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堂皇的,好像剛剛費盡心思把她從暖和被窩裡弄出來的不是他一樣。
林洛桑嗤一聲,正想質問他,側頭時好像發現櫃子旁邊擺了個小瓶子。
形狀很熟悉,她抽出手摸到,對著滿是英文的瓶子認真地讀取了幾秒。
“褪黑素?”她回身問他,“你買這個幹嘛?”
他垂眼:“買這個還能拿來幹什麼?”
褪黑素是拿來助眠的,林洛桑偶爾也會吃,常用在倒時差或是錄完節目大腦亢奮必須逼自己睡覺的時候。
以前沒見床邊出現過這個,應該是她前陣子離開時添置的,看瓶子還挺新。
“沒吃幾次,”男人低聲道,“你剛走的時候,我一個人睡不著。”
“我知道了,”她嚴肅地回過身,直視他的眼睛:“你是不是早有打算,把這個瓶子擺在這兒,讓我看到了心疼你然後任你擺布?”
裴寒舟一時失語:?
她往後蹭了幾寸,禮貌又心有餘悸地吞了吞喉嚨,溫聲提醒他看表:“很晚了,真的不可以。”
裴寒舟:“……”
“我沒想幹什麼。”
“那就好,”她摸了摸他的鬢角,然後伸出一隻手臂比出安全距離,“但由於在這個地點,我不太信任你,所以我們今晚就……”
話沒說完,整個人被翻了個面兒,男人鉗住她手臂攏了攏,將她背對著抱進懷裡,沉聲截斷道:“就這樣。”
左邊的蝴蝶骨接收到男人胸腔中穩健有力的心跳聲,一路傳導到她心髒的位置,他的下颌就抵在她發頂,呼吸聲深深淺淺地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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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一種嬰兒酣眠的方式貼在他的懷裡,腰上的禁錮有力卻溫暖,他看似用力,實則隻是虛虛覆住,並不會讓她不舒服。
她舒適地弓了弓身子,忽然問:“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和普通人一樣,自由地出入人多的場合,你最想要做什麼?”
他想了會,說:“去看你的演唱會吧。”
她懵了一下。
“到時候總不能看轉播,但如果去現場又要留出一大片空位,不像阿怪的演唱會有部分票沒賣完,我可以和主辦方商量給我留出一塊。”男人淡淡道,“你的演唱會,應該是座無虛席。況且,我也不能跟你的粉絲搶票。”
她抿了抿唇,小聲說:“其實對你來說也是一種困擾吧,你肯定也想要治好。”
“以前覺得無所謂,”他說,“但是遇見你之後,也想和你一起在很多人的國際廣場跨年,也想陪你在人群裡看日出,也想帶著你感受很好的氣氛,而不是去哪裡都要清場。”
“你平時的工作已經很特殊,隨時隨地要和觀眾保持距離,如果平時生活也像那樣,會很累。”
林洛桑睜開眼睛,望著衣櫃一角出著神:“我有時候其實覺得,這樣挺好的。”
“嗯?”
“你排斥其他女人的靠近,我永遠不用擔心你出軌或是和異性距離過近。雖然有時候不能去一些很想去的地方,清場了沒有氣氛,但起碼——”
她說到這裡停了停,思考著措辭,男人就跟在身後縱容道:“好,那就這樣,不用再考慮治愈的事情。”
林洛桑合理懷疑自己有一天如果想去放火燒山,這男人也會是第一個給她點炬火的人。
她皺了皺鼻子:“你理智一點行不行?”
“我還不夠理智?”
“……”
她又接著道:“但是那樣的想法隻持續了一瞬間,仔細思考之後,我非常肯定,我也希望你可以拋掉過去帶來的一切,積極而健康地生活。”
“怎麼又不怕我出軌了?”他笑。
“因為,”她深呼吸一口,輕聲說,“我相信你呀。”
臥室內有片刻寧靜。
半晌後,他啞著聲音回:“嗯,都聽你的。”
“什麼叫都聽我的,”她試探,“那我和心理醫生一起幫你計劃治療方案?”
他不假思索地應答:“嗯。”
“我當你的私人醫生?”
“嗯。”
“我去上醫科大學?”
“嗯。”
“我棄唱從醫?”
“嗯。”
?
“我回去睡了?”
“……”
“這個不行。”
“嗤。”她哼哼唧唧兩聲,“沒意思。”
“話說回來,”男人道,“如果當年能及時診治,現在也遇不到你了。”
林洛桑仰頭,對他的豁達表示敬佩:“你挺苦中作樂的啊?”
“不會,”他說,“也有遺憾和擔心。”
“比如?”
“比如萬一以後女兒出嫁了,和親家該怎麼溝通。萬一兒子的女朋友到家裡來,我又該保持什麼距離。初次見面坐太遠,似乎有些不尊重人。”
林洛桑:???????
她回味了足足三分鍾,才明白裴寒舟到底在展望些什麼東西。
盡管如此,還是有些難以置信——難道說成功的資本家都是這麼高瞻遠矚的嗎?
人還沒轉正呢,連孩子都給她安排好了,並且還是……一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
她偏了偏頭,嗫嚅:“你想得真遠。”
男人垂頭:“遠嗎?”
“遠啊……”
她吸了吸鼻子,困意上湧,尾音拉長後漸漸微弱,墜入夢裡。
不知道多久過去,男人淡聲澄清。
“不遠了。”
*
次日,在林洛桑的旁敲側擊下,裴寒舟給她看了曾祖父曾留給自己的遺物。
那樣喜歡看戲的老人,留下來的也是一本戲折子。
林洛桑問他:“你打開看過嗎?”
“沒有,”男人垂眼,“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心情打開,沉重不是他想要的,但我無法輕快。”
他淡淡地:“這本折子,似乎隻能提醒我的不孝。”
男人離開之後,林洛桑打開翻閱了幾下。
戲折子中間夾著一張薄薄的紙,應該是即將與世長辭前,老人知道或許見不到他,於是抓緊時間,用盡全身力氣寫下的。
字體模糊,辨認不清,大抵交給了裴寒舟後他也無法看清。
幸好戲折子裡有老人抄寫的很多戲詞,由於戲曲是傳統文化,她作為音樂人多少有些了解,於是便把紙張中辨認不清的字找出來,再尋找老人抄下的戲詞中有沒有筆劃外形相似的,根據上下文和自己的了解,來分析那到底是什麼字。
好在老人雖然寫得潦草,但她對戲曲略有涉獵,因此“翻譯”過程算不上艱辛,盡管繁雜,但她也理出了頭緒。
值得一說的是,老人有一出很喜歡的戲曲,連眷抄時都無比認真,經典句子甚至還換了顏色做標記。
而那一首恰巧她也喜歡,好像曾經還在那張翻唱專輯裡致敬過十幾秒。
她盯著戲折子出了會兒神,想起了小時候的裴寒舟,他也會在老人的帶動下聽這些嗎?
但她沒有出神太久,很快又繼續投入翻譯,看著最終的成品,心間湧現無限的感動和唏噓。
次日,她上午在健身房練了舞,下午和裴寒舟去了自己前幾天曾踩過點的地方。
她沒有主動說,隻是先在附近買了杯鮮榨果汁,再回來的時候,看他正對著那一片樂高積木沉思。
她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
裴寒舟淡淡道:“我還記得這裡。”
“那次月考我在生病,成績出來以後,隻拉開了第二名幾分,家裡人怒不可遏,揚言要打得我握不了筆。我逃了出來,躲在這裡,最後是他來把我接走的。”
她當然知道,“家裡人”指代的是他嚴格的爺爺,而“他”,指的則是曾祖父。
“他雖然做不了多少,但總歸來講對我很好。”
男人半垂著眼睫,瞧不清眼底洶湧的情緒,但嘴角卻掛起一絲嘲弄的笑,“他走的頭幾年,我甚至不敢去祭拜他。”
那幾年他們做過他唯一的寄託,但曾祖父最終也沒能等到他回報,隻有曾祖母還健在,他不願悲劇重演,於是力所能及地對老人好。
林洛桑一語中的:“你愧疚嗎?”
“我沒有辦法不愧疚。”男人說,“總覺得無顏面對他,連他臨終時微小的遺憾都無法彌補。”
她極少見他這樣,思忖半晌之後,說:“可一切根本不是你的錯,你那時候還那麼小,沒有決定權,你不應該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也許他並不怪你。”
男人低聲:“我也這樣安慰過自己,但明白是一回事,想法又是另一回事。”
“他究竟怪不怪我,恐怕誰也無法替他定論。”
“你之前給我的戲折子我看過了,裡面有一張紙,”林洛桑抬起眼,“是給你的。”
裴寒舟猛地一滯,蹙眉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