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好衣裳,梳回三年前未出嫁前的發髻,拉開了大門。
陛下是性情中人,每年的年宴輪流在大臣家中舉辦,如今,正是輪到尚書府。
前廳熱鬧極了,下人忙的團團轉,也沒有人注意到,我抬腳進了宴廳之中。
此刻還沒有開宴,人群分散著聚集。
遠遠的,我一眼便看到蕭景琰身邊的老夫人和葉清禾。
今日的葉清禾穿的格外隆重,可我認得,那是我定做的衣裳。
因為太像,加上我們恩愛之名遠揚,沒人懷疑他身邊的人不是我。
我緩緩勾唇,一步步上前:
「既然新人在笑,不若籤下這和離之書。」
8
此話一出,全場的目光朝我匯聚。
老夫人臉色一白,卻很快反應過來,目光森冷:
「你這孤女胡說什麼?我兒收留你,可不是叫你毀了我尚書府的名聲的。」
聽著她的意思,我扭頭看向蕭景琰,冷冷一笑:
「這是打算狸貓換太子?」
老夫人說出這話的時候,蕭景琰微微一愣,甚至來不及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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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瞧見我手中的和離書,他才意識到:我是他的妻子。
「你身子弱,清禾才替你出場,母親萬萬沒有這般意思。」
看著滿堂賓客,他微微湊近,低聲提醒:「如今這種場合,不要胡鬧。」
可惜,我根本不是在陪他胡鬧。
我微微退後,嗓音清晰有力:「我要和離。」
老夫人說的倒也不錯,我如今:也是孤女。
可我是忠義侯府之後,陛下曾許我特例:娶我之人,不可納妾。
若有朝一日,我要和離,誰都不得阻攔。
在場的人,無一不知。
陛下身體抱恙,今日沒來,曾經與我一起長大的太子看著眼前這一幕,微微冷臉:
「原你尚書府,就是這樣對我皇家郡主的?」
此話一出,便是家事。
大臣紛紛離開,場面瞬間清靜。
太子想要為我撐腰,可我卻拉住他的衣袖微微搖頭:
「能夠和離就夠了。」
自我出現,葉清禾的臉色就變了。
也許她覺得,我會悄無聲息的死在這個新年,可我沒有。
隻是我也不打算同他們對上,天道不公,我不願牽連任何對我好的人。
雖然不理解我為何如此,可太子還是冷哼一聲,將我手中的和離書塞入蕭景琰手中便要帶著我離開。
扭頭撞上幫我的丫鬟,我不忘拉住她的手。
太子在這裡,哪怕我帶走誰,他們都不敢放肆。
見此,太子要來了她的賣身契給我,才同我一起出了這尚書府。
一切發生的太快,蕭景琰甚至來不及反應就被和離。
冷風刮在臉頰,他驀然間清醒,抬腳去追,可府外,隻有被馬車碾壓的痕跡。
9
等回了忠義侯府,從小陪我長大的下人都來迎接。
他們看向我的眼中,永遠都是愛和包容。
心中緊繃的弦終於松開,淚不自覺掉落。
太子抬手為我擦淚,還是想問:「為何不要表哥替你出氣?」
看著我蒼白的臉色,他眼底皆是心疼。
曾經我有多耀眼,如今就多憔悴。
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可見我一言不發,他還是咽下口中的話,揉了揉我的發絲:「回去吧,侯府的一切永遠都不會變。」
「多謝太子表哥。」我微微點頭,和我從尚書府帶回的丫鬟下了馬車。
一進府,她就跪地謝恩:「奴婢俏兒,多謝小姐垂憐。」
我伸手拉起她,將賣身契遞上:
「你的善心,會得到更好的回報,一顆救命藥,我許你自由無憂。」
可她沒有接,隻說:「俏兒想跟著小姐。」
記憶中,她的話很少,總是默默在做事。
我不怪其他人踩高捧低,這是世道的悲哀,可俏兒這樣的人難得,如果可以,我願意留下她。
知道我和離後,侯府的嬤嬤和下人沒有任何人看不起我,隻說:山與魚路不盡相同。
不是一定要在一起,才能走下去,碧如:活著。
10
回到侯府,我臉上再沒了憂愁。
日後,我隻為自己而活。
可夜裡,卻有人敲響了侯府的大門。
我同俏兒在院中放燈,恰巧同門外的人四目相對。
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下,蕭景琰滿頭落雪。
「阿瓷,我來接你回去。」他揚著笑,好像我們之間,還是從前那般。
可我再也不會對他有一絲一毫的心動。
「蕭公子請回吧,我們已經和離了。」
我真的很想讓人把他趕走,可我骨子裡的教養告訴我:沒必要。
我沒必要因為他而失態,因為他於我而言,本就不值得。
聽到我的話,他眼眶微紅:
「我知道是我冷落了你,我同清禾之間,當真沒有關系。」
「母親還在家念著你,今夜是新年,我們曾說過:要一起度過餘生的。」他想要我回去,可我卻忍不住笑了。
「念著我?蕭公子這話說出來,不覺得好笑嗎?」
他母親從來都不喜歡我,今夜宴會她護著葉清禾的話,我有理由懷疑:她知道我會死。
而現下,蕭景琰句句不離從前,保持著同那日罵我毒婦一樣的說辭:
「可你說的毫無關系,就是為她指責我,違背你的承諾嗎?」
「蕭景琰,你說你是可憐她,可路上那麼多苦命人,你為何偏偏待她至此?」
他對感情遲鈍,可我卻看得出來,他眼底的情意。
有二心之人,又憑什麼要求我放下芥蒂?
11
此前種種,像一個個巴掌扇下,又重又響。
一語驚醒夢中人。
蕭景琰這時才意識到,他對葉清禾的好,越界了。
他死死皺眉,眼底帶著迷茫。
明明一開始,他隻是看她可憐,想要幫幫她,僅此而已。
可為什麼,事情會演變到如此地步?
看著我眼底的諷刺,胸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痛。
回想著那惡毒的話從他口中吐出,他的臉色有些白,明明,他不該如此的。
「阿瓷,我知錯了。」
他清楚的記得他的諾言,他說的:此生不負。
可他卻變了心,是他不對。
幾年的感情在瞬間將他淹沒,愧疚讓他忍不住攥拳,嗓音都啞了幾分:
「我會送走葉清禾,和離的事,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好不好?」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葉清禾動心,可他知道,三年前的蕭景琰絕對不允許他如此。
如今,他想要挽回。
可看著我眼底的冷漠,他卻有些害怕了。
「阿瓷?」
他小心翼翼的喚著我,話中帶著不安。
我放下手中的燈轉身:
「送客!」
12
看著我的背影,他想追,卻被侯府的侍衛攔住:
「蕭公子請回。」
他被逼出府外,可看著我越來越遠的背影,他又往進衝,卻被侍衛狠狠扔出府外。
「負了我們小姐,怎麼還有臉來求和?」
管家冷冷開口:「下次,門兒都不許他進!」
大門緩緩關閉,蕭景琰從地上爬起,手腕被擦出一片血紅。
可他好像感受不到痛一樣,呆滯的站在侯府門前,任由落雪覆蓋。
直到尚書府的人來,才把早已凍暈過去的蕭景琰帶了回去。
我望向這漫漫黑夜,重新拿起筆作詩。
接下來的幾日,我重新出現在京城的各個詩會酒宴。
人人都知道我和離了,不是沒人想奚落,可我從不聽別人的聲音。
銅鏡之中,我耀眼奪目,在外,我亦是如此。
一時間,我再度風靡京城。
行者止於岸,今是而昨非。
這一句,驚醒多少迷茫中人。
他們奉我為京城第一才女。
而我也借此開了京城的第一家女學。
我始終認為,女子不比男子差,若是時代允許,我們也是未來耀眼的明珠。
我的風頭太盛,尚書府卻格外安靜,聽聞老夫人壓著蕭景琰,不許他出府。
不過他們如何,我不在意。
可此刻,我看著眼前狼狽憔悴的男人,卻死死皺起了眉。
因為從狗洞怕進來,他身上沾著泥點。
瞧見我剛授完課,他迫不及待想上前,卻被我冰冷的眼逼停。
「阿瓷,我真的醒悟了,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如今他眼中,滿是真摯與深情。
可惜,我不愛他了。
13
蕭景琰不傻,自然看得出來,我眼中:再沒了從前對他的愛意。
「枯樹終會有春日故人難回那年秋」
「蕭景琰,我們早就回不去了。」
就像男女主之間的羈絆,他逃脫不掉。
如今,我已經脫離了我原本的命運,我怎麼會再允許自己跳入深淵?
話落,我同他擦肩而過,不知道,身後的人突然落淚。
他站在原地,毫無生氣。
踏出女學的大門,我帶著俏兒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忍不住勾唇。
可一聲姜小姐,卻打破了周圍的平靜。
臉上的面紗被掀掉,葉清禾站在我身前,滿眼怨毒。
可轉眼間,眼眶便紅了半圈,嗓音哽咽無比:
「求姜小姐原諒蕭公子吧,我沒了家人,又僥幸同姜小姐有幾分相似,才得憐憫。」
「可我不願意看公子每日鬱鬱寡歡,隻要您肯回去,清禾願意離開,再不出現!」
她句句泣血,滿是一個女子的深情付出。
世人對男子總是極盡包容。
哪怕做錯再多,隻要他肯認錯:就是浪子回頭金不換。
可若是女子:他們隻會說,她該死。
如今百姓你一言我一句,都在勸我原諒蕭景琰,男人沒有不犯錯的。
也自然沒有人注意到,葉清禾朝我伸出了手。
此刻,看著近在咫尺的河水,葉清禾眼底滿是殺意。
她沒想到,我沒有死在新年,還重新影響了蕭景琰,讓她前功盡棄。
如今,她以為,隻要我死了,一切就會回到原點。
可她不知道,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刻,我同俏兒便看到了。
14
「你想做什麼?」俏兒大聲呼喊,連忙將我拉開。
而葉清禾想要我死,下足了力氣。
如今我突然躲開,她卻再收不回來力氣,直直跌入湖中。
「啊!」
撲通一聲,葉清禾在河中掙扎,卻沒有一個人願意下去救她。
因為她想要推我下水的動作,所有人都看到了,包括從身後追來的蕭景琰。
他不敢相信明明答應他來道歉的葉清禾想害死我,此刻愣在原地,渾身冰涼。
河水灌滿鼻腔,葉清禾慌張極了,看到岸邊的蕭景琰,她連聲嘶吼:
「景琰,救救我……」
原本,蕭景琰現在滿心怒火,可對上那雙眼睛,他卻鬼使神差的跳了下去。
等把人救上來,他卻隻覺得,他的太多行為根本不受控制,他明明:不想去救葉清禾的。
想到岸上的人,他連忙起身撥開人群,卻不見那抹身影。
葉清禾咳著口中的河水,指尖深深嵌入肉裡,低垂下的眼裡,帶著無盡的怨氣。
她也沒有注意到,原本屬於她的金光,開始慢慢消散。
蕭景琰想走,卻被兩個面相刻薄的中年夫婦攔住:
「你摸了我們閨女,就得娶我們閨女,不然你讓我閨女怎麼嫁人?」
聽著他們的話,蕭景琰下意識反駁。