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冤家,你知不知道這是你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了,竟然說我難看。
12.
院子裡除了王媽媽,其餘人等全部換了。恰好又趕上沈燁大婚,我拿出那個沉香木盒子,掏錢讓人去買了很多酒菜。
沈燁成婚,大喜的日子,我們這小院自然也要沾點喜氣,慶賀一番。請他們吃些酒菜,日後做事也多上心。
王媽媽很開心,覺得我終於是徹底想通了,張羅著大家吃菜喝酒。
我靜靜坐在廊下,看著他們在院中擺了桌椅放肆吃喝。
特意將逃跑的日子選在沈燁大婚這天,一來他忙於婚事絕對無暇過來,二來有借口喝酒,眾人放松警惕。
眼看著他們齊齊倒下,我長舒一口氣,林粟給的藥果然厲害。
林粟將亂葬崗挖來的女屍放在我床上之後,便將剩下的酒全部撒在了屋裡,又往床上倒了很多燈油。
一切準備妥當,他看著我,最後一次確認:「你當真不後悔?」
我拿過他手上的火折子,揚手扔在了床上,小小的火苗頃刻變得張牙舞爪。
「絕不後悔。」
我甚至還給躺在院裡的王媽媽留了一封信,信中言明是我自己命薄想不開,絕不怨任何人。後事請她代為料理,萬萬不要驚動小侯爺,壞了他新婚喜氣,隻等他什麼時候過問了再說。
我想他新婚大喜,蜜裡調油的日子怎麼也得過上好一陣子才會得空想起到我這裡來,到時候隻剩一把骨灰。就算他發現我是詐死,在那之前,我也已有足夠的時間逃出生天。
自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我那一葉孤帆在黑暗中悄然於河面飄蕩時,身後恰是一片煙花正盛,仿佛要讓整個京都絢爛如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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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過身,看著河流蜿蜒的前方,忽明忽暗。
「沈燁,這是最好的結局,我們,永別吧。」我在心裡這樣說。
13.
其實我勾引林粟隻是打算利用他帶我逃出牢籠。當他將我送到碼頭時,我覺得他的價值已經用完了。
可揮手告別之後,他卻突然跳上我的小船,他說他並沒有為自己準備今夜的不在場證據,也沒想過還會回去。
愧疚,但還真的挺需要,畢竟我已經懷孕四個月,而他是個大夫。
出門在外,有條件的話,誰不想隨身帶個大夫呢?
我們從京都出發,沿著水路向南,小舟換大船,大船又換馬車,不知疲倦地跑了四個多月。
停留在這個叫桃源村的深山小村莊時,我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即將臨盆,實在不適合繼續舟車勞頓。
所以我們假裝父母雙亡,與兄嫂分家,被趕出家門的小夫妻。
其實我不想這麼坑害林粟的,但是他心甘情願,自己脫口而出。
而我即將出生的孩子,的確需要一個父親,否則也太可憐了。
所以我順水推舟,默認了這個說法。
好在這個理由迅速博得了村民的同情,他們紛紛表示兄嫂可惡,小兩口實屬不易。
村長做主分了兩間沒人住的茅草屋給我們,村民們又紛紛幫著添置家用物什,送吃送喝。後來甚至幫著開了一塊地,教我種菜。
原本隻是打算在這裡生下孩子,接著跑路,可卻一不小心定了居。
我們在桃源村生活了四年。
如今,林粟已是十裡八鄉人人尊敬的小林郎中,村民專門在村口開了一間小木屋,給他當醫館。
我再三勸過林粟回京城去找他師父,但是他不肯。他說即便我一輩子都不會愛他,隻是這樣在一起也足夠了,他要永遠照顧我們母女倆。
有時候想想,能夠相敬如賓過一輩子大概也不差。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那古靈精怪的女兒,在褪去嬰兒肥,五官逐漸清晰之後,越發像極了那張臉。
那個遠在京都,讓我一顆心千瘡百孔的人。
明明一個是成年男子,一個是幼女,可是五官神態卻十成十地相似。
時時刻刻,提醒著我那不堪的過去,讓我不得安寧。
尤其是凝神思索的時候,她總是自然而然地胳膊肘往桌上一杵,手託著腮,半垂著眼簾,就連偶爾皺起的眉頭都一般無二。
她從未見過他,可動作神態卻無一不是像足了他。
血緣,有時候還真是扎心地奇妙。
林粟說喜喜像那人沒關系,時間會衝淡一切。而他是醫科聖手的親傳弟子,總有一天會醫好我的心病,讓我徹底解脫。
喜喜這個名字是林粟取的,他說一聽就喜慶開心,而我最需要的就是開心。一如他曾經給那隻貓取名叫「哈哈」。
他從來,都隻是想讓我開心。
我實在不該引誘他,卻又暗自慶幸引誘了他。
否則,縱然飄零一生,又有何人會將我珍重如斯呢?
14.
我想我終究還是要放下一切,重新開始的。
林粟睡了那麼久的地鋪,也該給他挪到床上來了。
特意選了個天光不錯的日子,將被褥晾曬好,便提著菜籃子準備出門摘菜。
隔壁六嬸隔著籬笆與我打趣,說喜喜這麼喜歡去她家玩,將來要嫁去她家做兒媳婦才好呢。
我與她玩笑著出了門,可臉上的笑意卻在剎那僵硬,來不及褪去,就突然心如擂鼓,眼眶發熱。
空山鳥語的山野村莊,不知何時停了一輛華貴至極的馬車,馬車兩側又有護衛無數。
一時周遭安靜得連鳥兒都不叫了。
我怔愣著,連手上一直提著的菜籃子也掉落在地。
到底還是低估了這幫權貴的能量,也低估了沈燁這輩子一定要親手弄死我的決心。
馬車的簾子緩緩掀開,他走了出來,一如既往地清貴至極,俊美無儔。
他披著一件及地披風,就那麼定定站在馬車上,高高的,遠遠地看著我,目若寒霜。
卻又不意突然執著一柄長劍,那劍尖直抵我的喉嚨而來,又戛然而止。
他蹙著眉,一個字一個字地咬著:「我真是恨極了你……」
15.
此時陽光刺目,而我看著沈燁卻冷汗涔涔,那些卑微和窒息感在我心裡重新翻滾撕咬,讓我頭皮發麻。
他隻是看著我,不發一言,幽深的眸色卻要將人生吞活剝。
我極力平靜:「小侯爺,別來無恙。」
「縱火詐死,帶孕出逃,阿萸,我竟不知你還有這本事,你怎麼敢……」
他該是氣極恨極,以他的性子,即便是不要了的寵物,他可以自己隨意丟棄殺害,卻絕不能容忍一個寵物膽大包天自己跑了的,這無疑是對他最大的蔑視。
「蝼蟻尚且偷生,我隻是想活得長久一點。我不過是個替身,小侯爺如今美眷在側,我早已無用,何不成人之美,放我一條生路。」
他嗤笑,那聲笑蒼涼諷刺。
「你我本無緣,全賴這張臉,不如你劃爛它,放過我吧。」我伸出手將他直抵我喉嚨的劍刃往上移了移,幾近哀求。
我今日想活著,大概隻能讓他出了這口惡氣,除此之外,別無籌碼。
「你這輩子,生死都隻能在我身邊,一步也別想離開。」
烈日當空,卻徹骨寒涼。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能多出這四年安逸時光,也算值了。
「你殺了我吧。」我衝沈燁笑得悽然,徹底向這無力的宿命臣服。
周遭安靜得窒息,襯得幾聲蟬鳴格外刺耳,可我等待許久都沒有銳器刺入肌膚的痛感。
倒聽見沈燁冒著寒氣的切齒聲:「你寧願死,都不肯跟我回去?」
他收了劍將我拉近,兩隻手狠狠抓著我的肩膀,好像獵鷹終於擒住獵物。
他咬著我的脖子,恨不得吃了我:「我偏不讓你死,你得活著,活著留在我身邊……」
我與他,恩愛過,磋磨過,惦念過,卻在這一刻突然煙消雲散,隻剩無邊絕望。
我連自己的生死都控制不了,隻能任人欺凌,全無反抗之力。
我與他之間,談什麼情說什麼愛?可笑不可笑?
我拼命推開他,想擺脫他的掣肘,拉扯間,沈燁好笑地在我耳邊低語:「別鬧,快看看有人生怕我找不到,特地趕來送死呢。」
我一聽頓覺頭皮發麻,林粟這個傻子!
他竟然糾集了整個村的壯漢,個個手握鐮刀木棍趕了過來。
我顧不得跟沈燁拉扯,衝他喊著:「快走啊,你帶這麼多人來送死嗎?」
「我知道是送死,可若是做個縮頭烏龜,那比死更難受。」他說完衝身後的村民一揖,朗聲道:「感謝各位鄉親來替林某壯聲勢,到此為止,各位請回吧。」
這些村民家家都受過林粟的救治,對他很是尊敬,可講義氣也不能扎堆送死啊。
「六叔,他們有刀劍的,你帶林粟一起走,快走啊!」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了沈燁,衝領頭的六叔大喊。
林粟不肯走,他說事情是我們一起做的,怎麼都不會讓我一個人面對。
我心中一酸,遇見他,何其有幸。可我現在隻能用盡全力衝他嘶吼:「我要你活著,活著知道嗎!走啊!」
沈燁的護衛已經提著刀圍了上來,六叔他們拽著林粟往密林深處跑去。
眼看那些人離他們越來越近,我隻能撲到沈燁身邊,拼命求他,求他下令收兵。
可是無論我如何苦苦哀求,他就是不為所動,他是鐵了心要林粟的命。
我無奈之下跟著穿過密林,追到山後的懸崖邊,恰好看到林粟被逼得步步後退,墜入山崖。
那崖底是碎石堆,平日裡村民極少踏足,因為是真正的險地。
眼看著林粟跌落的那一刻,我隻覺腳下一軟,便要倒地,卻被一雙手穩穩扶住。
我命如草芥,死不足惜,可我卻害死了那麼好的林粟啊。
我發了瘋,拼命地打他咬他,扯他頭發,抓他的臉和脖子,拿腳踢他,我恨他為什麼要這樣苦苦相逼。
他大概也瘋了,竟然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隻是抓著我不讓我倒下。
終究力竭,打不動也罵不動了,眼前一黑,世事渾然不知。
16.
我以為我會就此睡死過去,沒想到還是醒了。
醒在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臥房,萬幸喜喜還在我身邊,她趴在我身側睡得正酣,沈燁坐在床尾,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想些什麼。
我動了動,他立刻驚醒,俯身去拍喜喜,才發現她睡得好好的。
抬眼間,四目相對。
他扯了扯嘴角:「你醒了。」
我重新閉上眼,沒理他。
王媽媽說我一直昏迷,靠參湯吊著,一路回到侯府,又躺了數日才醒。
原來這裡竟是侯府,細看才知是攬月居我曾住過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