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成了人人羨慕的福星。
我還收到了幾十個紅包,都是親戚們補的。
說是往年都忘了給我紅包,這次補回才行。
「真是一群勢利眼啊,現在知道給紅包了。」姑父清點著紅包,要當我的零花錢。
翠姑有點兒精神不振,她很傷感。
因為今天過後,她跟我爸媽算是徹底地決裂了。
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或許也正是因為老死不相往來了,我們家再也沒有碰到過晦氣的事。
每一天,都在蒸蒸日上。
來年夏天,妹妹出生了。
這是姑父和翠姑的第一個孩子,取名蔣樂樂。
她竟跟我小時候一樣,長得又黑又瘦,眼睛小小的,睜不開,每天都在睡覺。
我很心疼她,雖然我才九歲,但我要做個有擔當的姐姐才行。
姑父和翠姑就心疼我了,說我花那麼多心思在妹妹身上幹啥,家裡有保姆呢。
「她小小的,我不放心。」我是這麼回答的。
我以前小小的,沒有人不放心我,現在妹妹小小的,我要不放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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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和翠姑對視一眼,將我抱緊了。
25
妹妹三歲的時候,不那麼黑了,眼睛也大了,變得好看了。
而我上初中了,十二歲。
也是這一年末,我真正地發育了。
一米六五的個子,白皙的肌膚,如瀑的黑發,再加上富裕人家的打扮,我活脫脫地一個小公主。
翠姑每次都忍不住誇我:「那句詩怎麼說來著?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
我要笑死了。
翠姑隻上過小學,不過很喜歡讀書,近年來一直學習文學,時常文绉绉地逗人笑。
「我也學了一句,人見生男生女好,不知男女催人老。」
這句詩的意思是,大家都說有子女好,卻不知道子女讓父母衰老。
翠姑也明白這詩的意思,不由得抱著我摸摸腦袋:「傻瓜……」
這一年的生日,姑父開了一張銀行卡,專門給我用。
「茵茵,你是個小大人了,我們開始給你存錢了,每個月存三萬,一直到你大學畢業,這些錢你隨便零用。」姑父依舊那麼豪氣。
他現在擁有七個站點,並且投資了兩家飯店,還開了一家豪華的洗浴城,一年能賺五六百萬。
我收下了卡,小大人嘍。
也是這一年,我聽到了久違的爸媽的消息。
這是一個遠房親戚告訴翠姑的。
「我哥嫂他們又生了個男孩,因為傳峰前幾年離家出走後多年不回,音訊全無,哥嫂急了,索性再要個男孩,現在喬喬是姐姐了。」翠姑十分感慨。
姑父撇嘴:「那麼窮了還生?就非得要個兒子繼承家裡的破房子唄?」
「破房子都賣了,現在在老城區租房子住,就我們以前住的那一片。」翠姑嘆了口氣。
「牛逼!」姑父豎起了大拇指。
我默默地聽著。
26
初三那年,學校組織同學們去養老院探望老人。
養老院就在老城區旁邊,站在養老院門口便能看見大片大片的老屋子。
我們一群同學花枝招展,不遠處巷子口幾個邋裡邋遢的孩子在觀望我們。
其中一個七八歲的女孩穿著明顯地不合身的衣服,背著一個兩歲左右的孩子,好奇地望著這邊。
我注視著她,看著她的大眼睛和小嘴唇,有股熟悉感。
她的臉理應是白粉粉的,奈何過於幹燥,略微皲裂,導致兩頰泛紅,不甚好看。
她背上的男孩倒是精致可愛,臉白白胖胖的,一身衣服幹幹淨淨的,一看就養得好。
我小跑了過去。
女孩見狀膽怯地往後縮。
我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朱喬喬……」女孩回應,聲音啞啞的。
朱喬喬。
我心裡緊了一下,喬喬啊。
我那最好看的妹妹。
她應該八歲了,她的弟弟兩歲。
但他們仿佛不是一個家庭的孩子,喬喬變得這麼「醜」,她的弟弟那麼「美」。
我張張嘴,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
我明白,喬喬不是福星了,她成了我—又醜又瘦的災星。
她的弟弟是新的福星。
我從背包裡取出了兩百塊零用錢遞給喬喬。
喬喬又驚又喜,可不敢接。
「你嘴巴都幹了,去買點兒水吧。」我塞給她。
她終於接了,朝我彎了一下腰,飛快地跑進巷子裡去。
27
回家後,我悶悶不樂,還是想著喬喬。
翠姑一眼看出我有心事,問我怎麼了。
我欲言又止,姑父正好接妹妹樂樂回家,也問我咋了。
樂樂伸開手小跑過來往我懷裡撲:「姐姐姐姐,今天幼兒園有男生說喜歡我耶。」
「樂樂這麼漂亮,當然有男生喜歡啦。」我捏樂樂的臉。
仿佛我已經是個大人了。
飯後,我還是將喬喬的事告訴了姑父和姑姑。
兩人紛紛地嘆氣。
翠姑心地善良,提出了想法:「不如把喬喬也收養了,反正咱們家不缺錢。」
姑父詢問我的意見,我立刻點頭。
姑父又問樂樂的意見,樂樂懵懵懂懂:「多一個姐姐嗎?好耶好耶。」
翌日,姑父和姑姑就去找我爸媽了,直到下午才回來。
他們身後多了一個怯生生的小可憐。
是喬喬。
喬喬手足無措,緊張得小臉通紅,腦袋一直垂著。
多像我啊。
我跑過去抱她,不知為何眼淚掉了下來。
「她爸媽要了八十八萬,少一分都不行。」姑父開口。
翠姑打了他一下,然後拉過我低聲道:「錢不重要,本來我們還想領養小俊的,但他爸媽死活不同意,他們就要個兒子養老呢,可憐小俊了。」
是啊,小俊也可憐。
他成了家裡最後一個福星。
28
喬喬加入我們大家庭後,很長一段時間無所適從。
她比我早熟,比我懂事,明白自己的身份,所以幹什麼都小心翼翼的。
她還覺得自己是個災星,一次哭著說,因為有了她,爸媽才破產的,她怕姑父姑姑也破產。
翠姑當時就心疼得直哭。
姑父一揮手:「什麼災星不災星的?你跟茵茵都是福星!」
姑父的話很快地靈驗了,他最新的一筆投資回報豐厚,足足地達到了八百萬。
「哈哈,好福星,以前茵茵來了,讓我白手起家,現在喬喬來了,讓我更上一層樓!」姑父故意地說得很大聲,說給喬喬聽。
喬喬假裝不在意地翻書,實則豎起耳朵偷聽我們家裡人的對話。
我看到她終於笑了。
我也笑了。
我們姐妹倆越發親密,後來每晚一起睡,說著學校裡的趣事,說著哪個男生帥氣,說著哪個女生的頭發好看。
喬喬再也沒哭過了。
直到我高三那年,我爸因為酗酒傷人進了牢房。
聽翠姑說,自從我爸媽拿了我們家的八十八萬就開始瀟灑了,也不存著,就每天大手大腳地亂花,染上了一堆惡習。
現在錢早已花光,精氣神兒也沒了,我爸更是進了監獄,我媽每日渾渾噩噩地打零工過活。
至於弟弟小俊,早已被鄉下的外婆接走了,他或許會在鄉下過完普通且艱辛的一生吧。
喬喬哭了很久,但什麼都沒說。
我抱著她,也什麼都不說。
喬喬上初中的時候,我考上了北京大學。
這是光宗耀祖的事,跟我的哥哥一樣。
升學宴自然要辦的,大辦特辦。
翠姑也邀請了我媽,但我媽沒有來,翠姑甚至沒有找到她人在哪裡。
倒是我哥有了消息。
他不知道從哪兒聽說我考上了北大,特意地聯系了翠姑,還寄回了禮物。
「你哥現在過得不好,一邊打工一邊兼職寫稿子,他自稱是下水道的老鼠,一輩子見不得光,也不該見光。」翠姑感慨地將哥哥的禮物給我。
我打開一看,是我小時候的日記本和裝著一沓錢的紅包。
哥哥在紅包上寫著:「我想補生日蛋糕給你,但我在很遠的地方,送不了你蛋糕,你自己去買吧,十八年的蛋糕錢都在這裡。」
我摸著那沓皺巴巴的錢,想起六歲那天,隻有哥哥記得我生日,丟給我一個難吃的面包。
時間過得真快啊。
29
升學宴結束後,姑父要帶我去買新的筆記本電腦,帶去大學裡用的。
我坐上了他的邁巴赫。
他打趣:「茵茵大小姐,我給你當司機,你不嫌棄吧?」
「不嫌棄哦, 我還要祝姑父錢多多。」我雙手合十,「阿門。」
姑父哈哈大笑, 載著我去買筆記本。
半路上他突然急剎車,可還是碰到了前面突然竄出來的一個婦女。
那婦女誇張地慘叫一聲,一把撲到了車前蓋上, 嘴裡大呼:「好痛啊,救命啊,撞人了撞人了!」
「靠,碰瓷!」姑父鬱悶不已, 開門下車。
我覺得新奇, 也跟著下車。
「救命啊, 他撞了我,我的腰斷了!」婦女撕心裂肺,不斷地拍打車前蓋。
姑父一把將她揪起來:「你他娘的敢碰我瓷?找死是不是?」
「快看啊,他威脅我, 他打……」婦女昂起頭大叫,但聲音戛然而止。
姑父也呆愣當場。
因為那是我媽媽, 三年不見的媽媽。
我心髒緊縮了一下又放松了,平靜地站著, 仿佛梧桐樹下飄落的樹葉。
媽媽亂糟糟的頭發在風中飛舞, 她看看姑父又看看我, 髒兮兮的喉嚨蠕動著。
我看向了別處。
姑父「嘖」了一聲,想說點什麼又說不出口。
他便掏出了錢包, 抽出幾張紅的丟給媽媽:「行了吧?滾滾滾。」
媽媽一把接住,兩眼放光, 連連彎腰道謝:「好的好的,我自己去治啊。」
她快步地跑了。
我站在車旁目送她,看見她跑到了遠處的一棵樹後躲了起來。
我跟姑父上車。
姑父欲言又止,最後嘆口氣, 沉默地開著車。
車子經過那棵樹,我向窗外看了一眼,看見媽媽靠著樹,手裡抓著錢,哭得滿臉淚水。
車子遠去,媽媽也遠去了。
30
大學畢業後, 我讀研究生、讀博,一直暢遊在知識的海洋。
當然, 隻要一有空, 我就會去貧困山區走走。
這是喬喬的倡議。
她如今也上大學了,總是關心著貧困山區的孩子, 尤其是女孩。
雖然我對金錢還沒有多少概念,可爸媽日夜爭吵總會提到錢,罵我的時候也說都怪我經常生病把錢花光了。
「但但」我問她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她神色一黯:「貧困山區裡面, 很多女孩都被視作災星、賠錢貨, 跟我們小時候多像啊。」
這話讓我心裡一澀,仿佛久遠的記憶鑽進了腦海,在裡面瘋狂地攪拌。
是啊,這世上有多少個災星、多少個賠錢貨啊。
我將她抱入懷裡, 重重地點頭。
「好!」
但願我們姐妹是最後的「災星」,是最後的「賠錢貨」。
但願世上女孩都是永遠的福星,都是永遠的錦鯉。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