他身上應該沒什麼戲份。保鏢既然不是同伙,那柯瑜就無法脫離他的視線做壞事。”
祁樓點頭。
“確實。”
“夏詩意嘛……我房間的門沒關是她提醒我的。”
“就這樣?”祁樓哭笑不得,“那你對我信任度也太低了。”
蘇荷眨眨眼,“其實還有最重要的一個猜測依據,算是樓哥你露出的小馬腳。”
“什麼馬腳?”
“你進我房間又出來後,我們商量對策時,你說了一句話。”
蘇荷一頓。
“你說,我們應該先確定對方要找的是什麼東西、那東西此時又在誰那裡。”
“這話有問題?”
蘇荷輕勾了下唇角。
“明明房間被翻找了,誰也不知道兇手拿走了什麼,但你說話時,似乎已經篤定對方什麼也沒有找到了——所以你才會說,那東西在誰那裡。”
祁樓愣住。
過了許久,他終於搖頭笑了。
“你太可怕了,蘇荷。這種細微的地方你都能發現——以後誰成了你的男朋友,一定會被管得很厲害。”
蘇荷眼神閃了閃,沒接話。
祁樓:“不過你其實不需要這麼費心,我來找你,本來就是跟你攤牌的。”
這次輪到蘇荷意外。
她扭頭看向祁樓,“為什麼?”
祁樓神秘一笑,“我們合作吧。”
“?”
“我得到了一些情報,知道你和我的任務一樣,都是要拿到密報,並在0點前交出去,對嗎?”
“……所以,你想和我一起找密報?”蘇荷問。
祁樓笑著搖頭。
他話鋒突然一轉,“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啊,蝶影小姐。這晚宴剛開始沒多久,少帥的弟弟和未婚妻,就一起消失了呢。”
蘇荷眼神一暗。
“啊,看來你已經察覺了?”
祁樓遺憾地笑著,“我們的少帥真是鐵石心腸,暴殄天物——怎麼能用蝶影小姐做誘餌呢?”
蘇荷沒表情,“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連我是兇手都猜得到,怎麼可能猜不到他們不在的原因?”
祁樓收了笑。
“之前我就奇怪,少帥如果真把蝶影小姐當心上人,為什麼一定要在這種時候,這麼明目張膽地把蝶影小姐請進府裡、大有將未婚妻取而代之的徵兆?”
“……”
“在你那兒沒找到密報、再看那兩人消失,我這才突然明白了。原因很簡單,蝶影小姐和我們這些圖謀密報的人都被騙了啊——你隻是個誘餌,吸引所有人視線的誘餌。他把你放在眾矢之的的位置,就是要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你身上,然後趁機送走密報,以及對他來說真正重要的人。”
祁樓低頭,附在女孩兒沉默的耳邊,笑了起來——
“對他來說真正重要的人,他的未婚妻,他的弟弟;也是真正拿著那份關乎一切的密報逃走的人。”
從祁樓開口,蘇荷沒有露出半點意外。顯然如祁樓所說,她早就猜到了。
到此時,她終於輕聲。
“你沒有證據。”
祁樓笑聲稍大了些。
“蝶影小姐還不願意死心麼?真可惜,我有證據。”
蘇荷抬頭看他。
祁樓:“密報我已經截獲了——從逃出去的Judy小姐身上。”
“……!”
蘇荷瞳孔輕縮。
舞曲伴奏進入高潮,舞步加快,祁樓的聲音也抬起來。
“沒錯,少帥的未婚妻早就被他安排著逃出去了——如今的少帥府近乎空架子一個,誘餌是你,豺狼虎豹環伺,他卻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去保護他的未婚妻!”
祁樓一頓,冷聲。
“他隻在乎他的家人和自己能否活下來——他根本沒在乎過你的死活。”
“…………”
蘇荷無意識地抿住唇。
唇瓣發白,是幹澀的蒼白。
蘇荷微垂著頭,片刻後她閉了閉眼,又睜開。
女孩兒突然一笑,豔紅色的玫瑰旗袍託襯,舞姿搖曳,眉眼如畫,綴了水墨一般的美人清韻,笑也驚豔動人。
“不在乎便不在乎。我隻是個舞女,他是少帥,他不在乎才對。”
祁樓似乎被梗了下。
他盯著蘇荷,失神兩秒。
而蘇荷又笑:“你既然拿了密報,那還留這兒做什麼?盡快交差不是最好?”
祁樓聞言皺眉。
“我確實拿到了密報,但可惜了,我的人隻抓到了少帥的未婚妻,卻沒抓到他的弟弟。”
蘇荷一怔。
“什麼意思?密報分成了兩份?”
“密報隻有一份,在我手裡,但這份密報是沒有破譯的——我們需要它對應的密碼本,線索表明,應該是一本書。”
蘇荷恍然,“那個書在少帥弟弟的身上?”
“嗯。可他已經逃遠了。”
蘇荷沉默兩秒,輕眯起眼。
“你之前說合作——你想讓我做什麼?”
祁樓笑了。
“就算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個密碼本是什麼書,但有一個人一定知道。”
蘇荷眼神微閃。
“少帥自己。”
“對。而你就是最適合的、讓他說出這個書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